文=吳家恆
很少邀推薦這麼順利的。
邀序或邀推薦遭拒,可能的原因如下:
1.對方很忙,真的很忙,沒時間把書稿看完還得說些什麼。
2.如果你問對方,「只是掛名呢?或是我們幫您寫序,再請您過目?」答案還是「不行」,可能就是他對這書這作者這領域或是推薦這件事壓根沒有興趣。
3.每本書題材不同,適合推薦的人也不同,所以向陌生人邀推薦乃是家常便飯。而學者專家社會賢達接到不認識的編輯來電,希望能為某書推薦的情事,也一定時常發生。省得麻煩的釜底抽薪之計就是拒絕。我敢保證,是哪家出版社的哪個編輯請他(她)替哪位作者的哪本書推薦,掛了電話沒多久,一定忘得一乾二淨。這時候編輯就會感嘆,有關係的話就沒問題,沒關係就會出問題。
但是很神奇,替《大衛.林區談創意》邀推薦,幾乎就是「二話不說,一致推薦」。腰帶所寫的,並不是有違事實的廣告辭令。
我打電話給馮光遠,對話大致如下:「光遠啊,有一本《大衛‧林區談創意》,你有時間看一下稿子,然後推薦一下嗎?只要掛名就好了,因為林區不希望中文版多了任何沒有出現在英文書上的文字。」
「大衛.林區啊?沒問題,你就把我的名字放上去。」
「那稿子還要寄嗎?」
「還是寄一下好了。大衛.林區,很屌耶。」
「哦?怎麼個屌法呢?」
「他是我看當代美國導演中,唯一一個在形式上不斷創新的導演。」
這的確很難。林區是一九四七年出生,從一九六六年執導《Six Figures Getting Sick》以來,已經拍了將近三十部電影,自己所寫的劇本或故事而拍成作品的,也有超過二十部。林區能予人不斷在創新的印象,的確不容易。
然後是跟李崗聯絡。想辦法找到管道,請編輯聯絡上了。雖說大衛.林區不希望有額外內容,而邀的也是掛名推薦,但李崗那邊很快回信,「李崗導演覺得這本書很好,有意想寫推薦語,他問若有需要寫,字數約需多少?」於是就有了這麼一段:
看這本書很有感覺,「我思故我在」,覺得自已越來越像熊,年紀越大對獨處的須求越強,總想鑽到自已的洞裏,抓住那完全屬於自已的時空。
請蕭青陽推薦也是一樣順利。問了「自轉星球」的黃俊隆,他和蕭青陽過幾天就要去洛杉磯參加葛萊美獎。「你幫我問一下蕭青陽,我過五分鐘再打給你。」結果過了一分鐘,電話響起,「沒問題」。
請鴻鴻推薦也是一樣。信寫過去,稿子附上去,第二天就來信:
真是一本讓我大出意料的書,好像「賴聲川創意學」!
這裡頭牽涉到三件事:鴻鴻的預期是什麼?讓他意外的是什麼?以及像《賴聲川創意學》的地方又是什麼?我沒問,但是鴻鴻提到賴聲川,我是一點也不意外。
幾年前,賴聲川得國家文藝獎,這個獎除了獎金獎盃等一切得獎該有的配件之外,國藝會還要替每一位得主出一本書。如果說樹木有靈,認為編輯也該為倒下的樹負責而懲罰編輯的話,那麼,國家文藝獎的得主一定是最完美的工具。
藝術創作在運作上是個挑剔、不滿足、非常個人的過程,所謂市場在其間,幾無容身之處。這使得替得到國藝獎的藝術家出書時,夾在中間的出版環節要承受非常大的壓力。因為所有跟品質有關的東西,大多要花錢,可是偏偏錢並不在很多藝術家的考量之內。很多東西的醞釀跟時間有關,但是對很多藝術家來說,好不好是最大的考量,準不準時倒在其次。
所以,為國藝獎得主出書,本來是好事,但實際的運作上,幾乎每一本都是災難。只有賴聲川的《剎那中》是個例外,甚至是種享受。
這或許也跟賴聲川從事的劇場創作有關。這門表演藝術和許多文學、繪畫至少有兩個最大的差異:一,the show must go on。就算發生天大的事,幕起的那一刻,演出就得上台,上了台就不能停。二,劇場創作有其很個人的一面,但是要能表現出來,不是像一個人獨自面對畫布就能完成的。這其中涉及很多溝通,也要善於溝通。
但是,賴聲川還是讓我驚訝,他的頭腦總是那麼清楚,對於任何一個變數所蘊含的加分與減分的可能,總是看得那麼透徹。他總是那麼氣定神閒,再怎麼動地而來的麻煩,他總是能在對的時間用對的力道點撥一下,就能化險為夷。換了別本書,原是一點沒什麼問題的小狀況,也能發展成大麻煩。基本上,賴聲川的本事很像《駭客任務》裡的基諾李維。旁人看起來是萬箭齊發的大災難,但在賴聲川的眼裡,短短電光火石的「剎那中」,其實有個非常寬闊的迴旋空間。
我想,這跟賴聲川在宗教上的修習很有關係。讓他有更定靜的心性和清明的心志,能看清每個變化為何而來?如何而來?會如何發展?會造成什麼影響?
這一點,讓我想到大衛‧林區,或說,讀大衛‧林區而想到賴聲川。兩個人都是身處一個對創意有極大需求的行業,也都有宗教信仰護體,保持自己的柔軟,用一個更有彈性的角度來體會外在世界,向內汲取創意。(本文作者為遠流副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