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蓉唱趙敏年代的流行歌曲

《射鵰英雄傳》第二十九回版本回較

    黃蓉為裘千仞所傷後，在瑛姑指引下，決定上山找段皇爺求治，但找到段皇爺這大寶藏前，要先玩「闖關遊戲」，闖關遊戲有漁樵耕讀四個關主，通過關主的考驗才能前往下一關。

    其中的「樵」這關，考的是「歌唱」，靖蓉二人先聽他唱三首元曲「山坡羊」，就是「疾，是天地差！遲，是天地差！」、「功，也不長久！名，也不長久！」、「興，百性苦！亡，百性苦！」這三首，黃蓉與他唱答，唱的也是「山坡羊」曲牌，即是「貧，氣不改！達，志不改！」這首。

    在二版中，黃蓉會唱這首小曲，是因為「在桃花島時曾聽父親唱過此曲」，只是把最後兩句稍微改了改，唱出來將這樵子推崇了一番，討關主歡心，後來也就真的「闖關成功」了。

    但黃蓉或黃藥師怎可能會唱張養浩等人所做的「元曲」呢？國文課本不是都告訴我們「唐詩、宋詞、元曲」嗎？黃蓉是南宋人，怎麼會唱起了百年後元朝趙敏時代的流行歌曲？難道黃蓉曾經向哆啦A夢借時光機進入未來？

    新三版中，金庸加寫了大大的篇幅，解釋這段「黃蓉唱趙敏年代流行歌曲」的疑惑。話說靖蓉二人離開瑛姑，尚未進入闖關遊戲前，先聽到一位老人在唱當時已經「到處流唱」的「山坡羊」，唱歌者自稱姓楊，這位楊老者歌畢後詳細對靖蓉二人解說「山坡羊」的典故。

    原來「山坡羊」流傳至黃蓉的年代，已經三百多年了，至於在雲南之地流傳，是因為唐明皇年間，楊國忠兩度派兵遣將，前後分別令顯于仲通與李宓率八萬及七萬人攻打南詔（即後來的大理），但當時的大理在國王閣羅鳳治理下，國強兵壯，唐兵兩番進攻，兩番大敗。楊老者的祖上是唐兵中的小軍官，兵敗後在雲南落腳，娶了當地的擺夷女子，子孫數代傳至楊老者。

    楊老者唱的「山坡羊」，就是祖宗傳下來，當年在唐朝京城長安的流行歌曲，當時的貴裔庶民，很多人都會唱，此外，在「注」中，金庸甚至直言：「此『山坡羊』諸曲或真出自唐人手筆，流傳後世，元人張養浩聞而善之，加諸筆錄，後人遂訛以為張所自作，亦非無可能」。

    原來如此，照「金庸說法」，在唐、宋、元三個朝代，詩、詞、曲都是流行傳唱的，而所謂「唐詩、宋詞、元曲」只是說那個朝代「最流行」的主流歌曲；所以，李白跟杜甫也可能一起喝酒唱元曲，當然，比黃蓉還早出生的王語嫣、阿朱，亦有可能早在北宋，就在姑蘇唱元曲了。

    新三版還將黃蓉唱「山坡羊」做了一點修改，黃蓉會唱「山坡羊」與黃藥師無關，而是聽到楊老者唱曲，記起來之後現學現賣，另外，新三版將二版的那首「山坡羊」開頭一句「青山相待」改成「清風相待」，最後一句「貧，氣不改！達，志不改！」改成「貧，氣如山！達，志如山！」，如此唱來更豪邁，更符合樵子的氣勢。

【王二指閒話】

    梁羽生曾經以筆名佟碩之寫過一篇文章，說黃蓉「宋代才女唱元曲」實在太不合理，更何況《射鵰》書中所唱的元曲，作者皆有名有姓，樵子唱的那三首是元曲大家張養浩的作品，黃蓉唱的那首則是宋方壺的作品；梁羽生不認同金庸的做法，讓宋朝的小說人物唱出元代才產生的小曲。

    關於梁羽生的評論，金庸在新三版的的注中說「評者以本書『宋代才女唱元曲』為笑，作者撰寫武俠說部，學識淺陋，於古代史實未能精熟，但求故事生動熱鬧，細節不免有誤」，雖說自謙如此，但我想梁羽生的說詞或許真的讓金庸感覺不太舒服，這才在新三版加寫了楊老者這段，為「宋代才女唱元曲」解套。

    對於金庸改版，我個人有點心得，就是覺得金庸比較喜歡及包容他的讀者提出的建議，他在《射鵰》的後記也說過：「修改時參考了臺灣網頁『金庸茶館』中諸網友，以及不少讀者們的寶貴意見」，像我們先前提過的「陳玄風胸前刺《九陰真經》」、「郭靖療傷其間無法大小便」的問題，金庸都尊重讀者的意見，將情節做了合理性的修改。

    然而，對於非難、指責或譏諷他的學者，金庸有時不只不會照他們的意見修訂，甚至會進而將原寫法合理化，像葉洪生在《「偷天換日」的是與非》中，說「前後兩次『華山論劍』…洵未見有任何一人是在「論劍」，動手不動口倒是真的」，針對葉洪生的說法，金庸在新三版第十回的注中說「國人用詞文雅，常虛指以待實物，如請人『吃飯』，並非當真饗以白飯三大碗，而是雞鴨魚肉、美酒佳餚，反而並無白飯」，因此「『論劍』乃雅稱，並非當真須長劍短劍，口論舌辯也」，上面提過梁羽生「宋代才女唱元曲」的質疑也是這樣，以金庸的才學，大可在改版中將這些學者有疑義的地方刪修掉，例如只要改成黃蓉與樵子用「宋詞」相唱和即可，這對金庸當非難事，但金庸的個性，似乎越是非難，他越會顯出「抝」個性，更能將學者說的不合理轉說成合理。

    這算「硬抝」嗎？我覺得既是看小說，也不需以學術心態過度深究，但相較起金庸對讀者與學者的意見所做的回應，我覺得金庸對待讀者還真算是禮遇、包容又寵愛有加！

第二十九回還有一些修改：

1.      黃蓉指導郭靖走瑛姑所佈之陣，二版的「向右斜行十三步」，新三版改「再轉身倒走十三步」。

2.      黃蓉向瑛姑講述洛書之圖，二版中黃蓉鄙夷瑛姑，說如此神妙變化，「諒你也不知曉」，新三版的黃蓉較有禮貌，說的是：「你或者未曾聽過，其實那也不足為奇，只不過有人教過我而已」。我倒覺得二版的傲慢較像黃蓉性格。

3.      郭靖使出「亢龍有悔」，要將瑛姑擊開以奪門而出，二版是用三成勁道，新三版只用二成；後來以降龍十八掌與瑛姑對打，二版中掌力留下三分，新三版改留下八分。

4.      黃蓉受傷，郭靖為什麼沒有先試圖救治呢？新三版加寫了郭靖治黃蓉的一段，但郭靖一運內功給黃蓉，黃蓉馬上吐血，瑛姑從旁提醒他：「你輸送內力給她，只有提早送了她命」。

5.      郭靖防禦漁人傷害黃蓉，二版是使「見龍在田」一招，新三版改為「潛龍勿用」；後來郭靖至瀑布中抓金娃娃，二版是用「飛龍在天」與「潛龍勿用」兩招，新三版改為「或躍在淵」與「見龍在田」兩招。

6.      耕人的那頭牛有多重呢？一版說「二百斤上下」，二版加重為「三百斤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