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藥師是頭沒教養的暴龍

《射鵰英雄傳》第二十四、二十五回版本回較

    二版《射鵰》中，黃藥師不只調教出「黑風雙煞」這兩個殘害江湖的流氓弟子，自身行事亦輕狂乖張，只因誤以為女兒枉死，就決定牽怒進而濫殺江南六怪，意圖用殺死六怪滿足自己發洩情緒的慾望。因為知道黃藥師的行為悖離正道，尹志平當面罵了他一句：「你這妖魔邪道，你這怪物！」

    自負甚高的黃藥師怎能讓後生小輩辱罵自己？本要痛宰這小兔崽子，但又忽然覺得，自己怎能跟小道士一般見識？後來只把尹志平丟出門外了事。

    在旁觀的陸冠英、程瑤迦二人瞠目結舌時，黃藥師又搖身一變成為媒人，要替甫相識的陸、程二人主持婚禮，兩人還沒準備好是否攜手共度一生，黃藥師就自以為是，斥責他們彼此不敢示愛，當下更大加吹噓自己對「禮教」的不屑，他說：「黃老邪生平最恨的是仁義禮法，最惡的是聖賢節烈，這些都是欺騙愚夫愚婦的東西」。

    這段話與黃藥師平日的為人處世相對照，讓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如果仁義禮法不足取，黃蓉跟老子扮嘴，婚事也不聽老爸安排，完全不顧父女禮法，豈不是很對黃藥師脾胃，他何必生氣？又如果聖賢節烈最可惡，宋高宗殺了一心北伐的岳飛，黃藥師豈不應拍手叫好，因為聖人賢人最該死？

    可是黃藥師又非如此，他喜歡黃蓉在「孝道」上，尊重他的安排，也敬重岳飛一心恢復故土的「忠心」，那麼，難道黃藥師其實是「排斥禮教道德鎖鏈加身」的暴龍，任何想約束他的禮教都應打倒，讓他可以用那雙拳頭橫行世間，從家人到世人都得乖乖聽他安排，奉他為大王。

    新三版中，金庸改掉了，黃藥師說的是：「黃老邪生平最恨的是虛偽禮法，最惡的是偽聖假賢，這些都是欺騙愚夫愚婦的東西」，幾字之差，天差地別，原來黃藥師還是信奉「仁義禮法」，只是不喜歡繁文縟節，他還是崇拜「聖賢節烈」，只是不恥欺世盜名之輩；黃藥師不是暴龍，而是不喜歡禮儀綁手綁腳的自在之人。

【王二指閒話】

    我覺得一、二版的黃藥師，讓人感覺有點倒錯，說他不屑禮教，卻又偏愛他人本著禮教來尊重他，說得誇張一點，黃藥師好像是「讀過書的南海鱷神」。

    魯迅的「狂人日記」談過「禮教吃人」的話題，我想金庸寫出黃藥師這號人物，應該也有魯迅「反禮教」的味道，但因為黃藥師「反禮教」的表達方式有點張狂，反而讓他顯得像沒有教養的暴龍。

    按莊子的說法，「仁義」這類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只不過像離水到陸地的魚在相濡以沫。為了讓社會有秩序，因而定出「天地君親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仁義禮智信」等等三綱五常道理來當人際律條，並規劃出人與人之間應該謹守的禮節。

    而所謂「反禮教」，可以分為「沒有禮教」，跟「不須要禮教」兩種，「沒有禮教」是像二版黃藥師之所言所行，因為不恥禮教束縛，乾脆用拳頭說話，以暴力我行我素，弟子不聽他的話，就打斷其他弟子的腿，管他什麼「師生之道」，猜測女兒死了，就想殺不相關的江南六怪洩憤，管他什麼「好生之德」，陸冠英跟程瑤迦一見面看對眼了，就跟犬馬一樣，馬上婚禮洞房，管他什麼「夫妻之道」，先有夫妻之實再去考慮未來如何經營家庭！

    如果「仁義」是在中線，黃藥師這種「反禮教」，簡直是等而下之的野蠻獸行，他還當真需要接受一些禮法的教化，學習尊重他人。

    然而，若是一個人昇華為「不須要禮教」，那又不可等而論之，同樣是跳脫禮教束縛，但「不須要禮教」則是不須來自外在禮教的強制要求，就能自發地自愛愛人；不再需要訂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等禮儀來強迫誰對誰該有什麼態度與責任，而是發自內心的互持互愛，這種境界孔子叫「從心所欲而不踰矩」，莊子叫「相忘於江湖」，因為互敬互愛已經融入生活，成為生活的一部份，那就不須要「仁義」、「禮教」等等名教來做禮法上的約束。

   若把「仁義」定在中線，上等之人超越中線，昇華後視禮教形同虛設，可享有更自在快樂的心境，但黃藥師似乎還到不了這個境界。

   新三版中，金庸有意讓黃藥師由「不屑禮教」昇格成「不須禮教」，從不喜「仁義禮法」昇華為不喜「虛偽禮法」，但這兩個境界是天差地，聖人差禽獸，要怎麼改，當真為難改版大師金庸。黃藥師的言語是改變了，但行為上強迫連彼此名字都不清楚的男女，要在他的安排下進洞房，這真的做到尊重他人了嗎？恐怕距離自在一如的境界，還有遠遠的距離。

第二十四回的一些修改：

1.      一版完顏洪烈到牛家村後，看到郭嘯天遺留的兵器，感慨地說：「楊家是破敗得連屋瓦也不賸一片了，郭家卻還留著郭嘯天當年所使的這柄短戟」，完顏洪烈對郭嘯天理當不會印象如此深刻，二版刪了這段。

2.      一版楊康在牛家村，舉楊鐵心的鐵槍頭，考慮殺完顏洪烈報父仇，但楊康在寶應劉氏宗祠救完顏洪烈時，應已決定跟隨完顏洪烈，不該再有殺他之想，所以這段二版刪了。

3.      陸冠英與侯通海對打，陸冠英以板凳打了一招「豹下山崗」，侯通海用鋼叉叉了一招「順水推舟」，這兩招二版都刪了。

4.      陸冠英跟侯通海對打，陸冠英錯以為是因為他在太湖殺了沙通天的徒弟馬青雄，侯通海乃是為師兄沙通天報仇，但這些全是陸冠英的臆想，猜想的情節二版全刪了。

5.      程瑤迦的劍招，一版的「星河搖斗」，二版改為「斗搖星河」。

6.      一版尹志平點中侯通海「玄機穴」導至侯通海跌倒，二版刪除了點穴情節。

第二十五回還有一些修改：

1.      陸冠英說他配不上程瑤迦，二版書中，黃藥師告訴陸冠英，因為他是自己的徒孫，所以「公主娘娘」也配得上，新三版改為「皇帝的姑母」也配得上。

2.      新三版增寫了楊康對穆念慈的愛情，提到「楊康數次欲求肌膚之親，均為所拒，不由得愛意更增」。

3.      二版華箏聽到郭靖被段天德害死，拔出腰刀，原要自刎，轉念一想，揮刀砍桌，說：「不給郭靖安答報仇，誓不為人」，新三版改成華箏要自刎，拖雷搶過刀子，告訴她：「妹子，不能自盡，咱們定須給郭靖安答報仇」。

4.      一版尹志平被黃藥師一打，打掉了十幾顆牙齒，若真如此，尹志平如何飲食說話？二版改為打掉了幾顆牙齒。

5.      一版黃藥師送給陸冠英與程瑤迦新婚的見面禮是一套「狂飆拳」，二版刪了這份見面禮。

6.      打狗棒法招式，一版「當頭棒喝」二版改「棒打狗頭」，一版「大鬧天宮」二版改「反戳狗臀」，改完較符合丐幫的文化。

7.      華箏看不懂白鵰足上帆布郭靖所寫「有難」兩個漢字，一版是問李萍，二版改問蒙古軍中的漢人傳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