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風刺青的代價 

《射鵰英雄傳》第十七回版本回較 

    我們在第十回已經討論過陳玄風在胸前毫雕刺青全本《九陰真經》的情節，這段故事一直有爭議，而爭議的要點不外是胸前怎麼可能刺青數千字？因為爭議性比較大，新三版中，金庸把「九陰真經紋身」的故事改換掉，陳玄風沒有刺青，而是保留《九陰真經》下卷抄本，原書交給梅超風。 

    但改版豈是這麼簡單？為了幫陳玄風「除青」，金庸可是負出了慘痛的代價，因為陳玄風刺青牽涉後面一竿情節，被牽涉的這一大串人物葡萄包括梅超風、黃藥師夫妻、周伯通、郭靖，這一群人全都捲進「推骨牌」大修訂的漩渦中。 

     二版的故事，我簡單歸納一下：王重陽回列仙班後，周伯通帶著《九陰真經》下卷外出，途中遇到黃藥師夫妻，被這對鴛鴦詐騙集團將《九陰真經》下卷騙過手，黃夫人將全書默背下來，然後騙周伯通說這本書根本是算命書，周伯通氣得又撕又燒，把正版《九陰真經》下卷焚得屍骨無存，後來，黃夫人默寫了一本盜版《九陰真經》下卷討老公開心，不料這本抄本又被陳玄風夫妻偷走，黃夫人二次默寫，還沒寫完就一命歸天了，而偷走抄本的陳玄風，為了怕他的抄本再被偷，把經書全卷刺青在胸前，然後毀了該本盜版書。 

    故事再接到周伯通這頭，周伯通知道黃藥師夫妻訛了他一回後，又帶著《九陰真經》上卷到桃花島找黃藥師理論，卻因武功不如黃藥師，被囚禁於山洞中，黃藥師逼他交出《九陰真經》上卷以祭奠黃夫人，周伯通抵死不從。

     陳玄風死後，梅超風割下陳玄風胸前皮肉隨身攜帶，後來被朱聰無意中摸走，而後轉至郭靖身上。再之後，郭靖至桃花島巧遇周伯通，周伯通見到人皮上的《九陰真經》下卷，終於把《九陰真經》全本拼湊起來，還騙得郭靖把全本練了個精熟。

      讀者或許都熟悉陳玄風在胸前刺《九陰真經》的情節，而新三版為了幫陳玄風「除青」，將故事做了番更動，簡說如下：

     在新三版裡，王重陽駕鶴西歸後，周伯通帶全本《九陰真經》外出，遇到黃藥師金光黨二人組，黃夫人默背下《九陰真經》大全集後，騙周伯通那是占卜書，周伯通一氣之下，撕毀《九陰真經》的「封面」洩恨。後來鴛鴦大盜梅超風夫妻又偷走《九陰真經》下卷，黃夫人再默寫一遍，事未竟功而嗚呼哀哉。

     陳玄風珍藏著《九陰真經》下卷，逝前移交給嬌妻梅超風，之後梅超風完璧歸趙送還黃藥師了。

     周伯通知道黃藥師二人組誆他後，帶全本《九陰真經》到桃花島討公道，但因技不如人而被囚山洞中，黃藥師非要他交出《九陰真經》下卷以燒祭亡妻，周伯通不從，再之後，郭靖誤入此洞與周伯通結拜，周伯通則頑皮地讓郭靖在不知不覺中習得《九陰真經》。

    新三版另加了一段，黃藥師拿書考郭靖記憶力時，無意中見到梅超風在《九陰真經》下卷寫了幾行心情，她寫：「師父、師父，你快殺了我，我對你不起，我要死在你手裡，師父，師父。」 ，後來黃藥師考郭靖背《九陰真經》，確定他不是因為暗槓梅超風的《九陰真經》才背得精熟，就是發現郭靖背的內容沒有梅超風寫的這幾句話（以郭靖的資質，若是背梅超風這本，應該會連這些不相關的字都背進去）。

    這大約是二版到新三版的差異，整理簡化後寥寥數百字，但在《射鵰》書中，相關橋段可是雜散在書中各角落，金庸逐回把這些段落都修訂了。

    故事合理了，也不會再有人用數學公式計算胸前可以刻多少字才「不離譜」，但陳玄風除青後，日後金庸武俠若要賣周邊商品，原本可以上架的「九陰真經胸前紋身貼紙」，就必須全部停賣了。

【王二指閒話】

    2006年中國配合香港回歸十週年，採訪金庸，錄製「走近金庸」訪談節目，聊到小說創作，金庸認為小說情節最好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那麼，陳玄風刺青究竟算不算「情理之外」？為什麼會被修改呢？

    小說能不能事事都用大眾的標準來評論合理不合理呢？譬如哈利波特通過九又四分之三月台，合理嗎？一頭獅子領導四個孩子重建納尼亞王國，合理嗎？或許大家會覺得，若這些情節定位在「奇幻小說」之中，就還算合理，那麼，若極度幻想的情節出現在武俠小說中，就該被批為「不合理」嗎？

    再由古典小說來看，《三國演義》中，「關公溫酒斬華雄」合理嗎？《水滸傳》中，「魯智深倒拔垂楊柳」合理嗎？如果小說要以「眾人之合理為合理」，設想羅貫中改版，將故事改為關公斬華雄後，那杯酒已在一場戰鬥後變成涼酒，或是施耐庵改版，將故事修為魯智深倒拔盆栽小樹，這樣一切似乎就都合理了，因為一場生死之戰「照理」不可能那麼快，一個人也「照理」不可能力氣如此大，然而，「合理化」之後，我們反而要思考另一個問題：「這樣的情節會更好看嗎？」

    所謂的「合理」，說來也並無統一的標準，而且涉及一個人的識見，識見寬的人，覺得天下無不可能之事，識見窄的人，覺得超出他的認知框框的事都「太離譜」，都算是「不合理」。

    我自己覺得陳玄風胸前刺青還算「情理之中」，可以接受，這樣寫的話，雖然會被一部份讀者認為「不合理」，但這樣寫故事的張力比較強，也比較吸引人，比較好看，畢竟陳玄風是武林高手，異人而有異行，將《九陰真經》刺在身上，也算驚世駭俗的行為 ，這麼特別的描寫，刪掉實在有些可惜，當然，這樣的觀點是見仁見智的。

    還好，目前市面上的金庸作品是二版跟新三版並陳的，所以，是合理比較重要？亦或是好看比較重要？合理與好看之間孰輕孰重？讀者們儘可在陳玄風刺青這段刪修中，比較二版與新三版，找到自己心中的答案。

第十七回還有一些修改：

1.      一版周伯通對郭靖試「空明拳」，用了一招「林下振衣」，這招二版刪了。

2.      郭靖在竹筒上刻情話給黃蓉，一版刻的是「生則同室，死則同穴」，但對郭靖來說，這段應該太文言了，二版改刻「一起活，一起死」六字。

3.      一版的周伯通被囚山洞中，洞口有幾條絲線，可見周伯通吃喝拉撒都在洞中，二版則改為大小便會出洞外，這樣比較合理（不然山洞中累積了十五年的老頑童黃金，未免太可怖了）。

4.      二版的「九陰神抓」，新三版更名為「摧堅神抓」。

5.      新三版中，金庸對周伯通兩手互搏的「分身出擊」大大加料，先是加上比喻，說「雙手互搏之術」：「好比吃飯，左手拿碗，右手拿筷，兩隻手動作不同，但配合了吃飯」，而「分身出擊」雖可雙手各用一套武功，人的內力卻只有一套，於是新三版增寫周伯通對雙手互搏缺點的說詞：「身上內力分在兩手，每隻手還不到一半」，於是周伯通調整練功之法為「出掌發拳，力道極慢」，因為如此「內力便能自左至右、自右至左的流轉」。繼「降龍十八掌」之後，金庸又把「分身出擊」的功法寫得更完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