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庵寶剎繞千山,景勝巒幽綠水彎。
何事禪修門拒閉,張潮夢影憩荊蠻。
梨州廢寺來書院,摩詰深心有道觀。
舍利猶在林宴坐,痴翁仰盼鳥知還。
中國明朝遺老黃宗羲(一六一○至一六九五年)字太沖,號南雷,學者稱梨州先生,清餘姚(今屬浙江)人,他是以學者和思想家而成為歷史上的人物。黃宗羲除了讀四書五經之外,又讀二十一史,旁及天文、地理、曆法、數學、音樂、佛教及道教諸學。
黃宗羲在「明夷待訪錄」一書中說:「學宮以外,凡在城在野寺觀庵堂,大者改為書院,經師領之;小者改為小學,蒙師領之;以分處諸生受業。其寺產即隸於學,以贍諸生之貧者(學校篇)。」黃宗羲曾研讀佛家、道家之學,卻主張將天下寺廟、道觀改為學校。其主張雖然極端,原因卻值得天下佛門中人深思。
相反的,張潮在「幽夢影」一書中說:「予嘗謂二氏不可廢,非襲夫大養濟院之陳言也。蓋名山勝境,我輩每思褰裳就之,使非琳宮梵剎,則倦時無可駐足,飢時誰與授餐﹖忽有疾風暴雨,五大夫果真足恃乎﹖又或邱壑深遂,非一日可了,豈能露宿以待明日乎﹖虎豹蛇虺,能保其不為人患乎﹖又或為士大夫所有,果能不問主人,任我之登陟憑弔而莫之禁乎﹖不特此也,甲之所有,乙思起而奪之,是啟爭端也;祖父之所創建,子孫貧,力不能修茸,其傾頹之狀,反足令山川滅色矣。然此特就名山勝境言之耳。即城市之內,與夫四達之衢,亦不可少此一種。客遊可作居停,一也;長途可以稍憩,二也;夏之名、冬之薑湯,復可以濟役夫負戴之困,三也。凡此皆就事理言之,非二氏福報之說也(第七十六篇)。」張潮是一個浪漫的文人,其主張佛教和道教所以不可廢,只是因為佛教的佛寺和道教的道觀都在名山大川,一般遊客可以駐足居留,稍作休憩,避免露宿山頭。這種理由雖然令人發噱,然而對集國家社會的龐大資源於一身,卻封山閉門自修,拒遊客於千里之外,將山水名勝視為禁圞之若干廟,更值得深思。
維摩詰經「佛國品」說:「眾生之類,是菩薩佛土。」「菩薩取於淨國,皆為饒益諸眾生故。」眾生苦難,佛門何處有淨土?何處有佛國?
維摩詰經菩薩品又說:「直心是道場,無虛假故;發行是道場,能辦事故;深心是道場,增益功德故;菩提心是道場,無錯謬故;布施是道場,不望報故;持戒是道場,得願具故;忍辱是道場,於諸眾生心無礙故;精進是道場,不懈退故;禪定是道場,心調柔故;智慧是道場,現見諸法故;慈是道場,等眾生故;悲是道場,忍疲苦故;喜是道場,悅樂法故;捨是道場,憎愛斷故。…眾生是道場,知無我故;一切法是道場,知諸法空故。…如是善男子。菩薩若應諸波羅蜜教化眾生。諸有所作舉足下足。當知皆從道場來住於佛法矣。」足見以四心、六波羅密、四無量心的修行和功德,才是真正的道場。道場不在深山中,而是在「不捨道法而現凡夫事」(維摩詰經弟子品)之利濟眾生的行住坐臥上,是在「不起滅定而現諸威儀」(同前)之有益社會的舉手投足間。
受社會供養,在深山閉門幽寂禪修,身如槁木,心如死灰,既無助於社會和靖,亦無益於國計民生,就如同舍利弗在林中宴坐樹下被維摩詰呵斥一樣。
六祖壇經定慧品說:「有人教坐,看心觀靜,不動不起,從此置功。迷人不會,使執成顛,如此者眾。如是相教,故知大錯。」假日禪修,在煩忙的工商社會,有反觀自我,清心靜慮,使身心統一,增進身體和心靈健康的效果。然而竟日宴坐修持,以此為得道,而獲供養,既無益於社會,也是一種「法縳」。黃宗羲主張將寺廟充為學校,恐怕是這個緣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