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道上的阿波羅》片頭曲畫面截圖,吹小號者為川渕千太郎視作大哥的桂木淳一。歌曲尾聲時的這段小喇叭獨奏相當動聽,配上畫面還頗有Miles davis 神韻,但看過劇情後,毋寧說是Chet Baker更為貼切。
過往我個人收看電視動畫的模式,凡初見、不知底細者,都是先看畫風,再看故事夠不夠引人入勝,有興趣逐集逐話看下去之後,才會開始注意這部動畫的製作團隊與幕後的一些細節。《坂道上的阿波羅》也是如此。第二話過後,才發現擔任本作音樂製作是赫赫有名的菅野洋子(菅野よう子),菅野女士的名字常在各電視、電影作品中出現這不稀奇,稀奇的是擔任監督竟是久違了的渡邊信一郎!說起渡邊與菅野二人的聯手,還得遠溯至1998年的電視動畫《星際牛仔(カウボーイビバップ/Cowboy Bebop)》以及2001年的動畫電影《星際牛仔──天國之門(カウボーイビバップ 天国の扉)》,為在日本本土和歐美市場上俱皆叫好叫座、取得亮眼成績的上乘佳作;究其原因,除了寫實而逼真的武打動作,以及融入西方和香港電影的拍攝、處理技巧與風味之外,正如片名《Cowboy Bebop》所標示的那樣、以爵士「咆勃」樂風貫穿全片,使場面一下活潑起來,也是受到動畫欣賞愛好者歡迎的一項重要因素。
《星際牛仔》不同於以往日本動畫風格之處,還有一個很大的特點便在於為單一場景配上專屬的背景音樂,使音樂與畫面乃至情節氣氛達到緊密結合,這是要下很大功夫的,而菅野洋子和渡邊信一郎做到了這一點、並且完成的相當出色!此一特點相當程度也延續到了《坂道上的阿波羅》之中,也是說到這部作品時不得不提及的一大亮點,即片中人物在彈奏樂器時的動作──不論是琴音還是鼓點──都是和配樂完全合拍的!換句話說,即在觀看西見薰、川渕千太郎以及其他人的演奏便如同是欣賞現場真人表演一般,而不是帶過性質般的做做動作再配上音樂就算了,這對動畫作品、尤其還是大談(彈)爵士音樂的動畫作品,光是想像就知道難度有多高了,而菅野和渡邊也同樣很好地做到了這一點。第一話在地下室中,頭回見到千太郎飛快地揮舞著鼓棒大秀爵士鼓技、鑼鼓齊揚的那段畫面,讓人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那是眼睛為之一亮、亮到「瞠目」,不得不發出一聲讚嘆的「Moanin’」!
西見薰和川渕千太郎之間的友情,便是在這「Swing」與「Bebop」的爵士樂聲中一點一點積累與沉澱,甚至無須言語、單靠音符間的交流就已足夠;譬如有回西見因同年時不愉快的經驗而鬧彆扭、同川渕大吵一架之後,卻在文化祭(相當於「校慶」)搖滾樂團音控出問題而表演中斷時,為使場面不致冷下,擔任執行委員的西見充當救火隊、打開禮堂舞臺旁的鋼琴彈起了《My Favorite Things》,旋即川渕鼓聲加入,此時樂風隨之丕變、成了節奏明快的「Swing Jazz」,隨後旋律轉入《Someday My Prince Will Come》再到《Moanin’》的Bebop路線,以即興演奏樂聲對話的二人,嘴角掛著微笑、眼中泛著光亮神采,原先的裂痕至此消失得無影無蹤,正如現場觀眾之一的律子心中獨白所言:「就像是兩位王子扮嘴後又嘻笑地重歸舊好一般(まるで王子さま二人で仲良くケンカしながら帰ってきたみたい)」,言語上的衝突最終在音樂中歸於和睦。
到了第十二話,時空已是九年後的東京,成為實習醫生的西見偶然在醫院遇見前來產檢的昔日高中學姊──深堀百合香,得到了離開養父母家庭獨自出走後八年間不曾有過消息的川渕的一絲相關線索,便立刻搭上夜班火車趕往九州,當地幾番詢問之後終於找到位在山坡之上的一間小教堂。教堂內擺放著一副似曾相識之物,當西見如同初見千太郎時一把掀開罩在上頭的白色布幔後,底下果然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爵士鼓時,不禁啞然失笑了起來;而另一邊,正在教堂外的草坡上帶著一群收養孩童觀賞海景的年輕神父,此時聽得身後從教堂中傳來了風琴演奏的熟悉不過的《Moanin’》旋律……於是,本就是天主教徒如今成了見習神父的川渕,回到教堂拿起了鼓棒,和已有八年不曾碰過琴鍵的西見,再度琴鼓合璧,於琴音鼓聲中展開久違了的對話,那是重逢後的問候、是互訴衷腸、也是樂藝上的比拼較量,有生疏、有激動、也有熟悉,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演奏方歇,耳邊便響起了站在門口的老神父的大聲喝斥,川渕喊了西見一聲,兩人像惹了禍的孩子、拔腿就跑,從另一門奔出教堂,跑在黃土坡道之上,這情景,便如同當初在文化祭上造成轟動的琴鼓聯奏後,川渕拉著西見的手逃離了人群、逃離了校園,腳步輕盈地在上下學必經的那條坂道之上跑著一般,眼中、臉上、心底全是笑意。九年前的孩子,九年後是大孩子,《坂道上的阿波羅》的英譯名:「Kids on the Slope」,大抵便是如此。
至於標題的後半「阿波羅」之名,則是借用希臘神話中,太陽神阿波羅苦苦追求河神之女黛芙妮(Daphne),而黛芙妮為了躲避糾纏,最後不惜變成月桂樹的以絕阿波羅之望的故事,隱喻動畫中情節:西見薰喜歡上同班的迎律子,向律子表白卻遭綠子拒絕;只因律子早有心儀之人,對象是和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川渕千太郎;但千太郎渾然不知有此一事,而是一心一意愛慕著高他一屆的學姊、教他一見鍾情的深堀百合香;不過百合香卻深深迷戀上和千太郎一起玩爵士樂、同時也是千太郎在爵士樂上的啟蒙者、被千太郎稱作「淳兄」的桂木淳一,後來還和桂木一同私奔去了………唉,愛之、求之而不得,神話不就是人生的寫照麼?
片中主要角色:(左起)迎律子,川渕千太郎,西見薰,深堀百合香
《坂道上的阿波羅》時空背景設定在上個世紀六○年代的日本九州,場景畫面與人物服裝不僅充滿著濃厚的懷舊氣息,情節也與當時的政治或新聞事件緊密扣合,如桂木淳一所參與的「新左派」學生的第二次「反保安運動」,以及在第七話中,川渕見到拿著水桶勺子在唱片門口灑水的店老闆迎勉,大熱天的還打著領帶,一問之下才驚知這是為剛過世的爵士泰斗──約翰‧柯川的弔唁,而柯川正是病逝於一九六七年的七月十七日。
其次便是除了西見薰以外的片中角色,說的全是九州腔方言,這是在《魔法遣的重要事項──夏之空(魔法遣に大切なここと ~夏のソラ~)》女主人公的北海道腔之後,再度引起我極大興趣和關注、非一般常見的東京腔乃至大坂腔的方言腔動畫;而這較為偏僻的九州地方腔調以及用詞用語,即使是日本觀眾也未必能夠完全聽得明白,因此《坂道上的阿波羅》官網上還特地開闢了介紹片中用語的專欄──「小律的方言講座(律ちゃんの方言講座)」,請來原配音員以迎律子的聲音擔任解說,可說是本作的另一大特色,相當有趣。(見官網「Special」:http://www.noitamina-apollon.com/11special/index.html)
此外,本作畫面中、尤其是唱片行的場景內,不時還可看到許多爵士名家灌錄的傳世經典,有興趣者可以按圖索驥找到這些「名盤」,因為現在發行銷售的數位CD唱片基本都還沿用黑膠唱片時的原始封面。所以《坂道上的阿波羅》也可視作爵士樂欣賞的入門指南,以及日本音樂性動畫系列上的承先啟後之作:前有主軸以古典樂的《交響情人夢(のだめカンタービレ)》、玩輕音樂的《輕音少女(K-ON!/けいおん!)》以及之後的、現正逐周播映、講述「合唱團」故事的《TARI TARI》。
第一話畫面截圖。西見薰步出地下室後,向老闆詢問適才川渕千太郎所彈奏曲目,迎勉自櫃檯後取出的《Moanin’》LP唱片。下圖為現實中的CD封面
順道一提,故事發生地點和前不久才在六月下旬播畢,背景畫風與分色,以及由插畫師小嶋美幸擔任設計製作,在第一話片首和每話正片結束後的片尾歌曲中,用各色固態粒子組合成的繽紛畫面,皆頗具新鮮感創意的《釣球(つり球)》一樣,都是設定在日本神奈川縣藤澤市、湘南海岸邊上的江之島上的《TARI TARI》,劇情雖然並不嚴肅、但也稱得上正經八百,可是看著看著卻發現製作團隊在這部作品中「埋」了一個頗有「惡搞」 意味的「哏」!即是本作主角們就讀的高校中,既是教務主任同時也是聲樂部指導老師的高倉直子,不僅嚴肅的神情、就連髮型與長相,都和《攻殼機動隊》的主人公──草薙素子頗為神似,聽她說上兩句話後,欸咦~聲音也像哩,往後一看片尾打出的聲優列表,嘩!──果然、竟然、赫然就是田中敦子本人哪!!在這犄角旮旯中還藏了這麼一招,《TARI TARI》真是太逗了。
上圖:電視版《攻殼機動隊》的草薙素子;下圖:《TARI TARI》中的「教頭」高倉直子
《釣球》海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