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伊始,主持人Ifor ap Glyn先回憶起了自己幼時在年邁的叔嬸家中上廁所的經驗,那是位於威爾士中部鄉間的農場,每當「自然召喚(the call of nature)」到來,他便得穿過花間小徑去至一間獨立的簡陋小屋和大地交流;接著鏡頭帶到了有著石頭小路與石牆、看似郊區地方的一處民用廁所,形狀規模都和主持人故事提到的差不多,約莫一個人高、磚石結構、上頭覆以鐵皮,木門內側釘著一疊充作廁紙的舊報紙,馬桶則是上頭蓋著一塊挖了圓洞木板的桶子,方便完畢還得抓起一把腳邊桶中盛著的爐灰煤渣灑入馬桶以消臭,然後再用一塊板子蓋住圓洞防止蠅蟲飛入。這便是直至二十世紀,於今猶存的,英國的「傳統」廁所的面貌。
關於人們方便之所的記載,最早可見於《舊約聖經‧申命記》第二十三章:「你在營外也該定出一個地方作為便所。在你器械之中當預備一把鍬,你出營外便溺以後,用以鏟土,轉身掩蓋。」但是,得走出營地多遠呢?據古印度典籍中稱,向天空用力射出一箭,而箭落地處即是;另外按今二千年前的《毗濕奴往世書》(Vishnu Purana)的說法,水源一百五十英呎和住所十五英呎之內範圍內不得排泄。
上述文字,基本仍不脫離「野放」模式;而根據現存的羅馬帝國時代遺跡建築,則可一窺被稱作「文明起點」的羅馬人其所建之廁所樣貌。於是節目鏡頭來到西班牙的梅里達(Merida),在保存尚好的古建築群中有座劇院,劇院後頭是一處獨立的、有著二十五個馬桶座的公共廁所,這二十五個馬桶座並排相連、並無隔間,看來兩千年前的羅馬人對於比肩而坐、一起上廁所,聽著「大珠小珠落玉盤」之聲,態度甚是坦然、絲毫不覺尷尬。馬桶座下有條水溝,糞便落入水中,一來可以減輕異味,二來藉水流帶走排泄物,也可省去人力直接接觸清掃;馬桶前方地面上另有一條水槽,人們上完廁所便拿一根棍子、將前端繫著的海綿浸泡水中,用來清洗下體,後來由此而衍生出一句諺語:「The importance of not getting hold of the wrong end of the stick.」[註]可能是在公共澡堂早以彼此袒裎相對慣了,加上長袍罩身、多少起到些遮蔽作用,這樣一同上廁所然後共用一根棍子刷洗屁股、以今日角度來看可說是極度隱私的行為,對兩千年前的羅馬人而言卻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視頻截圖,位於Merida的古羅馬公廁遺址,畫面右下角處顏色較淺者是原物斷片、其餘則是水泥製之復原模型;當時的羅馬人便是這樣屁股挨著屁股坐在石板馬桶上一起上廁所的。
無論水溝或水槽,裏頭都是源源不絕的流動水液,這得歸功於羅馬人所設計營造的自來水供應系統──於高處建造大蓄水池,然後用高架引水渠道將活水輸送到城市各個角落;不過沖刷糞便的水溝水源是另外一條管路,來自於城市中噴泉、飲水池以及澡堂所產生的廢水,羅馬人用巧思將這些污水回收後導入廁所水溝沖刷糞便,因為用乾淨的清水做這些事實在是極大的浪費。
由於這樣的自來水供應及回收系統相當精細且繁複──如梅里達一處之澡堂和公廁的用水,即是全長達三公里的渠道供水網中的一部分,所以後人將這些巧奪天工的渠道建築稱作:「Acueducto De Los Miragros」,用英語來說就是:「The aqueduct of miracles」;即使哈德良皇帝(Publius Aelius Traianus Hadrianus)曾在英倫島上築長城以確保疆域內的和平與繁榮,但隨著羅馬帝國勢力的衰弱與消亡,許多知識和技術──尤其是公共衛生領域方面上的創新與進步,也就在這座島上煙消雲散,於是不列顛人又回到了野地大小便的「廁所的黑暗時代(lavatorial dark age)」,如此一過便是一千年。
到了中世紀,隨著高牆城堡的問世,人們進出城門堡壘至野外解決排泄問題既費時又費力,因此規畫性的廁所建築應運而生;在現存的古城牆上頭(影片中為康威城Conway),向外凸起一個個石造方塊即是一間間的廁所,方便時居高臨下、糞便自木板洞中落下,掉至乾涸的護城河泥地草叢之中(有些則會黏在牆上),夜裏時會有工人拿著鏟子和木桶將這些地上的排泄物清理運走,而這些得與惡臭穢物為伍的可憐人、英語稱作「the gongfermor」或「gong farmers」。在凍寒的冬天裏,冷風從下方直貫而上,光著屁股處在這樣的環境,光想像就知有多麼不愉快了。
視頻截圖,城牆上的廁所。
兩百年後的都鐸王朝時代,牆頭廁所被移植到了城中富人的居家之內──同樣是居高臨下:樓上如廁,排泄物落至密閉的地下室中,清理糞便時得拉著鐵鍊爬到下方坑中;這樣的廁所一直至十七、八世紀才逐漸廢棄不用,但糞坑裏遺留下來的殘存物經過考掘,發現有陶瓷碎片、魚骨、植物種子以及寄生蟲卵,後人從而得以拼湊出當時祖先們的生活消費形態,不僅與地中海地區有著貿易往來,食物亦相當多樣,當然「病從口入」的機會也相對大了許多。另外坑中還發現了編織物與羊毛,原來這些富人用茜草(madder)或菘藍(woad)染成紅色或藍色的羊毛擦拭臀部,而這兩種植物另兼有藥用價值,能夠緩解痔瘡痛楚,這和時下塗上蘆薈汁的廁紙其作用與奢華程度可說是無分軒輊。
至於住在郊區的富人,則是在戶外另建獨立廁所,和節目一開始主持人提到的叔父嬸母農場廁所形式基本一致,不同的是這些有錢人家的廁所豪華多了,紅磚牆面加上黑瓦屋頂,入門兩側各有一扇玻璃窗,長箱形馬桶上的木板覆以綠色布料製成的座墊、並且包覆嚴整連洞口處都不得見到一絲木紋,如廁完了便由身後的僕從們灑上煤灰並完成清理工作。讓這樣的廁所常保氣息清新無異味,得花費不少人力,因此有些富人家中則是利用地形、想辦法把引入溪水,然後將廁所建在有著潺潺流水的溝渠之上,而這樣的做法卻開始讓人思索:能不能通過管道系統把水流送進房內的廁所呢?也就是說,一千五百年前古羅馬人的那一套又重新獲得了英國人的重視。
於是,沖水馬桶問世了。
而首先得以享用沖水馬桶之便利者,即是歷史上鼎鼎大名的都鐸王朝的最後一任君主、人稱「童貞女王(The Virgin Queen)」的伊麗莎白一世。在斯托克城的格萊斯頓陶瓷博物館中(Gladstone pottery Museum of Stoke),保存了一五九四年時約翰‧哈靈頓爵士(sir John Harrington)所發明之首座抽水馬桶的複製品(原品今已不存),運作原理和今日所使用的馬桶大抵相同,但操做全得靠人工完成:拉開身後儲水槽的拉桿,讓水流進馬桶中,方便完後再拉起身旁的木桿,將馬桶中的排泄物連水一起放掉。而哈靈頓一共只做了兩個這樣的馬桶,一個自用,另一個就送給了他的教母、即伊麗莎白女王;因為這種馬桶製作所費不貲,氣味也重,加上還得源源不斷地供水、即將水倒入馬桶上頭的大儲水箱中,這對當時大部分的家庭而言,簡直是可欲而不可及的奢侈品,因此始終沒能量產。
視頻截圖,主持人Ifor ap Glyn身側木製物即哈靈頓爵士發明之首座抽水馬桶的複製品。
然後到了公元一七七五年,鐘錶匠Alexander Cummings取得了廁所發明的第一項專利,他採用S型管設計以阻隔臭氣,但它卻未能與主結構形成一體,另外用來清空馬桶中污水的滑動閥門還會將糞便帶進零件之中,也就導致了管路堵塞、臭味四溢。三年後,Joseph Bramah將Cummings的設計進行改良,雖然閥門開關裝置依舊相當複雜,但Bramah用一個可以自我清潔的鉸鏈閥門取代原來的滑動閥門,這是利用重力原理讓糞便自然滑落,同時不斷灌入水槽的水流也可有效地阻隔異味溢出;改進後的Bramah馬桶,一直生產到二次世界大戰之前,英國許多豪宅裝園乃至西敏寺(the Palace of Westminster)都可見到它的影子,今日上議院的一隅廁所中保留著一座仍可使用的實物樣本,而這個堪稱馬桶中的勞斯萊斯產品還曾經一度讓「Bramah」這個詞成為英語中「極好」、「非常出色」的代稱。
註:
這句俗諺和中國成語中的「倒持干戈」意思雖不盡相合,卻頗有異曲同工之妙。《三國志‧魏志二十一‧王粲傳附陳琳傳》,大將軍何進欲召四方猛將入京威脅太后並誅諸宦官,帳下主簿陳琳進諫此舉無異是「倒持干戈,受人以柄」,而「功必不成,祇為亂階」;這段故事也被羅貫中編入小說之中,見毛批版《三國演義》第二回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