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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然,古漢語中「出」字的確有與「出現、顯露、表現」等詞近似之意,如《莊子‧天地》中云:「故其德廣,其心之出,有物採之……忽然出,勃然動,而萬物從之乎」以及「是故高言不止於眾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勝也」,另外成語「水落石出」的「出」字也同樣作「顯露」解。不過這幾處的「出」字都有被動的意思:「其心之出」是因為其德性之宏廣,感應到外物的探求,而作出自然反應,「顯露」了他的心志;後面的「忽然出」,則是形容「王德之人」無心有感、無心而動(「忽然」、「勃然」皆是「無心」、「無意」之意),而萬物卻緊隨跟從。因此〈天地〉篇裏的「出」字,雖有「顯露」、「顯現」的意思,實際上都是指有所感應而後反應出來的現象;「水落石出」也是近乎同一道理,因「回應」水位的低落,所以石頭才「顯露」了出來,同樣也是被動的詞性。
但無論是客星、還是流星的出現,都不是被動的狀態,也都不是因「感應」或遮蔽去除後才有所「顯現」,即使夜空星體有因受月光影響而看不見了,直到四日後才出現,如漢孝明帝永平十六年正月丁丑時的記載,歷史的記錄也是用「見」字而非「出」字。從前面的條列分析也可清楚地看到,史家們對於「出」、「入」、「見」、「在」等字的用法,此關乎到語法的問題,也就是古人用語的習慣,不是現代人可以隨意解釋的──縱使是現在,也甚少有人會單用一個「出」字來表示「出現」之意。
況且,《靈台秘苑》卷一中早有定義:「出者,未當去而去;入者,不應來而來。」
再說到中平客星「大如半筵」的形容文字,有人將「筵」解釋作「桌面」,也有說法是「筵」其實為「筳」字之誤,這些都是不通古文的胡亂攀扯。按《說文解字‧第五篇上》:「筵,竹席也,從竹延聲。《周禮》曰:度堂以筵。」段玉裁注云:「《匠人職》曰:室中度以几,堂上度以筵。」再按《新唐書‧天文志》中載唐憲宗元和九年正月「有大星如半席」,以及《開元占經》卷三:「景帝三年,天北有赤者如席」、卷七十八:「《二十八宿山經注》曰:『有客星如半席,出于角亢』」等諸條紀錄,可見「筵」正同於「席」、都是古人對於天體大小的度量單位。
《續漢書‧祭祀志中卷》注一寫道:
《周禮考工記》曰:「周人明堂,度九尺之筵,東西九筵,南北七筵,堂崇一筵,五室,凡室二筵。」鄭玄曰:「明堂者,明政教之堂。周度以筵,亦王者相改。周堂高九尺,殷三尺,則夏一尺矣。相參之數也。」
因此「筵」做為古代長度單位,既用於一般度量,也應用在天文觀測上;一筵等於九尺,「大如半筵」也就是最長可到四尺半的大小。
另據東漢天文學大家張衡所著〈靈憲〉篇中提到:
懸象著明,莫大乎日月。其徑當天周七百三十六分之一,地廣二百四十二分之一。 ──見《續漢書‧天文志上》劉昭注引
也就是說太陽與月亮的「徑」度、大小,為周天之七百三十六分之一;而《續漢書‧律曆志下》曰:
曆數之生也,乃立儀、表,以校日景。景長則日遠,天度之端也。日發其端,周而為歲,然其景不復,四周千四百六十一日,而景復初,是則日行之終。以周除日,得三百六十五四分度之一,為歲之日數。日日行一度,亦為天度。
可知古人將周天分為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度」,所以太陽、月亮的「徑」即是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除以七百三十六,得出約0.49626,幾近於半度、也就是半尺。
「大如半筵」的中平客星,其可見光範圍為四尺五寸,而月亮卻只有五寸左右大小,兩相對照之下,很明顯地這顆客星光暈甚大、並非是一點光源。
《開元占經》卷六十四中寫道:
石氏曰:光五寸以內為芒。巫咸曰:光一尺以內為角,歲星七寸以上謂之角。郗萌曰:色非其常為變,光耀搖艷為動。甘氏曰:潤澤和順為喜。石氏曰:五星光芒隆謂之怒。郗萌曰:壯大色強為怒。
因此,「喜怒」是描述星光狀態的名詞,與「變」、「動」是同一詞性;也就是光芒「潤澤和順」稱作「喜」,「壯大色強」則稱作「怒」。至於形容天體大小(亦即亮度)的界定名詞則為「角」、「芒」,以光芒在五寸以內的稱作「芒」,五尺以上、一尺以內的稱作「角」;此處的「角」不是「角徑」,也不是二十八宿中的「角」宿,而這裏的「芒」和《天文志》所載彗星「生芒五尺」中所指的「光芒」也不是同一詞性。
接著說到《續漢書》中的「稍小」一詞,「稍」不是稍微的意思,而是「逐漸」。查《說文解字‧七篇上》:「稍,出物有漸也。」段玉裁注云:
漸,依許當作[走斬],漸行而[走斬]廢矣。稍之言小也、少也。凡古言稍稍者皆漸進之謂。《周禮》:稍食,祿稟也。云稍者,謂祿之小者也。
另外「五色」也不是確切地指出中平客星發出了「五種」色彩的光芒,按古文語法,所謂「五色」乃是複數形態的描述,為表示多種顏色狀態的形容之詞。依照流傳至今日古人所描繪的星圖,其中星體方位以及相對距離來看,可以確定古人眼中的「南門」星座之二顆亮星即是半人馬座的ξ星與α星,所以黃一農教授於《科學月刊》一九八八年六月號(第二二二期)發表的〈東漢中平客星──歷史上最早的超新星記載?〉文中如此寫道:
若中平客星乃位於半人馬座α及ξ兩星正中,則在發現當天日出前三小時始出南方地平,其仰角持續上升至日出時達9.5°。由於客星發現之時很近地平,受大氣折射的影響可能顯現多種色彩,此即紀錄中所稱的「五色」。
以天文觀測的角度來說,發現「中平客星」的當時,其位置相當接近地平線,是以在天空中受大氣折射影響而散發出多種顏色的光芒。
所謂「南門」,是四象二十八宿中、東方蒼龍「角宿」南邊的兩顆亮星組成之星座。《史記‧天官書》曰:「其南北兩大星,曰南門。」張守節《正義》云:「南門二星在庫樓南,天之外門。」此外,瞿曇悉達《開元占經‧卷六十八‧南門星占二》中記載:
石氏曰:「南門二星,在庫樓南。」(右星入軫十四度,去極百三十度,在黃道外二十一度太。)《春秋緯》曰:「角南兩大星,曰南門。」(南門,天之外門也。)
最後說到「後年」。今天我們所說的「後年」指的是隔年後的事,不過古文中的「後年」卻不見得是這個意思。因《續漢書‧天文志》中出現「後年」者僅「中平客星」這條紀錄,故此處且先就《後漢書》其他各卷有「後年」一詞之記載列舉如下:
卷三十下‧郎顗列傳:
書奏,帝復使對尚書。顗對曰:「……三事:臣聞天道不遠,三五復反。今年少陽之歲,法當乘起,恐後年已往,將遂驚動,涉歷天門,災成戊己。……」
卷四十四‧張禹列傳
禹為開水門,通引灌溉,遂成孰田數百頃。……鄰郡貧者歸之千餘戶,室盧相屬,其下成市。後歲至墾千餘頃,民用溫給。
注引:
《東觀記》曰:「禹巡行守舍,止大樹下,食糒飲水而已。後年,鄰國貧人來歸之者,茅屋草廬千戶,屠酤成巿。墾田千餘頃,得穀百萬餘斛。」(出處見《東觀漢記‧卷十六‧傳十一‧張禹》)
卷六十九‧竇武列傳注引
《續漢志》曰:「桓帝末,京師童謠曰:『茅田一頃中有井,四方纖纖不可整。嚼復嚼,今年尚可後年磽。』案:易曰『拔茅連茹』,茅喻群賢也。井者,法也。時中常侍管霸等憎疾海內英賢,並見廢錮。『茅田一頃』言群賢眾多也。『中有井』者,言雖厄窮,不失法度也。『四方纖纖』言姦慝不可理也。『嚼』,飲酒相強之辭也。言不恤王政,徒耽宴而已。『今年尚可』者,言但禁錮也。『後年磽』者,陳蕃、竇武等誅,天下大壞也。」磽音苦教反。磽猶惡也。(出處見《續漢書‧五行志一》)
《續漢書‧律曆志中》賈逵論曆:
又上知訢、梵穴見,敕毋拘曆已班,天元始起之月當小。定,後年曆數遂正。
論月食:
至本初元年,天以十二月食,曆以後年正月,於是始差。
其四年,(宗)紺孫(宗)誠上書言:「受(宗)紺法術,當復改,今年十二月當食,而官曆以後年正月。」到期如言,拜(宗)誠為舍人。
上列數條記載固然無法從旁確切比對出「後年」即翌年或隔年之意,然卻不難看出裏頭的「後年」明顯是相對於「今年」而言的用詞,也就是今年之後的那一年的意思,如竇武列傳注引《續漢書‧五行志一》的說法,指「今年尚可」、還過得去,但是過了今年情況可就要轉壞了(「磽猶惡也」);另外《後漢書‧張禹列傳》中的「後歲」,《東觀漢記‧張禹傳》則寫做「後年」,可知「後年」即「後歲」,也就是「翌年」。
由此再看到《後漢書》之後的正史──《三國志》:
卷八‧魏書‧公孫恭傳,注引《魏略》載公孫淵上表魏明帝曰:
徐州諸屯及城陽諸郡,與相接近,如有船眾後年向海門,得其消息,乞速告臣,使得備豫。
卷二十二‧魏書‧陳群傳附陳泰傳:
(郭)淮薨,泰代為征西將軍,假節都督雍、涼諸軍事。後年,雍州刺史王經白泰,云姜維、夏侯霸欲三道向祁山、石營、金城,求進兵為翅,使涼州軍至枹罕,討蜀護軍向祁山。
卷二十四‧魏書‧崔林傳
後年遂為司空,封安陽亭侯,邑六百戶。
卷四十七‧吳書‧孫權傳
十二月,權使太中大夫鄭泉聘劉備于白帝,始復通也。然猶與魏文帝相往來,至後年乃絕。是歲改夷陵為西陵。
卷五十九‧吳書‧吳主五子傳‧孫和
孫休立,封和子皓為烏程侯,自新都之本國。休薨,皓即阼,其年追諡父和曰文皇帝,改葬明陵,置園邑二百家,令、丞奉守。後年正月,又分吳郡、丹楊九縣為吳興郡,治烏程,置太守,四時奉祠。
先分析《魏書‧陳泰傳》中的「後年」。查《魏書二十六‧郭淮傳》與《魏書四‧三少帝紀‧齊王芳》,車騎將軍郭淮死於正元二年二月,為公元二五五年,以蜀漢後主紀年則為延熙十八年,該年按《魏書四‧齊王芳紀》和《蜀書十四‧姜維傳》所述,八月時姜維與夏侯霸率眾出狄道,大破魏雍州刺史王經於洮西,因此《陳泰傳》在王經向陳泰建言請求進兵為翅之後,錄有「(陳)泰敕(王)經進屯狄道……(王)經已與(姜)維戰,大敗,以萬餘人還保狄道城,餘皆奔散」事蹟。由此可見郭淮去世和姜維擊破王經是同年之事,此處的「後年」既非「明年」或「隔年」,而是指陳泰繼任征西將軍「之後同年」間有王經進言事──同理可證之《漢書‧五行志》中之「後年」,本文隨後將會說明;或者也可以這麼說,此是史冊在傳抄之際出現的「衍誤」──即「年」為「衍字」,不知是誰自作聰明加上去的,而原文應作:「淮薨,泰代為征西將軍……。後,雍州刺史王經白泰……」,即郭淮死後乃有王經向陳泰陳言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