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震南的家傳絕技是「辟邪劍法」、「翻天掌」與「銀羽箭」
《笑傲江湖》第一回版本回較
為了迅速凝聚讀者的閱讀慾,金庸有多部小說都以「滅門血案」當全書的第一波高潮,其中包括《射鵰》中,完顏洪烈為迎回包惜弱,對郭嘯天與楊鐵心兩家的滅門、《神鵰》中,李莫愁為報復陸展元變心,對陸立鼎家的滅門、《倚天》中,殷素素為重懲都大錦失職,對龍門鏢局的滅門。
《笑傲》的第一回,為了將讀者馬上拉到閱讀的高潮,內容也是青城派對福威鏢局滅門之事。
且來看一版與版二迥異的福威鏢局「滅門」慘事。
先看福威鏢局的介紹,一版對福威的鏢局淵源,介紹地一清二楚。
一版的詳細解說為:這福威鏢局乃大江以南第一家大鏢局,總鏢頭姓林,雙名震南,鏢局是林家的祖業,傳到林震南手中已是第三代了。林震南的祖父林遠圖以一套七十二路「辟邪劍法」,一百單八式「翻天掌」,十八枝「銀羽箭」馳名中原。在故鄉福州開設福威鏢局後,一帆風順,短短十年間便即聲譽鵲起。初時尚有綠林大盜打他所保重鏢的主意,但在林遠圖劍、掌、箭三絕技之下,不是性命不保,便是殘肢重傷。此後自福建出仙霞嶺到杭州府,經江蘇、山東、河北而至關東,沿海六省之中,鏢車上只須插上「福威鏢局」四字鏢旗,趟子手只須喊出「福威平安」四字鏢號,不論是多麼厲害的黑道英雄,正眼兒也不敢向鏢車瞧上一瞧。
林遠圖直到七十歲大壽那天。才金盆洗手,將鏢局傳給了次子林仲雄執掌。大兒子伯奮武舉出身,積功升到副將。林家有人做了官,官府的生意也源源而來,更是連推也推不開。林仲雄愛好結交,日夜高朋滿座,不免飲食逾量。在四十歲上中風而死,這福威鏢局便由他兒子震南執掌。林震南的武功是祖父親傳。林遠圖七十大壽那一日,大宴各路英雄,席上曾命孫兒試演武功。林震南其時不過一十六歲,但單掌滅燭,銀箭射穴,各位英雄看了無不讚嘆,都說:「林老英雄好福氣,林家繼起有人,這福威標局在震南手中,更當發揚興旺。」
果然林震南不負眾望,接管鏢局,不但在沿海六省省會中設立分局,連廣東、江西、湖南、湖北、廣西五省之中,也有分局,江湖上人提起福威鏢局來,都翹起大姆指說一聲:「福威鏢局,好福氣,好威風。」
福威鏢局除了福州府總號,再加上一十一所分局,財雄勢大,著實攬了不少武林中的好手。二十年來,各省道路不靖,鏢局子也遭遇上幾件十分棘手之事,但一十二所鏢局中的好手傾巢而出之時,便有天大的難事,也迎刃而解了。
林震南的夫人姓王,也是武林世家,這位王夫人自己的武功雖不甚高,但她父親金刀無敵王元霸是中州洛陽金刀門的掌門人,門下人才濟濟。林王兩家結姻後,互相照應,福威鏢局更得了個極有力的大援。王夫人單生一子,雙名平之。這林平之自幼便在父親嚴加督促之下,修習祖傳的劍、掌、箭三絕技,有時更纏著母親,傳他金刀門的刀法。林震南還請了位宿儒,教他讀書。這林平之卻三日中倒有兩日逃學,這年已是十八歲,連一部四書也未讀完。好在震林南只要他專心練武,原不盼他讀書中舉,考取什麼功名,逃不逃學,也未多加理會。
這一大段二版整個刪掉了,刪掉的原因乃在金庸於一版初撰時,尚未定出「練辟邪劍法必先自宮」這一節。因此一版練過「辟邪劍法」的林遠圖不但有子,而且有兩個兒子,林震南的武功更是林遠圖親傳,絕不馬虎。
故事而後說到林平之一行到薩老頭與宛兒經營的酒肆,接著,青城派二人也進了來,因青城派人出言調戲宛兒,林平之路見不平,兩造遂大打出手。
一版說雙方動手後,薩老頭早已從灶下奔出來,宛兒靠在爺爺身邊,顯是十分害怕。
二版刪了這段,因宛兒就是岳靈珊,乃名門俠女,若對此江湖鬥毆大顯害怕,豈不做作?
雙方爭鬥中,林平之以「翻天掌」迎戰余姓漢子。一版解釋說,林平之自六歲起始練武,至此時已有一十二年,這套「翻天掌」便每天毫不間斷的練了一十二年,少說一萬遍也練過了,自是使得純熟無比。
這段二版全刪,若林平之武功這般高強,日後真要報仇,以他心高氣傲的性格,還須委身到華山派,受岳不群的窩囊氣嗎?
雙方鬥毆間,林平之誤殺了余滄海的愛子,故事馬上轉至青城派對福威鏢局「滅門」的恐怖故事。
先死的是隨林平之出獵的四鏢頭之一白二。
一版說林震南瞧白二臉色如常,絕無青紫之色,嘴角邊還帶著一絲微笑。
二版將林震南所見白二的「帶著微笑」詭異死狀刪掉了,。
對照起《倚天》龍門鏢局血案一節,《倚天》的殷素素對龍門鏢局滅門後,一版張翠山見都大錦家中一女子雖已死亡,此女「臉上竟是一副極滑稽的笑容」,張翠山再接著看龍門鏢局一門老小及來援少林寺僧,均是含笑而死。一版解釋說這些人死時都露笑容,原來均是笑腰穴上中了敵人的重手。
在金庸的認知中,讓人「邊笑邊死」顯然是殘忍殺人的最高境界,然而,要人「含笑慘死」,除了《天龍》丁春秋的「三笑逍遙散」外,其他方式都嫌誇張。「摧心掌」讓人發笑,據一版第四回的解釋是「這笑容並非眞笑,乃是『摧心掌』一發之後,裂人心肺,中掌者劇痛之下,臉上肌肉痙孿形成這等古古怪怪的笑容。」然而,豈有人真能在劇痛之下還能發出笑容呢?
白二死後,林震南指示送一百兩到白二家裡。一版解釋了福威鏢局的「局規」,說:原來福威鏢局自林遠圖開創之時起便定下規矩,鏢師、趟子手,雜役人等若在走鏢時因公死亡,則撫卹銀兩若干,重傷殘廢則撫卹若干,患病身亡又撫卹若干。到了林震南手裏,鏢局子賺錢,所定撫卹數目已加了兩次。
二版將這段當「冗解釋」,刪了。
白二死後,林震南又說起青城派,一版林震南道:「四川省的青城、峨嵋兩派,和少林、武當齊名,立派數百年,門下英才濟濟,著實了不起。」
二版將林震南之言改為:「四川省的青城、峨嵋兩派,立派數百年,門下英才濟濟,著實了不起,雖然趕不上少林、武當,可是跟嵩山、泰山、衡山、華山、恆山這五嶽劍派,已算得上並駕齊驅。」
由此可知一版的「青城派」也是金庸創作中的「大雷聲」門派。與一版《射鵰》第一回中號稱「當今第一大俠」的丘處機、一版《天龍》前數回中威震天下「三善四惡」的「四大惡人」一樣,「青城派」在一版出場時號稱「與少林、武當齊名」,說來也是挾帶宰制武林之勢,但故事隨後演進,更強更大的幫派與人物接續現身,先前預告的威勢淪為「雷聲過大」的形容,故事進行到後來,光采便為後出的幫派強壓而下了。
聞林震南對青城派的讚詞,一版林平之道:「趙叔叔、周伯伯、馮叔叔、蔣大先生他們的武功,在武林中都算是頂兒尖兒的,咱們這許多鏢局中一眾英雄好漢聚在一起,難道還敵不過什麼少林、武當、峨嵋、青城麼?」
但林平之口中這些「趙叔叔、周伯伯、馮叔叔、蔣大先生」之輩絕頂高手,只怕旋即成了一堆余滄海掌下亡魂了,
二版將林平之之言改為:「咱們十省鏢局中一眾英雄好漢聚在一起,難道還敵不過甚麼少林、武當、峨嵋、青城和五嶽劍派麼?」
二版林平之的想法,打的也就不過是「倚多為勝」的算盤了。
白二死後,鄭鏢頭又接著死去。
陳七來報訊,說道:「總……總鏢頭,不好了!鄭鏢頭……鄭鏢頭又給那四川惡鬼索了……討了命去啦。」林震南臉一沉,喝道:「什麼四川惡鬼,胡說八道。」
一版陳七道:「是……是真的。少……少鏢頭救命,這惡鬼下一步便找上我啦。你命大,陽氣旺,有百神呵護,惡鬼不敢找你。小的可不得了,咱們快……快想辦法,得請和尚道士去打醮唸經,少……鏢頭你自己得去磕幾個頭,消了這四川惡鬼的冤氣。這厲鬼索命報仇,那可不是玩的……」
陳七這段話二版刪了。一版的陳七是福威鏢局中頗有情節份量的鏢頭,他一再對青城派滅門之事表現極大的恐懼,二版可能是考慮如此膽小之人怎能身為在刀光劍影中走鏢的鏢頭,遂將陳七恐懼的情節大幅刪除。
見到鄭鏢頭的死狀,一名鏢師皺眉道:「鄭兄弟死在馬廄裡,便跟白二一模一樣,身上也是沒半點傷痕,七孔既不流血,臉上也沒甚麼青紫浮腫,莫非……莫非剛才隨少鏢頭出去打獵,真的中了邪,沖……衝撞了甚麼邪神惡鬼。」林震南哼了一聲,道:「我一生在江湖上闖蕩,可從來沒見過甚麼鬼。咱們瞧瞧去。」
一版陳七又道:「總鏢頭命大福大威風大,惡鬼自然怕你,咱們這些小腳色那可不同。」
陳七這段話二版也刪了。
鄭鏢頭死後,林震南帶林平之與陳七到東廂房說話。
一版說陳七幾次想開口說話,看到總鏢頭威嚴的神色,終於話到口邊,又吞入了肚中,那知等了半天,史鏢頭始終不見到來。林震南向陳七道:「你去催史鏢頭快來。」陳七應道:「是!」走到廂房門口,囁嚅道:「史鏢頭這會兒就快來了,我……我看不用去催。」林震南怒道:「我叫你去就去,快去。」陳七道:「是,是!小的這就便去。」全身簌簌抖個不住,一隻右腳跨出了門檻,卻又縮了回來,雙膝一屈,突然向林震南跪倒,求道:「總……總鏢頭饒命!小的這一單身出去,可就沒命啦!」
林震南見他臉無人色,全身發抖,害怕到這個樣子的人,倒也真是少見。他雖不信鬼神,然而陳七這副模樣,宛然便是見到厲鬼一般,不禁身上也有些發毛,頓足道:「起來,起來!你……你這不是瘋了麼?」陳七道:「少鏢頭,這件事實在和小人並無相干,你……你總得趕快想個法子。」林震南心下起疑,道:「你快起來,站在這裏便是。」陳七猶似遇到皇恩大赦,急忙站起,反手將廂房門關上,似乎生怕那四川惡鬼會進來害人。
一版這一大段「陳七故事」還是全刪,不過,一版的陳七確實膽小到不似江湖中人,如此之人怎能走鏢?莫怪二版全刪了。
而後,林震南要林平之展演對手踢他的招式,林平之演出後,一版林震南道:「這兩下反踢,倒似是青城派的得意絕技『百變幻腿』。」
二版將「百變幻腿」更名為「無影幻腿」。這是要與《鹿鼎》韋小寶的「神行百變」做區隔。
林平之展演後,林震南大聲叫道:「來人呀!史鏢頭呢?怎麼請了他這許久還不見人?」
一版接下來的故事是:兩名趟子手聞聲趕來,林震南道:「史鏢頭到處找他不到,多半是在西後街都賣豆腐的張寡婦家裏。唉!鬧了這麼大的事出來,居然還有心情去……去……」說著不住搖頭。一名趟子手道:「已派人去叫他了。」兩名趟子手相視一笑,均想:「鏢局子中都道總鏢頭不知,原來史鏢頭這樁風流事兒,畢竟瞞不過總鏢頭的耳朵,只是他從來不提罷了。」
要知林震南總領各省福威鏢局,於各處局中所聘鏢師的出身人品,事先固是問得明明白白,而眾鏢師進了局子之後,平日言行,林震南暗中亦是十分關切,只是在面子上,對各人私事從來不加過問。倘若有那一個鏢師賭輸了大筆錢,又或者那兩個鏢師勢成水火,他總是設法為之解決。蓋走鏢便如行軍打仗一般,內部若是不和,往往便給敵人以可乘之隙。他父親昔年常提起,往日河南開封府的安通鏢局創下了好大一片基業,但給對頭絡繹派了高手混進鏢局之中,一個個都做了鏢師,到得要緊關頭,突然發難,裏應外合,將一所名揚天下的安通鏢局,在三天之內就鏟成一片白地。安通鏢局在外面所走的鏢,也是數天內一起剃光。林震南深以為戒,是以對眾鏢師平素的結交行止,盯得半步也不放鬆。
又過了好一會,兩名趟子手匆匆進來,說道:「總鏢頭,史鏢頭也不在……也不在那邊他常去的地方。」林震南疑心登起:「莫非史鏢頭竟是敵人派來臥底的,一見事發,他便抽身而去?又莫非白二和鄭鏢頭二人都是他害的?否則又何必突然隱匿起來?」忽聽得陳七說道:「糟啦,糟啦,史鏢頭一定又給那四川惡鬼索了命去,再下一步,這……這就輪到我啦!總鏢頭,你……你老人家得想個法子,救……救小人一命。」他哭喪著臉,似乎又要跪將下來。林震南心下甚煩,將他伸手一推,下手略重,陳七「啊」的一聲,向後跌出數步,騰的一聲,坐倒在地。林平之喝道:「陳七,你別再胡說八道,免得爹生氣。」
二版將這段全刪,只說林震南呼喚史鏢頭後,兩名趟子手聞聲趕來,說道到處找史鏢頭不到。
一版的「福威鏢局」是頗見繽紛色彩的鏢局,金庸著力刻畫鏢局中人物陳七、史鏢頭等人的形象,然而,因福威鏢局旋即被滅門,因此二版大幅刪除對福威鏢局個人特色的描述。二版以後的福威鏢局,整體看來就平淡多了。
尋不到史鏢頭後,林震南召來崔鏢頭與季鏢頭。
一版接下來的情節是:崔鏢頭道:「總鏢頭,史鏢頭突然不告而別,其中恐有別情。屬下已到他房裏去查過,他什麼東西也沒帶,枕頭底下還有二十幾兩銀子,這就奇了。不是我事後有先見之明,平時瞧他鬼鬼崇崇的,暗中早就留上了心,只是沒法子抓到他的把柄。」
林震南道:「崔鏢頭,你請趙鏢頭、周鏢頭、蔣鏢頭即刻出北門追趕史鏢頭,若能遇上,務必好言勸他回來,就說縱有再大不了的事,我也一定設法替他解決。」崔鏢頭道:「倘若他一定不肯回來,是否要開硬功?」林震南道:「史鏢頭為人機靈,很識時務,既見咱們一派就派了四人追他,他雙拳難敵八臂,就算心中不願,也只好回來,多半不須動手,倘若追他不上,那就順路到浙江、江西各處分局傳言,協助攔截,叫四位鏢頭到帳房去各支一百兩銀子作盤纏。」崔鏢頭道:「是。」他和史鏢頭向來面和心不和,見總鏢頭如此大張旗鼓的追截,心下甚是得意,即去傳話。
這段二版盡刪,繼膽小如鼠的陳七、貪戀寡婦的史鏢頭後,陰鷙害人的崔鏢頭,二版都不見了個人特色。
而後,林震南要林平之、陳七與崔季二鏢頭同往薩老頭的酒店。
一版接著說:陳七驚得險些從馬上摔將下來,叫道:「咱們去酒店?總……鏢頭,那鬼地方無論如何不能再去,那四川惡鬼……惡鬼便等在那裏,咱們這不是去送死?」林震南道:「季鏢頭,陳七再提一個『鬼』字,你就狠狠的抽他一鞭子,叫他腦子醒醒。」季鏢頭笑應:「是!是!」舉起馬鞭,回頭向陳七道:「陳七,你聽見沒有?」
過不多時,五乘馬便來到小酒店前,見店門已然關上。林平之上前敲門。叫道:「薩老頭,薩老頭,開門。」敲了好一會,店中竟無半點聲息,陳七低聲道:「這老頭兒和那姑娘,一定…一定死了。那四川惡鬼……」他一個「鬼」字才出口,季鏢頭便刷的一下,在他肩頭輕輕抽了一鞭。陳七道:「你打人也沒用,我……我先回去了。這份差使我不幹了,行不行?」他寧可不再吃福威鏢局的飯,也不願再在這裏耽片刻。季鏢頭低聲道:「你儘管回去,四川惡鬼見了總鏢頭害怕,不敢相惹,你一個人回去,惡鬼正好在路上等你。」陳七又驚又怒。道:「這種事也開甚麼玩笑?」卻再也不敢提獨自回去。
崔鏢頭望著林震南,雙手作個撞門姿式。林震南點了點頭,崔鏢雙掌拍出,喀喇一聲,門閂折斷,兩扇門板向後張開,隨即又自行合上,再向後張門,如此前後搖晃,發出吱吱之聲,靜夜中聽來,令人不由得有些發毛。崔鏢頭一撞開門,便拉著林平之閃在一旁,見屋中並無動靜,這才晃亮火摺,走進屋去,順手點著了桌上的油燈。幾個人裏裏外外的走了一遍,不見有人,屋中的被褥、箱籠卻並未搬走。林震南點頭道:「老頭兒怕多事,這裏殺傷了人命,又埋在他菜園子裏,他生怕連累,就此一走了之。陳七,拿鋤頭來,把死屍掘出來瞧瞧。」若不是陳七平素對總鏢頭十分敬畏,那當真和他拚命也有之,遲疑半晌,終於提了鋤頭,道:「崔鏢頭、季鏢頭,你二位行行好,靠著我些兒,菩薩保佑你們嫂子各人生個大胖兒子。」崔鏢頭笑罵:「他媽的,你這小子,不是咒我們戴綠帽?我和季鏢頭三年不回家,誰給我們生大胖兒子?」陳七道:「這個……這個……」若在平日,他又有許多話說,但這時心中怦怦亂跳,那裏更有心情來說笑話?一步一步挨到菜園子中,舉起鋤頭,往日前埋葬死屍之處鋤了下去。陳七只鋤得兩下,手足俱軟,直欲癱瘓在地。
這一大段二版刪成:當下五人騎了馬出城,一行向北。林平之縱馬在前領路。不多時,五乘馬來到小酒店前,見店門已然關上。林平之上前敲門,叫道:「薩老頭,薩老頭,開門。」敲了好一會,店中竟無半點聲息。崔鏢頭望著林震南,雙手作個撞門的姿勢。林震南點了點頭,崔鏢頭雙掌拍出,喀喇一聲,門閂折斷,兩扇門板向後張開,隨即又自行合上,再向後張開,如此前後搖晃,發出吱吱聲響。
崔鏢頭一撞開門,便拉林平之閃在一旁,見屋中並無動靜,晃亮火折,走進屋去,點著了桌上的油燈,又點了兩盞燈籠。幾個人裡裡外外的走了一遍,不見有人,屋中的被褥、箱籠等一干雜物卻均未搬走。
林震南點頭道:「老頭兒怕事,這裡殺傷了人命,屍體又埋在他菜園子裡,他怕受到牽連,就此一走了之。」走到菜園裡,指著倚在牆邊的一把鋤頭,說道:「陳七,把死屍掘出來瞧瞧。」陳七早認定是惡鬼作祟,只鋤得兩下,手足俱軟,直欲癱瘓在地。
一版到二版明顯的改變是,只要涉及福威鏢局鏢師的個人色彩,一律刪去。一版活潑潑的福威鏢局,二版顯得刻版無味多了。
陳七挑出的死屍,不是余姓漢子,卻竟是失縱的史鏢頭,四人當下齊聲驚呼。
林震南一行遂分頭查看薩老頭的酒店,林平之在宛兒房間找到一塊綠色帕子。
一版說帕子邊緣以綠絲圍了三道邊,一角上繡一朵小小的黃色玫瑰。
二版將「一角上繡一朵小小的黃色玫瑰」改為「一角上繡著一枝小小的紅色珊瑚枝」,帕子圖案由「玫瑰」改為「珊瑚枝」,自是隱含宛兒的真名「靈珊」了。
而後,一版說林震南提著燈籠俯身又到床底照著,不見別物,正待站直,一瞥眼間,見靠著牆壁的角落中有一件細微之物,發出微微光芒,向兒子道:「像是一顆珠子,你去拾出來瞧瞧。」林平之鑽入床底,撿了起來道:「果然是顆珠子。」放在父親攤開的手掌之中。
這顆珠子並不甚大,不過綠豆大小,但光采既美,珠身又是精圓。林震南是鏢行世家,眼底下經過的珍珠寶石不計其數,一見便知道是一顆從珠釵或珍珠耳環之類首飾上掉下來的,單是這一顆小珠並不如何貴重。但若一件首飾全用這種上等珍珠鑲成,那便所值不菲。他手掌緩緩轉動,讓那珍珠在掌中滾來滾去。
這段二版全刪,想來假扮宛兒的岳靈珊當屬細心之人,如何能讓這麼貴重的珍珠失落於此。更何況岳靈珊與勞德諾南來福建,乃奉岳不群之命而來,重責在身,何必帶著首飾珍玩,增加自暴身份的危險?
而後,林震南與林平之、崔季二鏢頭臆測事情的來龍去脈。
一版的故事是:林平之道:「那姓余的明明動手動腳,侮辱那個姑娘,否則我也不會罵他,他們不會是一路的。」崔鏢頭道:「少鏢頭有所不知,江湖上人心險惡,他們常常佈下了圈套,等人去鑽。兩個人假裝打架,引得第三者過來勸架,那兩個突然合力對付勸架之人,那是常常有的。咱們再叫陳七來問問,陳七!到這邊來。」
季鏢頭叫了幾聲,不聽見陳七答應。他罵道:「他媽的,陳七這小子多半是嚇得暈倒了。」走到店堂之中,不見陳七的人影,再到廚下,仍是不見。林氏父子和崔鏢頭心下起疑,也出來找尋。林平之道:「多半是怕鬼,先回去啦。」崔鏢頭道:「這小子,明兒咱們就叫他捲舖蓋,滾他媽的蛋。陳七,陳七!」他一面叫,一面走到菜園子中?突然之間,大叫一聲:「咦,史……史鏢頭呢?」
林震南提著燈籠,搶入菜園,只見土坑旁史鏢頭的屍身已然不知去向,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四下一照,全無影蹤。林平之忽然又叫了起來。「爹爹,你瞧,你……你瞧!」林震南見他伸手指向地下,那本是埋藏史鏢頭屍身之處!原是一坑,此刻卻已填平。林震南道:「這當真奇了,難道陳七這小子又把屍首埋了進去?」把燈籠放在一旁,拿起鋤頭,使力挖掘,果然不多時鋤口便碰到軟軟的人體。他撥開泥土,見到衣服,心中一凜,史鏢頭身上穿的本是藏青色衫子,但土中露出的卻是黑色衣衫,忙將屍身臉上的泥土撥開。四個人齊聲驚呼,同時後退。
原來坑中所埋的,竟是陳七!
林震南微一定神,一把抓住陳七的胸口,將他提出,伸手摸他面頰,有微溫,探他鼻息,卻已氣絕,再探他脈搏時,心跳亦已停止。林震南一反手,從腰間拔出長劍,一縱身便躍過菜園子矮矮的圍牆。崔季二鏢頭雖曾跟他多年,從未見他拔劍,此時見他一蹤一躍,輕捷如狸貓,心下都是不禁驚佩:「總鏢頭年歲已然不輕,身手卻仍是這等矯健,林家祖傳的武藝果然不凡。」崔鏢頭從身邊抽出鏈子槍,向林平之道:「少鏢頭,敵人便在左近,拔劍預備。」林平之點了點頭,拔出長劍,從前門搶出,星月微光之中,只見馬樁上所繫自己那匹白馬的背上,有一人彎腰凝坐。
林平之挺劍而上,喝道:「什麼人?」一招「流星趕月」,長劍遞出,便向那人剌去,卻見那人動也不勒。林平之劍尖遞到那人胸口,硬生生凝劍不發,平過劍身,橫拍過去,撻的一聲響,那人應劍而倒,撞下馬來,月光射到他的臉上,但見他臉色焦黃,一批鼠鬚,竟然是史鏢頭的屍身。林平之叫道:「爹爹,爹爹你來看!」
林震南和崔季二鏢頭應聲趕到。林震南冷笑道:「大膽鼠輩!」提高嗓子,朗聲說道:「何方高人光臨福州府?是好漢子便現身一見,何苦如此躲躲閃閃?開這種玩笑?」說了兩遍,四下裏卻無半點聲音。崔鏢頭低聲道:「這人手腳真快,咱們只在房中耽得片刻,他便做了這許多手腳。」林震南道:「只怕不止一人。」心念一動,提著燈籠又到菜園中查看,但土坑邊迭經數番挖掘,幾個人走來走去,已無法分辨足印。
崔鏢頭低聲道:「總鏢頭,你瞧此事如何?」林震南道:「這賣酒的老頭和那姑娘,定是衝著咱們而來,只還不知他二人和那兩個四川漢子,到底是否一路。」林平之道:「爹爹,你說松風觀余觀主派了四個人來,他們……,他們不是一起四個人嗎?」這一言提醒了林震南,他呆了一呆,沉吟道:「福威鏢局對青城派禮數有加,從未有什麼地方開罪了他們。余觀主派人來尋我晦氣,那是為了什麼?」
四個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一版這一大段二版刪減為:林平之道:「那姓余的明明動手動腳,侮辱那個姑娘,否則我也不會罵他,他們不會是一路的。」崔鏢頭道:「少鏢頭有所不知,江湖上人心險惡,他們常常布下了圈套,等人去鑽。兩個人假裝打架,引得第三者過來勸架,那兩個正在打架的突然合力對付勸架之人,那是常常有的。」季鏢頭道:「總鏢頭,你瞧怎樣?」林震南道:「這賣酒的老頭和那姑娘,定是衝著咱們而來,只不知跟那兩個四川漢子是不是一路。」林平之道:「爹爹,你說松風觀余觀主派了四個人來,他們……他們不是一起四個人嗎?」
這一言提醒了林震南,他呆了一呆,沉吟道:「福威鏢局對青城派禮數有加,從來沒甚麼地方開罪了他們。余觀主派人來尋我晦氣,那為了甚麼?」
四個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一版用以襯衫福威鏢局之用的陳七,就此死在薩老頭酒店中,二版的陳七此刻卻仍未死。此外,一版將整齣青城派殺人案鋪排地極為詭異駭人,二版大刪之後,恐怖之氣倒是大減了。
探查過薩老頭酒店,四人回到福威鏢局,只見地下橫著兩段旗桿,兩面錦旗,正是鏢局子門前的大旗,連著半截旗桿,被人弄倒在地。
一版說:林震南看那旗桿的斷截之處極不平整,顯非以刀劍砍斷,而是以掌力震折,這兩根旗桿都是直徑逾尺,對頭竟力能要掌震斷,武功之強,頗足聳人聽聞。他回頭瞧那剩下的兩段半截旗桿,都是離地面尚有二丈以上,尋思:「這人以掌斷旗桿,須得緣桿而上,身在半空,並無多大著力之處,這等發掌,更是不易。」
二版改說:旗桿斷截處甚是平整,顯是以寶刀利劍一下子就即砍斷。
從一版到二版,青城派對福威鏢局的大不同之處是,一版的青城派是由于人豪與方人智等青城派弟子完成福威鏢局的「滅門」壯舉,但改版時,金庸應該考慮過,若以于人豪等人的功力,就可將福威鏢局如踩螻蟻般消滅,那麼福威鏢局怎能「威震天南」呢?二版於是改為青城派掌門余滄海親自領軍滅了福威鏢局。
當然,這樣改寫也有其可疑之處,那就是在一版中,原本于人豪等弟子都習得「摧心掌」,因而能分頭擊斃諸鏢頭,並以「摧心掌」斫斷直徑逾尺的旗桿。二版改為使「摧心掌」的就是余滄海,那麼,余滄海是如何以一人之力,分頭襲擊這麼多鏢頭呢?
不過,二版至少把旗杆改為是刀劍所砍,這就不須余滄海出手了,因為弟子也可來砍斷這旗杆。
福威鏢局為人斷旗挑釁後,林震南派出二十三名鑣師外出探查,卻旋即被送回二十二具屍體。
一版接下來的故事是:林平之走到房門口,道:「爹爹,縣裏有位汪師爺和一位費頭兒來拜訪你。」林震南實不欲見客,但想局中出了許多人命,官府派人來,卻是非見不可,只得出去敷衍了一陣,絕口不提有人報仇生事,只說多半是春瘟發作,眾鏢頭連年在外奔走,以致染上了疫病。那姓費的捕快道:「總鏢頭,不是小人多口,我看你趕緊去請位陰陽先生來瞧瞧,到底宅第為什麼不平安,是沖撞了值年太歲呢,還是鏢局子中動土起灶,時辰不對。」那汪師爺道:「費頭兒說得不錯,總鏢頭,貴局在外走鏢,幾十年來殺傷人命,也是在所難免。人有三衰六旺,說不定今年的年歲與總鏢頭的運道不合,眾厲鬼乘機作祟。請一批和尚道士來打一場大醮,放一場燄口,那是定須辦的。」
林震南隨口答應,命人到帳房取了一百兩銀子,分送二人。費捕快推遲辭不要,笑道:「總鏢頭是自己人,咱們來走一趟,又不是查案,那能伸手要銀子?再說,一天之內,出了二十幾條人命,咱們真是要擔這份干係,也不能要這點點銀子,是不是?哈哈,哈哈!」
林震南心下大怒,尋思:「你小小一個捕快,今日也來乘機勒索我來啦,我林震南一世英雄,殺你這小小捕快,有如捏死個螞蟻。」汪師爺笑道:「費兄弟說話忒也莽撞,林總鏢頭,休得見怪。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上頭一定是要查的,但總鏢頭不須擔心,公事上小弟還有些辦法,只須呈一張回稟,說道是春瘟發作,那就大事化小事了。」林震南道:「是,是,大家免得麻煩。」命人又去取了一百兩銀子來,汪費二人這才滿意,稱謝而去。
這一大段二版盡刪。金庸創作及《笑傲》之時,已有一改自《射鵰》至《天龍》,江湖上全是「半人半神」態狀的打算,企圖將「武林」與「現實」做更緊密的結合,然而,故事繼續衍進,《笑傲》的武林高手依然多的是「半人半神」的奇士,因此,這個融「江湖」與「現實」為一體的想法,就要直到《鹿鼎》才能完成了。
一版汪師爺與費捕快離去後,林震南忽聽得街上馬蹄聲響,有數乘馬緩緩行來。林震南轉過身來,只見共有四匹馬,馬背上有人橫臥,卻是無人乘坐。林震南心中料到了三分,身過去,果見馬背上橫臥的是四具死屍,正是昨天派出去截攔史鏢頭的趙、周、馮、蔣四名鏢師,自是途中被人殺了,將屍首放在馬上,這些馬識得歸途,自行回來,林震南一查四具屍身,也是身上無半點傷痕,所帶去的銀兩兵刃,一無缺少,剛命人將這四位鏢師的屍身送入大廳,忽見一名衣衫襤褸的乞兒背負著一人來到門前。林震南一看那人衣飾,認得是褚鏢頭,心想:「每個人的屍首都回來了。」向身旁的趟子手擺了擺手,要他料理,自行轉身入內。忽聽得褚鏢頭叫道:「總…總鏢頭…他叫我……」林震南又驚又喜,道:「褚賢弟,你沒有死?」搶身過去,將褚鏢頭抱了起來,見他雙目緊閉,道:「他叫我…叫我跟你說……說少鏢頭……」林震南道:「是,是,是說平兒怎麼樣?」褚鏢頭道:「說少鏢頭…要…要…要…」連說了三個「要」字,身子一陣痙孿,氣息斷絕。
一版的褚鏢頭跟《射鵰》的南希仁一樣,臨死之時,兇手是誰不說,所傳之話為何也不說,生命僅剩一口氣,還忙著廢話連篇,當真「該死」之極。
二版改為:忽聽得街上馬蹄聲響,一匹馬緩緩行來,馬背上橫臥著一人。林震南心中料到了三分,縱身過去,果見馬背上橫臥著一具死屍,正是褚鏢頭,自是在途中被人殺了,將屍首放在馬上,這馬識得歸途,自行回來。
二版的褚鏢頭一句臨死廢話也沒有,死得倒也痛快多了。
褚鏢頭死後,林震南低聲問王夫人道:「娘子,瞧見了甚麼動靜?」一面將褚鏢頭的屍體放在地下。
一版王夫人大聲道:「就是沒見到動靜呀。這些狗賊子,就是怕我林家七十二路辟邪劍,一百單八路翻天掌,怕了咱們一十八枝銀羽箭。」
二版不再強調林家祖傳這根本頂不上甚麼用的「三大神功」了,改為王夫人大聲道:「就是沒見到動靜呀。這些狗賊,就怕了我林家七十二路辟邪劍法。」
二版只強調了重要性貫穿全書的「辟邪劍法」。
而後,王夫人說對手怕她手中金刀,忽聽得屋角上有人嘿嘿冷笑,並以暗器將王夫人金刀擊落。一版林震南一聲輕叱,右手揮處,兩點銀星向屋頂上東角射去。
二版因林家已無「銀羽箭」這一絕技,遂將這幾句刪了。
林震南父子三人再至天井中尋覓敵蹤,一版林震南低聲道:「慚愧,我的兩支銀羽箭也給敵人接了去,卻沒見他的背影,當真是神出鬼沒。」王夫人吃了一驚,道:「有這等事?」
二版因林家已無「銀羽箭」,這段自也刪了。
面對強大的敵人,林震南決定求援。王夫人問道:「你說該邀那些人?」一版林震南道:「就近的先邀。咱們先把杭州、南昌、廣州三處鏢局中的好手調來,再把閩、浙、粵、贛四省的武林同道邀上一些,比如溫州的陳老拳師,泉州的青風劍高一龍、漳州的鐵拐霍中霍二哥,都可發帖子去邀來。」
然而,一版林震南所提的這些「溫州的陳老拳師,泉州的青風劍高一龍、漳州的鐵拐霍中霍二哥」後來在全書中連個影兒都不見,成了林震南無意中創造出的「冗人物」,二版自要將他們都除了。
二版改為林震南道:「就近的先邀,咱們先把杭州、南昌、廣州三處鏢局中的好手調來,再把閩、浙、粵、贛四省的武林同道邀上一些。」
青城派的威脅一步步進逼上來,接著又在林家門外用鮮血寫著六個大字:「出門十步者死」。離門約莫十步之處,畫著一條寬約寸許的血線。林家的男僕與廚子先後於出門後死亡。
一版說當晚林震南安排了眾鏢師守夜,那知自己仗劍巡查之時,二十多名鏢師竟是團團坐在廳上。固然無人在外把守,連單身到天井中去小解也是不敢。
二版刪去了「連單身到天井中去小解也是不敢」這句極度誇大鏢師恐懼感的話。
接著,一版的故事是,次日早晨,西鄉兩名菜農挑了菜送到鏢局來。福威鏢局中人多,每日單是瓜菜便要吃兩大擔,向來僅是和西鄉菜園中包定的。兩名菜農收了錢後,告辭出門。局中眾人一言不發,群集在後觀看動靜,但見兩名菜農挑著空擔,走出數十步外,也無異狀。眾人均想:「出門十步者死這句話,專是對付鏢局子的,和旁人可無干係。」眼見這兩名菜農擠入了街上人群之中,突聽得街上行人發一聲喊,紛紛散開。局中眾人遠遠望去,但見兩名菜農已倒在街上,兩副空擔子拋在一旁。
這麼一來,福威鏢局是座大兇宅之名,登時傳遍了福州城,偌大一座鏢局,更無一人上門。
這段二版全刪了,想來青城派也算名門大派,就算要威脅福威鏢局,怎能殃及無辜菜農呢?
而後,林震南解剖了霍鏢頭,證實為青城派「摧心掌」所殺,林震南對林平之道:「他(青城派)確是將福威鏢局視若無物。」
一版林平之道:「說不定他是怕了爹爹的一百單八路翻天掌,否則為什麼始終不敢明劍明槍的交手,只是乘人不備,暗中害人?」
二版不再強調「翻天掌」與「銀羽箭」這兩門林家無足輕重的「神功」了,改為林平之道:「說不定他是怕了爹爹的七十二路辟邪劍法,否則為甚麼始終不敢明劍明槍的交手,只是趁人不備,暗中害人?」
面對敵人的威脅,林震南決定棄鏢局逃難。
一版說:林平之見父親發怒,不敢再說,隨著父母逕向南行,出城後折向西南,過閩江後,經南台、南嶼、越葛嶺,到了永泰。這一日奔馳,可說得是馬不停蹄,到得客店歇宿時,三人都已十分困倦。幸好一路並無異狀,吃過晚飯後,林震南才長長吁了口氣,低聲道:「總算擺脫了這惡賊。」王夫人向兒子道:「孩兒,沉不住氣,不是好漢,此仇不報,更不是好漢。」林平之道:「是的,我看對頭心中還是在懼怕爹爹,否則他為什麼自始至終,不敢上門挑戰?」林震南搖了搖頭,道:「小孩子家不知天高地厚,睡吧。」
次日清晨,三人一早便起身了,林震南叫道:「店家,店家!」卻聽客店中悄悄地半點聲息也無。他走出房門,又叫:「店家,店家。」只見天井中躺著一人,便是昨天引他們入房的店小二。林震南吃了一驚,搶過去一看,見這店小二已然斃命,一摸他身子,冷冰冰地早已氣絕多時,看他死狀,便和那些中了摧心掌毒手之人一模一樣。林震南心中怦怦亂跳,走到前堂,不見一人,推開廂房之門,卻見掌櫃夫婦和四五歲小兒,都死在床上,聽得王夫人叫道:「不好,這些客人都死了。」
林震南回過身來,見妻子和兒子都是臉如土色,幾間客房之門都打開著,房中住客有的死在床上,有的死在門下,偌大一座客店,除了自己三人之外,其餘不論店主、旅客,無一存活,但聽得街上人聲響動,早市已在漸漸地始。林震南道:「這就快去。」奔到馬廄之外,卻見廄中騾馬死了一地,自己的三匹坐騎也在其中。林震南推開後門,讓妻兒先出,這才反手將門掩上。三個人邁開大步,向西南而去。
這一大段二版全刪,只說林震南決意棄鏢局而去,林平之不敢再說,隨著父母徑向南行,出城後折向西南,過閩江後,到了南嶼。
會刪去這一大段,應該跟一版菜農被殺,二版刪除的理由一樣。說來青城派也算四川大門派,不當在並非逼不得已的狀況下,一再濫殺無辜。
而後,林家父子至小飯鋪打尖,卻導致賣飯漢子夫婦均為青城派所殺。
林震南三個人站在小飯鋪店前,遠眺四方,並無半點異狀。一版說:突然間王夫人「咦」的一聲,手指舖前,顫聲道:「你們瞧!」只見飯舖前地下忽然多了一條殷紅血線,旁邊還寫著:「出門十步者死」六個血字,只是最後一個「死」字只寫了一半,想是林氏父子從舖後尋將出來,那人不及寫完,便即避開。但僅在這頃刻之間,那人既畫血線,又寫血字,沒讓林震南等瞧見身影,身法之快,實是匪夷所思。
這段二版全刪,此因「出門十步者死」乃在福威鏢局恐嚇全鏢局之用,當時福威鏢局人多,青城派殺了出門的眾鏢頭,確實也真造成了偌大的恐懼感。但現在於這間小飯鋪中,只有林震南父子三人,這三人並不怯戰,這六個字怎能嚇得倒他們?
見到敵人所畫血線,一版林平之衝過血線,大聲叫道:「我林平之第二次踏過血線,你們來殺我啊,臭賊,狗崽子,我料你就是不敢現身!鬼鬼祟祟的,便是江湖上下三濫毛賊的勾當!」
二版因無這條血線,改為林平之大聲叫道:「我林平之就在這裡,你們來殺我啊!臭賊,狗崽子,我料你就是不敢現身!鬼鬼祟祟的,正是江湖上下三濫毛賊的勾當!」
一版的這條血線,連林平之都嚇不倒,更不用說林震南與王夫人了。況且青城派志在「辟邪劍法」,也不真的要殺他仨,畫下血線而不真殺人,青城派豈不自打嘴巴?此事當是刪之大宜。
恐嚇林家三人後,青城派的于人豪率先現身。林平之長劍向于人豪一送,一版說便是一招「掃蕩群魔」。
二版將「掃蕩群魔」一招更名為「直搗黃龍」。「掃蕩群魔」一詞當是指一人敵對多人,但林平之此時明明只對付于人豪一人,故改為「直搗黃龍」較為適當。
至於林平之在薩老頭的酒店所殺之人為何呢?一版在此有了說明。
一版說,原來林平之在小酒店外所殺之人,確是余滄海的小兒子,名叫余人彥。此人的母親是余滄海的第四房小妾,甚得寵信,余人彥自幼被母親溺愛,不肯好好練武,瞞著父親,儘是去搞賭錢嫖妓的勾當。這次余滄海派人來到福建,余人彥心想在青城山上實在獃得膩了,纏著母親給父親說,要同來福建,歷練歷練,增長見識。其實歷練是假,真正用意,還是要到花花世界來大玩一場。
余滄海知道這個兒子在諸子中最是無用,若是什麼鬥爭比武,說什麼也不會派他出來,免得丟了青城派的臉面,但此番去福威鏢局只是回拜,絕不致和人動手,也就准了,那知道一路之上,余人彥吃喝嫖賭,倒是安然無事,到了福州之後,卻死在林平之的匕首之下。
于人豪對這位師兄,心中一直便瞧不起,只是他母親是師父的得寵之人,便也不敢得罪了他,此刻聽了林震南幾句老辣之極的嘲諷之言,倒感不易對答。
這一大段二版全刪了,只知林平之所殺為余滄海愛子,至於余滄海愛子余人彥的出身與素行,二版此回並無提起。第三回則將余人彥自一版的「小師娘」所出,改為「師娘」所出。
繼于人豪之後,方人智亦現了身。
王夫人金刀砍向方人智,一版說方人智一探手從腰間掏出一根軟鞭,待王夫人第二刀又再砍到時,軟鞭一展,還擊了過去。
然而,在爾後的情節中,並未出現自余滄海以下的青城派中人所使武功有「軟鞭」之狀況。二版於是將這段改為方人智從腰間拔出長劍,待王夫人第二刀又再砍到,挺劍還擊。
二版以「劍法」為青城派通用武功,看來就合理多了。
接著,林震南挺劍來戰于人豪,以「群邪辟易」及「鍾馗抉目」兩招攻過于人豪後。一版說林震南第三劍跟著又已剌到,于人豪舉劍一擋,噹的一響,兩人手臂都是一震。林震南心中一喜:「只道你青城派如何了得,卻也不過如此。」這幾日來,福威鏢局給對方神出鬼沒的大鬧一場,他一直存著忌憚之意,此時既知兒子所殺的是余滄海之子,除了拚命之外,更無退路,這一勇往直前,劍法上的威力便加了幾分。于人豪卻想:「這老兒臂力倒也厲害。」他適才一腳踢倒了林平之,以為林震南也不過爾爾,那知父子二人的武術雖是一派相承,功力卻大大不同,而臨敵經驗,林震南更遠在于人豪之上。
直到第九招上,于人豪才使出一招「松濤隱隱」,隔開來招後跟著還了一招,林震南喝道:「好!」一劍對砍過去,噹的一聲響,兩人又是手臂一震,各自退開一步。
這段二版刪成林震南第三劍刺到,于人豪舉劍擋格,噹的一響,兩人手臂都是一震。林震南心道:「還道你青城派如何了得,卻也不過如此。憑你這點功夫,難道便打得出那麼厲害的摧心掌?那決無可能,多半他另有大援在後。」想到此處,心中不禁一凜。
一版與二版此回的最大差異就在此,一版青城派要滅福威鏢局,是光明正大使他門中的「摧心掌」與「松風劍法」,二版則將「松風劍法」改為「辟邪劍法」。這是因為二版為強調余滄海處心積慮要奪得林家祖傳「辟邪劍法」,因而竊取並傳授門人林家當前所使的「辟邪劍法」。這裡遂也隨之改為于人豪、方人智等人所使劍法,乃余滄海新授的林家「辟邪劍法」。由於要強調青城派使「辟邪劍法」之事,一版于人豪使「松風劍法」的情節,遂遭大幅刪除。
林于二人鬥劍,一版說一個勝在老練狠辣,一個卻佔了劍招精奇的便宜,兩人忽進忽退,二十餘招間竟是難分上下。
二版因不再強調于人豪所使「松風劍法」,這段也刪改為兩人忽進忽退,二十餘招間竟難分上下。就此含糊帶過。
林震南鬥于人豪時,一版說那邊王夫人和那小頭小腦的方人智相鬥,卻是連遇險招,一柄金刀給他軟鞭纏住了,不數招間便接連兩次險些兒兵刃脫手。
林平之見母親大落下風,忙搶入飯店,抓起一條長凳,奔向方人智猛力直推過去。方人智笑道:「林少鏢頭卻使這無賴打法!」軟鞭一捲,陡地間倒翻上來,拍的一聲,林平之腰間重重挨了一鞭。他只覺得奇痛徹骨,幾乎站立不定,但知只須往地下一倒,母子二人立時便送了性命,當下咬緊牙關,舉凳便往方人智頭頂劈落。方人智斜身閃開,林平之勢如瘋漢般又撲上去,突然間腳下一個踉蹌,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登時跌倒,只聽得一人說道:「躺下吧!」一隻腳重重踏在他的身上,跟著背上有什麼尖利之物利到。他眼中瞧出來的只是地下塵土,但聽得母親尖聲大叫:「別殺他,別殺他!」又聽得方人智喝道:「你也躺下。」
二版方人智既不使軟鞭,而以林平之高傲的性格,也不可能拿長凳當武器,這段改為:那邊王夫人和方人智相鬥卻接連遇險,一柄金刀擋不住對方迅速之極的劍招。林平之見母親大落下風,忙提劍奔向方人智,舉劍往他頭頂劈落。方人智斜身閃開,林平之勢如瘋漢,又即撲上,突然間腳下一個踉蹌,不知被甚麼絆了一下,登時跌倒,只聽得一人說道:「躺下罷!」一隻腳重重踏在他身上,跟著背上有件尖利之物刺到。他眼中瞧出來的只是地下塵土,但聽得母親尖聲大叫:「別殺他,別殺他!」又聽得方人智喝道:「你也躺下。」
絆倒林平之的,乃是賈人達。
一版說那絆倒林平之的,便是在福州城外小酒店中與兩名鏢頭動手的姓賈漢子,名叫賈人達。此人在青城派群弟子中,武功算是倒數第一,只是平時巴結余人彥十分賣力,同吃同喝,同嫖同賭,得余人彥提攜,同到福建省來。他和方人智制住林平之母子後,慢慢逼向林震南身後。
二版不再強調賈人達的素行了,刪為只說那絆倒林平之的,便是在福州城外小酒店中與兩名鏢頭動手的姓賈漢子。
林平之與王夫人被方人智所制後,林震南續戰于人豪。
一版說方人智叫道:「于師弟,這龜兒要開溜。」于人豪鬥到此刻,已漸漸摸到對方的劍路,將一套「松風劍」使得越來越是回轉自如,白光閃閃,已將林震南裹在劍圈之中,林震南見身入三人包圍,已無退路,當下打醒精神,見招拆招,驀地裏眼前一花,似有十餘柄劍同時從四面八方進襲,大驚之下。急忙圈劍護身。于人豪喝道:「著!」林震南右膝已中了一劍,膝蓋一軟,右腿跪倒。他立即躍起,于人豪長劍上挑,已指住他胸口,只聽賈人達大聲喝采:「于師弟,好一招『流星趕月』!」畢竟他是青城弟子,這一招自己雖然不大會使,人家使出來總是識得的。
林震南長嘆一聲,拋下手中長劍,說道:「給咱們一個爽快的吧!」
二版這段大為更動,改為:于人豪一聲長笑,連出數招,盡數搶了先機。林震南心下大駭:「此人怎地知道我的辟邪劍法?」于人豪笑道:「我的辟邪劍法怎麼樣?」林震南道:「你…… 你……你怎麼會辟邪劍……」
方人智笑道:「你這辟邪劍法有甚麼了不起?我也會使!」長劍晃動,「群邪辟易」、「鍾馗抉目」、「飛燕穿柳」,接連三招,正都是辟邪劍法。
霎時之間,林震南似乎見到了天下最可怖的情景,萬萬料想不到,自己的家傳絕學辟邪劍法,對方竟然也都會使,就在這茫然失措之際,鬥志全消。於人豪喝道:「著!」林震南右膝中劍,膝蓋酸軟,右腿跪倒。他立即躍起,于人豪長劍上挑,已指住他胸口。只聽賈人達大聲喝彩:「于師弟,好一招『流星趕月』!」
這一招「流星趕月」,也正是辟邪劍法中的一招。
林震南長歎一聲,拋下長劍,說道:「你……你……會使辟邪劍法……給咱們一個爽快的罷!」
從這兩段就可見一版與二版最大的岐異,一版于人豪是光明正大使用「松風劍法」來戰林震南,二版則是竊學「辟邪劍法」,以林家的家傳武功大敗林震南。
成功制住林家父子三人後,方人智叫賈人達煮飯,賈人達道:「好。」。
一版說賈人達道這位師兄的話,本就不敢違抝。這次余人彥被害,只他在旁,一來保護不力,二來臨危脫逃,師父非怪罪不可,他早就向方于二人苦苦哀求過多次,請他們回到松風觀後代為隱瞞,這時別說煮飯,便再為難十倍,他也不敢推辭,當即快步走入灶下,張羅做飯。
因賈人達並非此書要角,二版將這段賈人達的情節全刪了。
接著,一版于人豪道:「方師哥,此去青城,路程遙遠,可得防這三個傢伙逃了。這老的武功著實不壞,你得想個計較。」方人智笑道:「那容易!吃過飯後,把三人手筋都挑斷了,用我的軟鞭穿在他三個琵琶骨裏,串做一串螃蟹,包你逃不去了。」
二版方人智用劍而不用軟鞭,因而一版他說的「用我的軟鞭穿在他三個琵琶骨裏」,二版也改作「用繩子穿在他三個龜兒的琵琶骨裡」。
此回的最後,一版是方人智東一句西一句的儘說著俏皮話,于人豪卻眉頭微蹙,一言不發的聽著,偶而也笑上一笑,心中是在回想適才和林震南鬥劍的情景,一招一招的在腦海中流過。過得一會,賈人達搬了飯菜出來,說道:「這塊地方,連母雞也沒一隻,咱們在這小雜種腿上割塊肉下來,去炒來吃了,好不好?」方人智知他是說笑,應道:「好啊,這小雜種白白嫩嫩的,只怕比炒牛肉絲滋味還好。就可惜沒酒!」
二版則更改為更切合全書主旨的:方人智笑道:「于師弟,師父教了咱們這七十二路辟邪劍法,咱哥兒倆果然使得似模似樣,林鏢頭一見,登時便魂飛魄散,全身酸軟。林鏢頭,我猜你這時候一定在想:他青城派怎麼會使我林家的辟邪劍法。是不是啊?」
林震南這時心中的確在想:「他青城派怎麼會使我林家的辟邪劍法?」
看過一版到二版的改變,再看二版到新三版的變革。
話說青城派余姓青年調戲岳靈珊所扮宛兒時,林平之路見不平,出手相懲。
二版說林平之將父親親傳的「翻天掌」一招一式使將出來。他平時常和鏢局裡的鏢師們拆解,一來他這套祖傳的掌法確是不凡,二來眾鏢師對這位少主人誰都容讓三分,決沒哪一個蠢才會使出真實功夫來跟他硬碰,因之他臨場經歷雖富,真正搏斗的遭際卻少。雖然在福州城裡城外,也曾和些地痞惡少動過手,但那些三腳貓的把式,又如何是他林家絕藝的對手?用不上三招兩式,早將人家打得目青鼻腫,逃之夭夭。
新三版為將林家祖傳武功貶低,將這一大段刪得只剩「林平之將父親親傳的『翻天掌』一招一式使將出來。」從林震南的武功來看,確實看不出他有震鑠武林的武功,因此新三版將林家「祖傳的掌法確是不凡」這般讚詞全都刪了。
而林平之的母親,二版照舊說法稱為「王夫人」,新三版則按現代人的通稱,改為「林夫人」。
《笑傲》此回的改版,一版到二版有顯著的差異。差異的原因,一來福威鏢局並無關全書弘旨,因而刪去了福威鏢局陳七、史鏢頭、崔鏢頭等人各具特色而活潑的言行,亦刪去了林家家傳的「銀羽箭」,也削弱了對「翻天掌」的描寫。二來則是為強調余滄海傳授青城派弟子「辟邪劍法」,以便用福威鏢局的「辟邪劍法」奇襲福威鏢局的大陰謀,因而把于人豪所使劍法由「松風劍法」改為余滄海新授的「辟邪劍法」。
經此一改,福威鏢局的形象由活潑退回平板化,整個滅門血案也因此降低了恐怖性,而余滄海奪取林遠圖「辟邪劍法」秘笈的陰謀則變得鮮明了起來。福威鏢局在二版,似乎為了全書的主題性而被犧牲了。
【王二指閒話】
武俠大師金庸,在他的每部書中,幾乎都愛來段「恐怖小說」的戲碼。而經典恐怖之作,自然當屬「滅門」。殺手把對方一家殺得雞犬不留,便能讓讀者深深為殺手的殘忍恐怖所震懾。
細數金庸書系中,「滅門血案」如下:
一、《碧血》一書中,溫方祿玷污了金蛇郎君夏雪宜的姊姊,並殺害夏家一門五口。金蛇郎君慘遭溫方祿滅門之禍,決定也對棋仙派溫家滅門報復。學得武功後,金蛇郎君立誓殺溫家五十人,污其婦女十人,每殺一人,便於死者身上插一枝竹籌。在殺污溫家多人後,金蛇郎君因為愛上溫儀,遂終止了對溫家的滅門行動。
二、《射鵰》一書中,為了將殺人重罪栽贓給黃藥師,歐陽鋒與楊康在桃花島上屠殺江南五怪,而江南五怪也跟歐陽鋒與楊康唱雙簧,留下的殺人兇手線索,既是「楊」與「黃」共同的起始筆劃「十」字,又是「東」「西」共通的起始筆劃,終於導致郭靖誤會黃藥師殺了江南五怪。
三、《神鵰》一書中,李莫愁因為陸立鼎辜負了她的愛情,與何沅君結為連理,遂決定滅了陸展元的弟弟陸立鼎滿門。李莫愁先在陸家留下九個血手印,製造滅門的恐怖氣氛,而後,才終於如約掩殺而來。李莫愁滅陸家而來時,陸家已得了武三通夫妻的強援,楊過則無意中參與了陸家的滅門血案。
四、《倚天》一書中,殷素素委託龍門鏢局的都大錦將俞岱巖送回武當山,但都大錦卻將俞岱巖誤交歹人,殷素素即將龍門鏢局滿門七十餘口滅門。殷素素滅門時,還留下餘響,那就是,她假扮張翠山的外貌,因而讓少林僧人誤以為張翠山就是滅門兇手。
五、《天龍》一書中,玄慈一行於雁門關伏擊蕭遠山一家,蕭遠山遂展開「連續滅門」行動,計殺了喬三槐一家、玄苦大師、譚公、譚婆、趙錢孫、泰山單家滿門,奇妙的是,蕭遠山的殺人路線,剛好跟蕭峰的行動路線一模一樣,因而讓江湖中山都以為兇手就是蕭峰。
《笑傲》是金庸後期的作品,相對於前幾樁「滅門」血案,《笑傲》的「福威鏢局」修正了他部小說中「不夠恐怖」的缺點。如金蛇郎君想滅溫家滿門,但以溫家五老的武功,仍可放手與金蛇郎君一搏,因此金蛇郎君的威脅性不夠;此外,李莫愁要滅陸家滿門時,竟有武三通夫婦前來奧援,如此一來,李莫愁沒有壓倒性的優勢,恐怖感就不夠強烈;再如殷素素滅龍門鏢局,但龍門鏢局與都大錦都並重要幫派與重要人物,讀者既不關心這一門派生死,就算滅門,恐怖氣氛對讀者的感染度也不充足;同樣的問題,也出現在蕭遠山所殺的趙錢孫等人物身上,這些人明顯在角色份量上是偏輕的。
《笑傲》修正了數書缺點,先營造「福威鏢局」的重要形象,吸引讀者的注意力。接著,又塑造福威鏢局林家在武功上的遠不如青城派,以使「貓玩老鼠」的態勢更清楚,恐怖威脅感也更強烈。此外,《笑傲》也擷取了其他血案的優點,如將李莫愁留的血手印引用而為青城派所書「出門十步者死」,也師法殷素素殘忍滅門,大規模屠戮的恐怖模式。截長補短之後,《笑傲》開場的滅門血案,就遠較他部小說的滅門血案恐怖了。
第一回還有一些修改:
1. 林平之提議進山打獵,二版史鏢頭心想:「這一進山,憑著少鏢頭的性兒,非到天色全黑決不肯罷手,咱們回去可又得聽夫人的埋怨。」但此刻眾人已打獵多時,不管是不是依林平之的性兒,只要進山,非到天黑不可,新三版因而將史鏢頭的心思改為:「這一進山,非到天色全黑不可,咱們回去可又得聽夫人的埋怨。」
2. 史鏢頭勸林平之莫進山,告訴林平之:「天快晚了,山裡尖石多,莫要傷了白馬的蹄子……」二版說他知道不論說甚麼話,都難勸得動這位任性的少鏢頭,但這匹白馬他卻寶愛異常,決不能讓它稍有損傷。新三版刪了這句明顯指出林平之「重人勝於馬」的說法。
3. 林平之以匕首刺了姓余漢子後,二版說余姓漢子抓住了匕首柄,用力一拔,登時鮮血直噴出數尺之外。新三版在「用力一拔」之下,加了「匕首離腹」四字,使得敘事更完整。
4. 鏢頭連番慘死後,二版說林震南派出去查訪的鏢師和趟子手共有二十三人之多。新三版將「二十三人」改為「二十二人」。
5. 街坊鄰居將高鏢頭屍首抬進鏢局後,林震南說要送每位高鄰三兩銀子。二版說幾名街坊見到滿廳都是屍首,不敢多留,謝了自去。新三版增說為幾名街坊見到滿廳屍首,不敢多留,領了銀子謝了自去。
6. 林夫人手上金刀被暗器打落後,二版說林震南父子三人只見桂花樹下有無數極細的磚粒,散了一地,顯而易見,敵人是用一小塊磚頭打落了王夫人手中的金刀,小小一塊磚頭上竟發出如此勁力,委實可畏可怖。新三版刪去了「小小一塊磚頭上竟發出如此勁力,委實可畏可怖。」說來磚頭有是硬物,以之為暗器,內含勁力,豈有不合理之處?
7. 解剖過霍鏢頭後,二版說林震南伸手在油布上擦乾了血跡,和妻兒回入臥房。然而,雙手擦布,焉能擦去血腥之氣?新三版改為林震南洗了手上血跡,和妻兒回入臥房。
8. 隨林平之出獵的四名鏢頭,一版說是一色的黃色布短衣,二版改為一色青布短衣。
9. 林平之率眾鏢頭出獵,一版說這日林平之帶同鏢局裏史、鄭兩名鏢頭,白二、陳七兩個趟子手,又到西郊行獵。他胯下這匹白馬,是外婆從西域買来的大宛名駒,在他十七歲那年送他的生日禮,端的是奔行如風,林平之十分寶愛。二版將這段當「冗說明」,刪了。
10. 林平之至薩老頭的酒肆,一版說薩老頭說話不是本地口音。但因後來書中已說明薩老頭就是勞德諾,二版改為薩老頭說話是北方口音。
11. 一版薩老頭自道來歷,說:「離家五十多年,家鄉的親戚朋友一個都不在了。」但勞德諾年紀並沒這麼大,二版將「五十多年」改為「四十多年」。
12. 青城派二人進酒肆前,一版是將坐騎繫在店前的橡樹下。二版將「橡樹」改為「大榕樹」。
13. 林平之以「翻天掌」攻姓余漢子,姓余漢子仍一邊嘲笑他是大姑娘改裝,一版說他這麼好整以暇的出口傷人,顯是沒將林平之如何放在心上,林平之心下愈怒。二版將此精簡,只說林平之心下愈怒。
14. 林平之以匕首刺入姓余漢子小腹後,姓余漢子而後拔出匕首,將那匕首擲出。一版說那姓賈的右手一抄,抓住了匕手之柄。一版賈人達抓住這匕首,應該是要回去向師父報訊徵信之用,但說來這柄匕首究竟能證明什麼?只賈人達口頭告訴余滄海是林平之殺人,余滄海自也當信。二版刪掉了賈人達抓住匕首之柄的說法。
15. 林平之殺了姓余漢子後,一版史鏢頭威脅薩老頭的話中,說過「福威鏢局刀下殺的賊子沒有一萬,也有三千,再殺你一老一少,也不過是在你菜園子的土底再添兩具死屍。」但福威鏢局是以和為貴的走鏢人,為何會殺過這麼多人?二版將史鏢頭的話改為:「福威鏢局刀下殺的賊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再殺你一老一少,也不過是在你菜園子的土底再添兩具死屍。」
16. 林震南告訴林平之喜訊,一版說「剛才李鏢頭從江西帶了信來,說道川西青城派的松風觀余觀主,已收到了咱們送去的禮物。」二版將「李鏢頭從江西帶了信來」改為「張鏢頭從湖南帶了信來」。
17. 一版林震南告訴林平之「福威鏢局的鏢車行走一十二省」,二版將「一十二省」」減為「十省」。
18. 林震南對林平之說起鏢局版圖,一版說「沿海六省的基業,是你曾祖闖出來的,兩廣、兩湖和江西五省的天下,卻是你爹爹手裏創的。」二版改為「從福建往南到廣東,往北到浙江、江蘇,這四省的基業,是你曾祖闖出來的。山東、河北、兩湖、江西和廣西六省的天下,卻是你爹爹手裡創的。」
19. 林平之說福威鏢局不輸青城派,一版林震南道:「咱們十二號鏢局,九十四位鏢師各有各的玩藝兒,聚在一起,自是不輸給任何一家門派。」二版福威鏢局的格局由「十二號鏢局,九十四位鏢師」縮為「十處鏢局,八十四位鏢頭」。
20. 對林平之解釋和氣生財之道後,一版解釋說林震南走了幾十年鏢,深知江湖上風波險惡,少年時吃了不少虧,到得老來,周身的鋒芒稜角都給江湖的刀槍磨得精光,已精通謙和退讓之道。二版將這段當「冗解釋」,刪了。
21. 福威鏢局旗桿為人所斷,林震南氣得震斷了一條花梨木八仙桌的桌腿。一版說林平之從未見爹爹發過這麼大的脾氣。二版刪了此話,林震南的形象本就嚴肅,哪裡像脾氣祥和之人呢?
22. 見到自家鏢局為人挑釁,一版王夫人道:「咱們邀集人手,明日一早動身,上四川跟青城派評評這個理去。連我爹爹,幾位叔叔和哥哥都請了去。」二版為配合而後對洛陽金刀王家的描寫,王夫人並沒有武功高強的「叔叔」,於是將「連我爹爹,幾位叔叔和哥哥都請了去。」改為「連我爹爹、我哥哥和兄弟都請了去。」
23. 林震南派出探查的二十三名鏢師,發現了十七具屍體,一版一名鏢師道:「其中有張鏢頭、錢鏢頭、吳鏢頭。屍首停在大廳上。」二版將一版死亡的「張鏢頭」改為「富鏢頭」。
24. 林震南前來看鏢師屍體,一版說只見廳上原來擺著的桌子椅子都已挪開,整整齊齊排著十七具屍首。二版改為只見廳上原來擺著的桌子椅子都已挪開,橫七豎八的停放著十七具屍首。二版更能突顯鏢師們的慌亂。
25. 王夫人見敵人打落她金刀的暗器是磚頭,低聲道:「敵人武功甚是了得,咱們不是敵手,那便如何……如何……」一版說她本想說「那便如何是好」,卻覺這句話未免過於示弱,話到口邊,又忍回去了。二版將這段當「冗解釋」,刪了。
26. 林震南解剖霍鏢頭,證實是摧心掌所殺後,一版林震南對王夫人與林平之道:「什麼鬼神作祟之說,我本來不信,現下看到這顆人心,那是千真萬確,更無懷疑的了。」二版將林震南此話當「冗話」,刪了。
27. 于人豪現身後,林震南道道:「『英雄豪傑,青城四秀』,原來閣下是松風觀四大弟子之一,無怪摧心掌的造詣如此高明。殺人不見血,佩服!佩服!於英雄遠道來訪,林某未曾迎迓,好生失禮。」一版接著說,「殺人不見血」五字,正是青城派「摧心掌」這門絕技的要旨,于人豪聽他一言道破,心想此人居然知道本門絕技的精要所在,倒也不是泛泛之輩,又聽得他知道自己的名頭,卻也不自禁的得意。二版將這段當「冗說明」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