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版本的奇妙世界
版本定義:一版:最初的報紙連載及結集之版本(含香港鄺拾記等版本及臺灣未授權私印版),,二版:1980年的十年修訂成冊(遠景白皮版,遠流黃皮、花皮版),新三版:至2007年的七年跨世紀新修(遠流新修金皮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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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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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9, 2009
天竺胡僧哲羅星騎大蛇遊大宋
王二指 在 YLib Blog 發表於 0:00:00

天竺胡僧哲羅星騎大蛇遊大宋

《天龍八部》第三十三回版本回較(中)

    結束「倪匡代寫」之後,回國後的金庸得從倪匡手中接回棒子,繼續完成《天龍》。但倪匡的創作方向,自然與金庸原本的構思不盡相同,要順著倪匡的筆路開展故事,對金庸來說,想來亦是艱巨的考驗。

    這段「後倪匡」的情節,長達一版65頁的內容,二版竟然也隨「倪匡代寫」那四萬多字,刪得一字不存。且來看看這段金庸一版中,與《射鵰》秦南琴段、《倚天》張三丰與少林派交換武功段、《天龍》波羅星段並列的「一版大刪除」段落。

    故事從倪匡所寫的游坦之與阿紫並轡尋丐幫接續下去。

    游紫二人在山中,聽得一陣笛聲傳來,這笛聲似斷似續,忽尖忽沉,聽來甚是詭異。游坦之待要避開笛聲,卻因正好置身在一道峽谷之中,只有向前去的一條路,只得硬著頭皮向前走去。這笛聲漸漸傳近,阿紫十分高興,道:「接近市鎮,果然不同,這吹笛的是什麼人?可是有蛇群游近?」阿紫慣於擺弄毒物,這時聽笛聲中夾雜著「嗤嗤」之聲,她一聽便知是有蛇群游近。游坦之定睛向前看去,只見兩條五花斑斕的大蛇向前迅速移來,在蛇背上卻站著一人。

    這兩條蛇都有手臂粗細,長達丈許,兩蛇並行而來。站在蛇身上的那人一腳踏著了一條蛇,如同踏雪撬一般向前滑來。難得蛇身這樣滑,他卻能站得穩的,手中還持住一條短笛吹奏著。游坦之看得心中大奇,道:「阿紫,有奇景看了。」阿紫忙道:「什麼奇景?快說給我聽。」游坦之道:「一個人……是一個骨瘦如柴的胡僧,兩隻腳踏在兩條蛇身上,向這兒游了過來。」阿紫什麼古怪的玩意兒都曾玩過,這踏蛇而行卻是未曾一試,忙道:「那你快將這兩條蛇搶了過來,我們踏蛇而行,豈不是比騎馬好得多麼?」游坦之料不到她會想出如此古怪的主意來,不禁心中躊躇,深悔失言。正在他不知如何應對時,兩條大蛇已到了近前,蛇上的胡僧一聲尖嘯,兩條大蛇便停了下來,那胡僧翻著眼望向游坦之和阿紫兩人。游坦之見那胡僧膚色如鐵,頭如骷髏,雙眼卻炯炯生光,不禁感到一陣寒意。

    那胡僧忽然伸手向他們兩人的坐騎一指,嘰哩咕嚕講起話來,什麼「希哈特薩」、「蒂斯瓦羅那」的講了一大串。游坦之聽出,那胡僧所說的正是波羅星教過自己的那種語言,但是他被迫而學,除了日日捱一陣打之外並無所得,這時也聽不懂那胡僧究竟是在說些什麼。

    阿紫道:「這人在講什麼?」游坦之道:「我也聽不懂,看樣子像是要我們的兩匹馬。」阿紫喜道:「想是他踏蛇兒踏厭了,要和我們換馬,就換給他好了。」游坦之向那胡僧望了一眼,道:「我看不像,他好像是要我們兩匹馬,給他腳下的兩條蛇充飢。」阿紫怒道:「這外國和尚,怎敢這樣大膽?」

    那胡僧叫之不已,聲音越來越是尖銳。游坦之功力深厚,還不覺得怎樣,阿紫卻已覺得心煩意亂,身子搖幌著幾乎從馬上跌了下來。游坦之連忙伸手將她抱了過來,兩人共騎。阿紫剛離開那匹馬,只見胡僧右足下的那條大蛇陡地疾竄而起,旋風般將馬頸纏住,纏得那馬在地上連連打滾,慘嘶不已。阿紫驚問道:「什麼事?」只見那大蛇的蛇頭竟從馬口中伸了進去,馬兒的慘嘶聲越來越是微弱了。

    游坦之看得呆了,聽阿紫連問數聲,方道:「那胡僧的一條蛇將你那匹馬咬死了。」阿紫一怔,道:「不怕,叫他賠蛇兒給我們就行了。」那條大蛇這時已從馬口中退了出來,蛇信吞吐,懶洋洋地,躺在地上,就像一個人吃飽了之後在休息一樣。

    另一條大蛇卻是昂首吐信,嘶嘶有聲,頗有不耐煩之狀。那胡僧指著游坦之和阿紫合騎的馬,大聲呼喝。游坦之心想,這胡僧大是詭異,自己怎是他的對手?不如將這一匹馬送給他算了,忙道:「大師不必發怒,我們這就下馬。」他扶著阿紫下了馬背,向後退了幾步。轉眼之間,那條大蛇已飛竄而上,一口咬住了馬頸,只聽得呼呼有聲,頃刻間便將馬腦吸食了個乾乾淨淨,然後也懶洋洋地躺了下來。

    那胡僧背負雙手,來回跺步,游坦之站在一邊,不知怎麼才好。聽那胡僧說話和波羅星一樣,兩人多半同族,說不定還是相識,自己提起波羅星的名字來,只怕還有個商量,道:「波羅星。」那胡僧陡地一呆,向他望來。

    阿紫「格格」地笑了起來,道:「原來你也會說那種怪話。」游坦之道:「我不會,波羅星乃是一個人的名字。」那胡僧向游坦之走近幾步,道:「波羅星?」游坦之點點頭,道:「波羅星,波羅星,波羅星……」那胡僧倏地伸手,五根枯骨也似的手指突然抓住游坦之胸前的衣服,左手揮舞,嘰哩咕嚕的又講了一大串。游坦之大驚,道:「你這是幹什麼?」那胡僧眼睜睜地向游坦之看了半晌,縣上大有怒容,尖聲道:「波羅星?」游坦之知道自己弄巧成拙,道:「波羅星是波羅星,我可只會說波羅星三個字,你抓住我也沒有用。」他在無可奈何之際,竟然記住了一句話,忙又道:「那拉斯蒂斯派哈諦。」這句話原是「那拉站在那邊」之意,但游坦之早已忘記,這時一急之下衝口而出。那胡僧聽了不禁一怔,四面看去,以為真是有一個叫「那拉」的女子站在那裡。

    游坦之本是信口胡言,目力可及處哪裡有人?胡僧更是大怒,連聲叱喝不已。阿紫在一旁聽得心煩,道:「和他多囉嗦什麼,將他打發了吧!」游坦之身子一縮,想要掙了開去,卻不料那胡僧抓得十分結實,「嗤」地一聲響,胸前的衣服已被撕破,懷中的東西一齊跌了出來,其中有風波惡所贈的那柄匕首,噹地一聲跌在一塊石子上,彈起時青光閃耀,眩目難睜。那胡僧立即俯身將這柄匕首拾了起來,向游坦之揚了一揚,講了兩句話。

    游坦之道:「這柄匕首,大師若是瞧著歡喜,就送給你了吧!」阿紫忙道:「王公子,他兩條蛇兒這麼好麼?給了兩匹馬,還要貼上一柄匕首?」游坦之啼笑皆非,道:「阿紫,你別說話,讓我來對付他。」那胡僧握著這柄匕首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手臂突然一抖。游坦之連忙拉著阿紫退後了兩步,原來在那胡僧手臂一抖之際,匕首蕩起了一圈圈的瑩瑩的光芒,寒氣逼人,還當那胡僧要與自己動手,所以慌忙後退。阿紫也感到了一陣寒風襲面,忙道:「那胡僧出手了麼?」游坦之道:「還不知道他準備怎樣?」那胡僧抖了幾下,卻又將這柄匕首拋到了地上。游坦之道:「原來大師不要,那我就收回了。」

    他大著膽子,踏前兩步,俯身去拾。那柄匕首恰好落在那本易筋經之旁,他便順手將易筋經也拾在手中,忽聽那胡僧發出了一聲怪叫,不等他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手腕又已被那胡僧五隻鐵枝也似的手指緊緊抓住,只覺手上一鬆,匕首和易筋經又一齊跌到了地上。那胡僧不顧匕首,卻去拾那易筋經。游坦之一驚,忙道:「大師,這個不能給你。」說話時用力一掙,掙脫了那胡僧的緊抓,順手向他肩頭推去。那胡僧只顧得拾取易筋經,來不及避開這順手的一推,恰好推在「肩井穴」上,只聽得他怪叫一聲,身子平平地飛了出去。游坦之一怔,心想這胡僧的輕功好生了得!抬頭看去,只見這胡僧直飛出兩丈之外,才落下地來,落地之後,由連翻了五六個觔斗。

    游坦之看得咋舌不已,連忙俯身抓了匕首在手,準備與那胡僧一拼。怎知那胡僧站定之後,向游坦之瞪上一瞪,掏出短笛吹了幾聲。那兩條躺在地上的大蛇聽得笛聲,立時昂頭擺尾,疾衝了過來。游坦之大驚,叫道:「阿紫,快退!」阿紫失聲道:「什麼事?」游坦之來不及說話,那兩條大蛇已如風捲到。他雖然慣於弄蛇,但對這樣的大蛇也不免手足無措,一時不知該怎樣才好,只是緊緊地握住了阿紫的手。那兩條大蛇到了身前五六尺處,便不再前進,身子緊緊地盤成了一團,連蛇首也縮了起來。

    游坦之見那兩條大蛇停住不動,心中才鬆了一口氣,耳際只聽得笛聲越來越是尖銳。他攔在阿紫身前,抬頭看去,只見那胡僧一面吹笛,一面手舞足蹈 額上的汗珠,如雨而下,像是他意欲催蛇傷人,那兩條大蛇卻盤得緊緊的不聽指揮,笛聲高亢,吹到急處,「拍」地一聲,那支短笛竟裂成了兩半。胡僧面色一變,立即轉身疾掠而出,轉眼便離了峽谷。阿紫急問道:「怎麼了?」游坦之道:「那胡僧已走,但這兩條大蛇,卻是縮成一團,動也不動。」阿紫道:「那一定是見了你害怕之故,看來已通靈性,你走近去,看看情形如何?」

    游坦之經驚道:「我……走近去?」阿紫道:「是啊,你怕什麼?」游坦之一挺胸,道:「我當然……不怕。」他在聚賢莊的時候,文不成,武不就。只跟著一個莊客學了些抓蛇弄虫的本領,但見了這樣的大毒蛇也不免心寒,一步三捱,好不容易到了那兩條毒蛇之前,張手作勢,口中發出噓噓之聲。只見那兩條毒蛇的身子縮得更緊,似乎十分害怕。阿紫揚著頭問道:「怎麼樣?牠們可聽你的話?」游坦之道:「看來這兩條蛇兒不像是通靈性的東西,收服了也沒有什麼用。」阿紫嗔道:「我們馬也死了,不收服了這兩條毒蛇,如何趕路?」游坦之無法,只得道:「我再試試。」他慢慢伸手,向前摸去。那兩條毒蛇伏首在地,形態十分獰惡。游坦之心中實是害怕,正想後退,那兩條蛇卻突然竄起,一口氣噬住了他的手臂。

    游坦之發出了一聲怪叫。阿紫駭然道:「怎麼了?」游坦之道:「蛇……咬我……」他只當自己會立即毒發身死,是以連聲音都變了。然而那兩條蛇卻立即鬆口,迅速意竄向一株大樹,蛇身緊緊地向大樹上纏去,越纏越緊,轉眼之間,只聽得「劈劈拍拍」之聲,兩條大蛇的蛇皮爆裂,腥血流了一地。游坦之睜大了眼睛望著那一堆蛇屍,幾乎疑心是在做夢。阿紫又叫道:「王公子,蛇毒厲害,你沒事麼?」游坦之抬起手臂,只見被咬處留下了兩排牙印,揮了揮手,也絲毫不覺疼痛,忙道:「我沒事。」阿紫仍是不能放心,道:「那兩條蛇兒呢?」游坦之道:「死了…」阿紫頓足道:「你怎麼將蛇兒打死了?」游坦之苦笑道:「不是我打死的,牠們自己死了。」阿紫雖然聰明,卻也想不出是怎麼回事。那是因為游坦之體內所蓄的毒質,反在毒蛇之上,那兩條毒蛇咬了他,沾染到他的血液,反而中毒斃命。她歎了一口氣,道:「可惜!可惜!」游坦之抬起頭來,只見遠處又有兩條毒蛇游了過來,苦笑一聲道:「沒有什麼可惜的,又有兩條來了,比這兩條更大。」

    阿紫喜形於色,道:「可是也能當坐騎的麼?」游坦之道:「是,這兩條更奇,蛇尾纏在一起,高高昂起,還有一個胡僧坐在上面。」阿紫拍手道:「當真麼?」游坦之道:「我騙你做甚?」那兩條毒蛇來勢極快,轉眼游近前。游坦之向坐在蛇尾上的胡僧看去,只見他年紀已老,面上滿是皺紋,雙目卻十分有神,令人望之心寒。

    游坦之明知逃不了,只得硬著頭皮不動,唯有希望再一次逢凶化吉。還未等他開口,阿紫已道:「兀那胡僧,你可是代你的伙伴來賠我們的坐騎?」那胡僧向那兩條死蛇看了一眼,面露駭然之色,一開口,華語居然十分流利,道:「兩位可是從少林寺來的麼?」阿紫一聽對方會說華語,心中更是高興,忙道:「你怎麼牛頭不對馬嘴?我問你可是來賠我們被蛇咬死的坐騎來了!」可是那胡僧仍是答非所問,道:「哪一位是受我波羅星師弟之託而來的?」

    游坦之心頭大駭,失聲道:「你是波羅星的師兄?」那胡僧道:「正是,我叫哲羅星。你就是受他所托的人了?他要你轉交的東西,你就交給我吧!」阿紫秀眉微蹙,道:「王公子,這哲羅星是不是瘋子?」游坦之在少林寺中吃足了波羅星的苦頭,知道他的武功十分高強,這時聽說來的是他師兄,早已軟了半截,也忘了阿紫雙目已盲,向她搖了搖手,示意不可出聲,道:「這位大師一定是弄錯了,我不是從少林寺來,也未曾見過什麼……波羅星。」

    哲羅星面現不信之色,道:「那麼你剛才何以口道波羅星之名?少林寺珍藏的梵文易筋經,如何會在你的身上?」游坦之本就不知從蕭峰懷中跌出後給自己拾到的是什麼東西,更未聽說過什麼易筋經,道:「大師一定是弄錯了。」哲羅星面有怒容,道:「你若想將易筋經據為己有,可莫怪我無情!」游坦之急道:「我身邊哪有什麼易筋經?你看,就是這些東西!」他攤開了雙手,那本梵文易筋經赫然在他的手掌之上。哲羅星大喜,心想:師弟將易筋經交給小子時,一定未曾向他說明,是以這小子還被蒙在鼓中。他身形一聳,從蛇尾上輕輕飄了下來。游坦之自顧自道:「你看,我身邊就是這些東西。這柄匕首不錯,大師若是瞧著喜歡……」阿紫在一旁,突然「咭」地一聲笑。她還記得上一個胡僧被打發走之前,王星天也是這樣說法,如今這哲羅星想必也難逃一敗,所以忍不住笑出聲來。游坦之急得走投無路,也不明白阿紫為什麼發笑,只是呆呆地站著。哲羅星向他一步步地走來,目光停留在那柄匕首之上,道:「確是一柄寶刀,施主捨得麼?」游坦之忙道:「這原是別人給我的,大師只管取去就是。」

    哲羅星來到了游坦之的身前,伸手慢慢抓去,眼看就將抓住了那柄匕首,卻陡地向外一移,改向那本易筋經抓來。這一下變化來得突然之極,那本易筋經輕輕易易被他奪了過去,游坦之一怔,忙道:「嗯,這不行,那小本兒我有用處。」他在遼國南京幾番死裡逃生,全是仗著那本易筋經,自然不肯被人取去。哲羅星身形一飄,已向後退開了兩步,道:「你自然有用,但是我也有用。」

    游坦之原是被人欺負慣了,聞言呆了一呆,只道:「那怎麼行?你硬搶我的東西,那怎麼行?」阿紫忙道:「王公子,他搶了你什麼東西?」游坦之道:「一本小書,那是我——」阿紫又奇又氣,道:「那胡僧搶了你的東西,你就算了麼?」游坦之實是不敢得罪哲羅星,見他正在翻閱著那小本子,面上現出欣喜之極的神色,便故作大方,道:「反正也不是什麼要緊東西,他拿去也就算了。」阿紫頓足道:「你這人也真怪,有那麼高的武功卻任人欺負?」

    游坦之聽了,心中不禁一動,暗忖阿紫、風波惡、包不同等人,都異口同聲說自己的武功高絕,想來這似乎是沒有可能的事,但自己卻又似乎無往不利,老是有驚無險,難道是天可憐我,當真賜了自己一身絕頂武功?他究竟不是蠢到極點的人,這些日以來的遭遇,雖令他莫明所以,但終於也想到了這一點。

    他忙挺了挺胸,道:「阿紫,你說得對,我去將它搶回來。」說著便大踏步地向哲羅星走去。哲羅星抬起頭,雙目炯炯地向他望來。游坦之心中又不禁害怕,伸手向哲羅星手中的易筋經一指,道:「這本子不能給你,還我!」哲羅星道:「那你就拿回去吧!」游坦之心中大喜,伸手便取,怎知他這裡手才伸出,哲羅星的右臂陡地短了尺許,使他一抓抓了個空。同時哲羅星的左臂卻長了尺許,揮掌向游坦之背後倏地擊下,蓬的一聲擊個正著。

    游坦之猝不及防,被哲羅星一掌擊中了背心,只覺得氣血上湧,身不由主地跌了出去,在哲羅星身邊掠過,且跌出了六七步,方始收住了勢子。阿紫只聽得有人中掌,有人跌出,以為任何人都經不起王星天的一擊,拍手笑道:「王公子,好身手!」游坦之爬起身來,對自己貿然出手,心中十分後悔。他一度以為自己具有一身武功,怎知一出手便吃了大虧,使他信心全失。卻不知他此時內力之強,絕不在哲羅星之下,但是說到招式變化和克敵應變,卻又絕不是哲羅星的對手,所以出手奪經不成,反被哲羅星以「通臂功」打了一掌。他喘了一口氣,抬起頭來,只見哲羅星以十分奇異的眼光望著阿紫,心中更是著忙,只怕哲羅星說出自己推了一掌又跌倒在地,阿紫豈不是要大失所望?是以連忙雙手亂搖,奔向哲羅星面前,一面大聲說道:「自然,我既出手,他焉有還手的餘地?」哲羅星張大了口合不攏來。游坦之向他打躬作揖,示意他不要開口。阿紫又道:「你的東西都奪回來了麼?」游坦之忙道:「當然奪回來了。」哲羅星一揚手中的易筋經,道:「你——」游坦之幾乎要跪下去磕頭,忙著大聲道:「阿紫,我去追他,你在這裡等我,別走開!」他一面說,一面向外奔去,又向哲羅星連連招手。

    哲羅星看出事有蹊蹺,便跟了上來。兩人走出了五七丈,哲羅星忍不住道:「你在搗什麼鬼?」游坦之苦笑道:「大師,你要的東西已經得了,又打了我一掌,就讓我口頭上佔些便宜又有何不可?」哲羅星向阿紫望了一眼,詭譎地一笑,道:「我明白了,你要使那位姑娘以為你打勝了我,是也不是?」游坦之忙道:「正是如此。大師若能成全,我是感激不盡。」哲羅星略一沉吟,道:「要我答應也可以,卻要你帶我去找我師弟波羅星。」游坦之吃了一驚,道:「波羅星在少林寺中,我怎能帶你去見他?」哲羅星道:「以既已見過他,自然知道他在何處,偌大的一座少林寺,若不是你帶路,我怎能找得到他?」游坦之雙手連搖,道:「不成,不成,我不到少林寺去。」哲羅星一伸手,五指如,將游坦之的肩頭,緊緊抓住。

    如果游坦之剛才沒有出過手,這時被哲羅星抓住,一定會用力掙扎,甚至出手反抗,則不但可以掙脫,說不定還要使哲羅星吃虧。可是剛才他因對自己的武功忽具信心而出手,卻是一試不靈,這時便連掙扎的勇氣也沒有了,又不敢大呼小叫地唯恐被阿紫聽到,只得低聲哀求道:「大師放手!大師放手!」哲羅星卻不鬆手,內力緊了一緊,只當游坦之一定會高聲告饒,卻不料對方的內勁自然而然地發出反應,只覺得一股大力反震了上來。險險把他五指撞開。他吃了一驚,但再看游坦之的臉色時,卻仍是一臉惶惑之色。

    這哲羅星十分狡猾,已看出事有蹊蹺,低聲道:「要我鬆手不難,只要你帶我去見波羅星。」游坦之苦笑道:「好,好!但是你也有一個條件。」哲羅星道:「什麼條件?」游坦之苦笑道:「大師不可在阿紫面前說我不會武功。」哲羅星詫異道:「你不會武功——是的,你不會武功。」游坦之又道:「你要裝著是敗在我的手下,願意跟我到少林寺去。若是你肯答應,不要說帶你去見波羅星,便是做牛做馬,我也願意。」

    哲羅星側頭想了一想,道:「好,我答應你。」立即便鬆開了手。游坦之叫道:「阿紫,這哲羅星……大師我追到了!」阿紫哪知其中有這許多曲折?只當那是理所當然之事,遙遙問道:「那尾上可以坐人的兩條蛇兒呢?」游坦之道:「還在,他說可以讓你坐在蛇尾之上。」邊說邊向哲羅星頻打手勢,要他答應此事。

    哲羅星點頭答應。游坦之一面苦笑,一面道:「這位哲羅星大師,十分識趣,他……打不過我,便願意聽我指使。」阿紫道:「妙極!蛇在哪兒?你來抱我上去。」游坦之向哲羅星做了個手勢。哲羅星撮唇尖嘯了兩聲,那兩條大蛇又纏成一團昂了起來。游坦之便扶著阿紫坐在蛇尾上。阿紫坐在蛇尾之上,高興得不住嬌笑。游坦之見她如此高興,深慶自己的辦法想得好,雖然從此要供人驅使,暫時卻可以使阿紫心中歡喜,而且此去少林寺路途遙遠,中途未見得就沒有逃走的機會。

    阿紫笑道:「我們要上哪兒去啊?」游坦之道:「到少林寺去,好不好?」阿紫雖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少林寺乃是武林泰斗,佛門聖地,聽了也不禁一怔,道:「到少林寺去作甚?」游坦之道:「這位哲羅星大師,有一位師弟被軟禁在少林寺中,他……求我去救他出來。」阿紫秀眉微蹙,道:「到少林寺中救人,你有這個把握麼?」游坦之道:「自然有。」阿紫道:「那我們就上少林寺去。喂!怎麼才能使蛇兒向前去啊?」

    哲羅星立即發出了兩聲尖嘯。兩條大蛇便向前游了出去。阿紫坐在昂起的蛇尾之上,竟是十分平穩,喜得她笑不絕口。她人本聰明,兩三天下來,學會了令蛇前進、後退、快游的口令,不須哲羅星也能指揮如意了。

    游坦之見阿紫高興,心下也是十分歡喜。那兩三天中,他不是沒有機會逃走,但叫他撇下阿紫自顧自離去,卻是萬萬不肯的。那哲羅星十分奸猾,是看住了阿紫,使游坦之不能逃走。他們所走的路雖全是些荒辟的小道,總也難免碰到途人。他們三人,一個是滿面傷痕的醜漢子,一個是骨瘦如柴的胡僧,一個雖然娟秀美麗卻盲了雙目,而且還坐在兩條蛇的尾之上,可以說得是奇形怪狀之極。膽子小的人見了,轉頭就逃,膽子大的,也只敢遠遠駐足而觀。阿紫好幾次要游坦之帶路,驅蛇進城,游坦之只是支吾以對。若是換了第二個人,阿紫早已一怒之下,自行驅蛇遠去,但她對這個王星天卻是情愫已生,雖然屢發嬌嗔,也不捨得獨自離去。

    一連七八天,總算平安無事。阿紫在蛇尾上也坐得厭了,有時也下來和游坦之並肩而行。那一天黃昏時分,游坦之和阿紫兩人走在前面,哲羅星和兩條大蛇跟在後面,游坦之幾次回過頭去,見哲羅星落在約莫兩丈之外,若是拉著阿紫疾奔,只怕可以逃脫,卻又怕萬一逃不脫時,哲羅星一個翻臉,拆穿自己的本來面目,那就弄巧成拙。他心中猶豫不決,頻頻反顧,竟連有人迎面而來也未察覺。還是阿紫先聽到了異聲,停下腳步道:「王公子,前面有人來了。」游坦之連忙向前去,只見一人身穿灰布僧袍,神光瑩然,寶相莊嚴,臉上微帶笑容,雖是緩步而來,那來勢卻是極快,轉眼之間,便和他們擦肩而過。阿紫已有好幾日未曾遇到外人,那哲羅星又是一問三不答的人,正覺氣悶,忙問道:「王公子,來的是什麼人?」游坦之道:「是一位高僧。」

    阿紫道:「呸,一個和尚吧了!你怎知他是高僧?」游坦之回頭一看,那僧人也正轉過頭。游坦之見他臉上神采飛揚,隱隱有寶光流動,便如是明珠寶玉,自然生輝,令人一瞧,心便自然生出欽仰親近之意,忙道:「阿紫,確是一位高僧。」阿紫笑道:「你叫他站住,我來問問他,看他是高僧呢,還是一個酒肉和尚?」游坦之大吃一驚,忙道:「阿紫,這位大師寶相莊嚴,你怎可出言戲弄於他?」阿紫卻已叫道:「喂,大和尚,你可聽到我的話?你是不是從少林寺來?」游坦之暗暗叫苦,卻又阻之不及,只見那和尚身形一凝,停了下來。

    哲羅星也已聞聲走近,向那和尚望了一眼,面上登時變色,道:「大輪明王是何時來駕臨中土的?」大輪明王鳩摩智聞聲便知,笑道:「哲羅星佛兄,何以不在天竺靜修,卻來宋國遊歷?」游坦之聽得哲羅星神色凝重,又聽他稱那和尚為「大輪明王」,心想此人一定大有來歷,便打算乘兩人問答之際,帶了阿紫脫身而走。卻聽阿紫說道:「大和尚,你的法名便叫大輪明王麼?」鳩摩智始終未曾轉頭去看看哲羅星,對阿紫也只是略望了一眼,卻將一雙眼盤定在游坦之身上。

    游坦之被他望得心中發毛,竟是手足無措。鳩摩智雙手何什,道:「這位施主貴姓大名?」他一眼便看出游坦之目蘊異光,功力深湛,竟是一位前所未見的異人,但偏偏面貌如此醜陋,是以動問。而他在雙掌何什之際,一股內力,已自無聲無息向前襲出。游坦之功力深厚,被鳩摩智的那股內力襲在身上,竟然豪無所覺,只道:「……我叫……」他見對方一雙眼神光湛然,似乎能洞察肺腑,這「王星天」的假名竟而不敢出口。鳩摩智道:「施主定有難言之隱,是以不願以姓名告人,是也不是?」游坦之支吾道:「可以……這麼說。」阿紫本因那個什麼大輪明王竟對自己理也不理而生氣,這時聽他向游坦之動問,心中才高興起來,暗忖定是王星天一表不凡,氣勢懾人,使這和尚心中慌張,竟連自己的問話都聽不到了。她聽得游坦之不肯說出姓名,便大聲道:「大和尚,這位乃是西域極樂派掌門人王星天王公子,你見識少,自然不識得他了。」

    鳩摩智心中大疑,他雖從吐蕃而來,但對天下武林門派,卻也了然於胸,早年更曾和慕容先生交遊,暢論武學,慕容先生乃是天下第一奇人,對各門各派的武功均曾提及,唯獨未曾聽到過「極樂派」三字,而眼前這醜漢的武功卻又確實不同凡響,不禁遲疑道:「極樂派?」

    阿紫笑道:「我說你見識淺陋不是?這極樂派乃是達摩老祖手創的門派。你若是從少林寺來,就快回去,這是極樂派掌門王星天和星宿派掌門段阿紫聯袂來訪,吩咐寺中僧人,均在少室山中迎接我們!」阿紫自從盲眼之後,又和游坦之在一起,即生活在幻想之中,她卻把那些幻想,認作了現實生活,所以開出口來,竟與狂人相似。鳩摩智見多識廣,淵博多智,聽了這幾句話也瞠目不知所對,呆了一呆,道:「女施主,那星宿派掌門段阿紫卻在何處?」

    阿紫格格笑道:「老大一個人,站在你的面前,你竟看不到麼?」鳩摩智更是疑惑,道「原來女施主便是星宿派掌門,那麼丁春秋——」阿紫道:「講給你聽,也好叫你這沒見識的人知道一下武林情勢的變幻,丁春秋敗在我和王公子的手中,早已丟了星宿派掌門之位了。」鳩摩智點頭道:「哦,如此說來,這位王公子的武功確是非同小可了。」

    阿紫雖然將游坦之打敗丁春秋說成「我和王公子打敗了丁春秋」,鳩摩智卻一眼便看出阿紫的武功極其尋常,若是有人打敗了星宿老怪,那便一定是這「極樂派掌門人」下的手,所以他才特意如此說法,來試探一下對方的口氣。阿紫得意地道:「自然,你看到那胡僧哲羅星沒有?他來自天竺,能驅蛇而行,但王公子只一招便將他打敗,叫他一路聽憑我們役使。」鳩摩智含笑道:「原來如此。哲羅星佛兄在天竺也算得是一位高手,何以竟這樣不經打?」哲羅星聽出鳩摩智有意奚落,不禁怒發如狂。

    哲羅星為了救他師弟,必須要人帶路,又知游坦之曾見過波羅星,是以甘願自認敗北,押了兩人同行。但這時阿紫卻以假作真,而且當眾宣揚,若是對別人說起,哲羅星也就可忍則忍,偏偏這番話是說給吐蕃國大輪明王鳩摩智聽的。吐蕃國近天竺,兩國皆奉佛法,高僧時通來往,自己在中土丟臉一事,傳了開去,叫自己如何回天竺見人?他心下怒極,一聲冷笑,道:「原來我是一招便敗在那位王公子手下的麼?」阿紫道:「至多是兩招,你還能支持到第三招麼?」游坦之急得滿大汗,道:「阿紫,別再說了!」阿紫道:「不行,這胡僧反覆無常,你再須出手教訓教訓他。」游坦之語不成聲,道:「教訓教訓?」

    阿紫還未開言,哲羅星已一聲冷笑,道:「小姑娘,你別做白日夢了,他和我動手,只一招已跌了個倒栽蔥,唯恐給你知道,求我裝作敗在他手下。他又怎能教訓於我?」游坦之聽得哲羅星將一切事情全都抖了出來,心中暗叫「完了,完了!」雙腿一軟,「咕咚」一聲,坐倒在地。阿紫卻翹起了嘴唇,道:「你才做白日夢哩!你是什麼東西,能一招將王公子打敗?他又為何要求你替他遮瞞?」

    鳩摩智聽得哲羅星這樣說法,心中也自不信,道:「佛兄,出家人不打誑語。」哲羅星冷笑:「待我將他擒住,明王便信了。」阿紫怒道:「王公子,這胡僧如此無禮,非給他吃些苦頭不可!」游坦之只覺得腦中嗡嗡作响,對阿紫的話實是無言可答。他知道,如今阿紫雖還不信哲羅星的話,但再過片刻,等哲羅星將他擒住時,她卻是非信不可了。自己這些日子來費盡苦心,編織著一個美麗的謊言,這時眼看就要戳破了。她坐在地上發呆,連哲羅星來到了他的身前也不知道。鳩摩智眼看哲羅星即將出手,踏前一步,道:「且慢,這位王施主的武功極高,佛兄難道看不出來麼?」哲羅星自然也看得出,但他的確曾以一招「通臂功」將游坦之擊得倒地不起,因之一聲冷笑,道:「他武功雖高,卻萬不及我。」

    鳩摩智「未必」兩字已待出口,但轉念一想卻又不再言語,默默向後退出。哲羅星喝道:「起來與我動手!」游坦之低著頭,望著地面,身子簌簌發抖,只聽得阿紫道:「王公子何敝站起來與你動手?他坐在地上,也一樣將你打發了。」哲羅星一聲冷笑,倏地伸手,向游坦之的肩頭抓下,五指如鈎,深深陷入游坦之的肌肉之內。游坦之功力深厚,並不覺得疼痛。哲羅星手臂一振,便將游坦之提了起來。

    游坦之忙道:「大師放手!大師放手!」哲羅星冷冷地笑道:「是你勝了我,還是我勝了你,說!」游坦之喉嚨發乾,回頭向阿紫望了一眼,只見阿紫臉上也帶著焦切之色,顯然她也在等著這個回答。游坦之心想,可以使阿紫遲失望一刻,也是好的。他大聲道:「當然是你敗在我的手下。」哲羅星大怒,手臂揚得更高。他身量不及游坦之來得高,但他精通「通臂功」,另一隻手越縮越短,提住游坦之的手臂越伸越長,竟將游坦之提得雙腳離地,懸在半空。

    哲羅星桀桀怪笑,道:「如今怎樣?」阿紫面現疑惑之色,道:「王公子,怎麼了?」游坦之心頭難過之極,暗忖再瞞也是瞞不過去了,他苦笑一下,道:「阿紫,我對你實說了吧。我其實——」他話還未曾講完,阿紫面上已經變色。游坦之陡然見阿紫花容黯淡,連忙住口。阿紫已顫聲問道:「你其實怎樣?」游坦之一咬牙,道:「我其實在戲弄他。你想,我……連丁春秋都不是我敵手,怎會怕一個胡僧?」阿紫看不到游坦之被人提著身懸半空的狼狽情形,聞言立時展顏一笑。

    鳩摩智見游坦之總不停手,也是十分奇怪。又把游坦之暫時安慰阿紫的話信以為真,道:「王公子真乃是遊戲三昧高人。」游坦之聽了這話,不由心中一動,暗忖著這大輪明王的長相氣度分明是個絕頂高手,或者能夠救自己,忙道:「這位大師,依你看來,我……要怎樣才能勝他?」阿紫忙道:「你何必還要問人?」游坦之道:「我要試試這位高僧的武學。」阿紫一笑道:「原來如此。」鳩摩智一時也看不準游坦之的虛實,微笑說道:「你若掌擊他的『少海穴』,他便不能不放開你了。」游坦之忙道:「那『少海穴』卻在何處?」鳩摩智只當游坦之在考他,心想這一問卻問得無聊了,少海穴的部位,學武之士焉有不知之理?隨口答道:「在『靈道穴』之上八寸五分,『青靈穴』之下六寸一分。」游坦之急得滿頭大汗,他年少之時,父親和伯父教他認穴,他一天認不上一個,就算記得了,玩上兩天他又忘卻,人身數百穴道,他認得出的至多只有三五個,這時,他既不知「少海穴」位於何方,更不知「青靈」、「靈道」兩穴在什麼地方,只得又問道:「那兩個穴,又在何處?」 

    哲羅星不等大輪明王開口,已經沉聲道:「大輪明王,你這是何意?」鳩摩智一笑,道:「這位王施主在考問小僧武功,小僧不能不答。」哲羅星問道:「他知什麼武功?若是他懂武功的話,何以不知少海穴是在左手臂上?」哲羅星的一句話,倒提醒了游坦之,使他知道大輪明王要自己攻擊的穴道,位在手臂之上。他被哲羅星抓住了右臂,右手轉動不靈,只得揚起左手來,哲羅星見游坦之果然要自己動手,心中大怒,五指陡地一用力,瘦骨嶙峋的手指深深陷入了骨內。但游坦之仍然了無知覺,倒是哲羅星反覺對方的肩頭,生出了一股極大的吸力,自己掌中所蓄的力道似欲離體而去,大驚之下,不等游坦之這一掌擊到,手臂一振,已將他拋了出去。游坦之一掌拍出,身子已被哲羅星向上拋起,如斷線風箏也似翻跌出兩三丈之外,才「砰」的一聲跌在地上。那一跌,換了尋常人便難以禁受,游坦之卻是若無其事,一骨碌站了起來。

    哲羅星冷笑一聲,道:「明王你看如何?」鳩摩智睿智圓通,已經看出游坦之內力極其深厚,但於武學之道可以說是一竅不通,等於是一塊璞石,只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石中所藏的乃是稀世寶玉。他有意搖了搖頭,道:「你雖將他摔出,但據我看來,不是他有意相讓,便是存心戲弄於你。」游坦之心中正在沮喪,聽得大明輪王如此說法,立時又有了主意,大聲道:「是啊,我這是和你玩玩,虧你還在洋洋得意!」

    哲羅星怒極而笑,道:「原來是你在戲弄我,那麼我問你,如此重要的達摩易筋經,如何會到了我的手中?」阿紫「咦」的一聲,道:「王公子,這易什麼經,你不是說已經奪回來了麼?」游坦之忙道:「早已奪回來了,別聽他胡說!」哲羅星怒火上頭,什麼也顧不得了,伸手將懷中那本梵文易筋經取了出來,道:「那麼,這又是什麼東西?」他這裡才將那本梵文易筋經取出,鳩摩智的身子便陡地暴漲了尺許,衣袖鼓蕩,如為狂風所掃,但他為人機智,立即恢復了常態,剛才那一下變異,連哲羅星也未曾注意。游坦之見哲羅星取出了易筋經,不禁苦笑,但他想反正阿紫目不能視,自己還可以胡混下去,他哈哈、嘻嘻的強笑了幾聲,道:「你手中托的那是什麼東西?笑死人了!哈哈……哈哈……」哲羅星怒道:「你瞎了不成,自己的東西也不認識了?」鳩摩智插口道:「佛兄,這本經書,請暫借一觀。」他說話時雙手藏在袖中,面帶笑容,彷彿毫不經意。

    哲羅星一聽鳩摩智的口氣,心中猛地一驚,連忙轉頭向鳩摩智看來,見他面帶笑容,一雙手叉籠在袖中,這才略覺放心,但就在剎那間,忽有一股柔和之極的內勁撞向他右手的脈門。哲羅星不覺手腕一麻,五指陡地鬆開,那本梵文易筋經脫離了掌握向上跳起,心知著了這位大輪明王的道兒,百忙中向鳩摩智看去,只見他臉上始終帶著溫和的笑容,身上僧袍連衣袖也沒飄動半分,竟不知他是怎麼發出了那股大力。哲羅星足尖一點,身子疾拔而起,原擬抓回那本易筋經。但人在空中,那股柔和之極的內勁又是無聲無息地襲到,正好撞在他的胸口之上,撞得他氣血翻湧,一聲怪叫倒翻了出來,怒叫道:「大輪明王,你這算是做什麼?」

    鳩摩智微微一笑,伸手一招,那本易筋經飛到了他的手中,道:「這易筋經是少林寺之物,我便以少林寺的武功將它奪了回來。」哲羅星究竟也不是普通人物,聽了之後,倏地想起,道:「無相劫指?」鳩摩智微笑不答。哲羅星垂頭喪氣,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在一旁目擊經過的游坦之,到這時才吁出了一口氣來,道:「這位大師好大的神通!」鳩摩智使「無相劫指」之際,神色不動,指力從衣袖中暗暗發出。哲羅星一點就明,知道那是「無相劫指」功夫。但游坦之如何懂得?還當是大輪明王佛法無邊之故,所以不說「這位大師好武功」,而說「這位大師好大神通」。鳩摩智微笑道:「雕虫小技,不免貽笑方家了。」

    阿紫目不能視,這時聽得三人都開口講話,卻又難以判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急得連聲問道:「怎麼了?王公子,你和這大和尚動手了麼?」游坦之還未回答,鳩摩智已經伸手向游坦之的掌心握去。他早已看出游坦之的武功極高,但又眼見他毛手毛腳地被哲羅星摔了出去,令他心中疑惑不定,此際便想試一試游坦之的功力究竟如何?游坦之冷不防被鳩摩智握住了手,全身都震了一震,體內陰寒之氣自然而然地凝聚到掌心中。鳩摩智陡地覺得自己所發出的內力竟為對方源源吸去,連忙鬆手撤臂,嚇得心頭亂跳。這種情形,他當日在大理天龍寺中和段譽對掌,也發生過一次,卻不料如今又重演第二回。鳩摩智以吐蕃國師之尊,東來中原,雖說是要向天龍寺索取「六脈神劍」劍譜在慕容先生墓前焚化,但其意還在揚威立名。卻不料先受挫於天龍寺,接著想藥挾制保定帝,又被段譽一出手便將他嚇退。段譽乃是大理段家子弟,武學深湛,還有可說,眼前這王天星卻是什麼人,何以武功也如此詭異?看來中原武林能人輩出自己竟是難以逐鹿了。

    他呆了半晌,才發出一聲長笑,道:「這位女施主不必心,小僧和王施主惺惺相惜,怎會動手?」阿紫聽得心花怒放,道:「大和尚,你倒滑頭,明知打不過王公子,樂得說風涼話。」鳩摩智「哈哈」一笑,道:「女施主既是星宿掌門,想必聽聞過小僧的法名?」阿紫道:「那要看你是不是真的很有名,天下和尚多的是,阿狗阿貓我都要認識麼?」鳩摩智仍是面帶微笑,道:「小僧是吐蕃國師,大輪明王鳩摩智。」阿紫聽了,身子猛地一震,禁不住俏臉發白。游坦之吃了一驚,忙道:「阿紫,你作什麼?」阿紫呆了好半晌,才搖了搖手道:「沒有什麼。」她面色發白,並不是為了害怕,而是因為興奮。她乍一聽「大輪明王」四字,並沒有什麼印象,但是「吐蕃國師大輪明王鳩摩智」之名,她卻曾聽得星宿老怪提起過,知道那是一等一的高手,如今連鳩摩智這樣的人物尚且對王星天忌憚三分,自己是何等幸運,竟能結識王星天這樣武功絕頂的多情公子!

    阿紫心中高興,道:「原來是鳩摩智大師,適才言語無狀,多多得罪。」游坦之聽得鳩摩智推崇自己,只當是鳩摩智故意為自己遮瞞,心中已是感激涕零,連忙低聲問道:「阿紫,這位大師大有來歷麼?」阿紫道:「自然,他是佛門高人,非同小可。」這時阿紫讚揚鳩摩智,便等於是在提高她心內所愛的王星天的地位。游坦之連忙向鳩摩智行下禮去,道:「大師,小可不知怎麼感激你才好。」鳩摩智並不出聲,只是向游坦之作了一個手勢,又向阿紫指了一指。游坦之陡地明白,對方完全知道自己的心意,他這時只打手勢不出聲,當然是在為自己遮瞞了。游坦之自小不得父親、伯父歡喜,後來更是在江湖上顛沛流離,受盡了苦楚,從來也沒有人關心他,照顧他,遇到的人都當他是腳底下的泥,可以隨意踐踏,像鳩摩智那樣體諒他,了解他的人,還是第一次遇到,一時心中感動之極,雙腿一曲,竟不由自主跪了下去。鳩摩智袍袖一拂,一股大力,將他托了起來,道:「王施主,若是你不嫌棄小僧,我們結個方外之交如何?」

    游坦之忙道:「大師,小可……怎敢?」阿紫道:「王公子,雖說鳩摩智大師是吐蕃國的國師,只要你到遼國南京,遇著我姐夫是遼國南院大王,你的身份自然也低不了,倒不必過於自謙。」鳩摩智聽了一呆,遼國乃是當時第一大國,南院大王是一人之下的大臣,看來這瞎眼小姑娘倒是個金枝玉葉,便道:「這位女施主說得不錯,王施主不必太謙了。」游坦之搖手道:「大師,我……」鳩摩智一揚手,一股勁風逼了過來。游坦之幾乎連氣都閉了過去,下半句竟是說不出來,只聽得一股細若游絲的聲音鑽入了耳中:「你若是再加推辭,必然被段姑娘看出破綻。我如今也不能與你多說,今晚子時,我會前來看你,到時再作詳談便了。」

    游坦之連連點頭,看阿紫和哲羅星兩人像是根本未聽到鳩摩智的話,心知鳩摩智這一番話是專對自己一個人而說的。 他嚥下了一口口水,道:「大師既不見棄,小可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鳩摩智「哈哈」大笑,道:「想不到無意之中,竟結識了王公子這樣一位英雄人物,實是教人高興。」游坦之則衷心地道:「小可若能時時得仰大師丰采,已是心滿意足。」鳩摩智轉過頭去,對呆在一旁面色發青的哲羅星道:「佛兄,我看王公子也用不著你,不如向王公子求個情,准你回天竺去吧!」事到如今,哲羅星不但不能再叫游坦之帶著去找波羅星,而且那本梵文易筋經又被鳩摩智奪了去,心中怒極、恨極,漸漸萬念俱灰,道:「王公子,我想回天竺了。」游坦之心中求之不得,忙道:「大師請便。」阿紫道:「這兩條蛇兒,我也不要了,你帶著牠們遠遠些,可別再叫我撞上了。」哲羅星垂頭喪氣地帶著兩條大蛇,一齊向西離去。鳩摩智道:「兩位請便,小僧身有要事,且謀日後相會。」游坦之聽得鳩摩智要走,不禁悵然若失,但想及他今晚子時又會前來,才忍住了心頭的悵惘,道:「大師請。」鳩摩智去時又是微微一笑,在寶相莊嚴之中,使人感到親切崇仰,真如神仙中人,游坦之看得呆了,直到阿紫催促,他才如夢初醒,兩人繼續緩緩前行。游坦之只盼天黑,天黑之後,又只盼子夜到來。夜深露宿,阿紫早已在草地上睡著,游坦之卻來回跺步,翹首盼望。到了午夜時分,果然見到鳩摩智如行雲流水也似飄然而來,游坦之連忙跪了下去,鳩摩智伸手扶起,道:「我們既已為友,如何還行此大禮?」游坦之道:「大師,小可萬萬不敢高攀,即使與大師為奴為僕,也覺自慚形穢。」

    鳩摩智微笑道:「別吵醒了段姑娘,我們走遠些。」他攜了游坦之的手,向外走去,只不過走了小半里,他已以七種不同的武功來試游坦之的內功門路,卻只試出對方的武功像是星宿派的「化功大法」,但功力之深厚竟是難以測度,而體內所蓄至陰至寒的毒質也已到了不可想像的地步。鳩摩秩早已存了利用游坦之之心,此際意念更決。游坦之卻是毫無所知。不一會兩來到一座林子之中,游坦之又要跪下行禮,被鳩摩秩輕輕扶住。游坦之又哀懇道:「大師,你如此神通廣大,對我又這樣好,若不受我一拜,我怎能安心?」鳩摩智微笑道:「如今我只是與你為友,若是我有意收你為徒時,你再拜我不遲。」游坦之一聽此言,竟不由自主地手舞足蹈起來。當日他拜丁春秋為師,見丁春秋仙風道骨,飄然不群,已是十分高興,以為有了這樣的師父,便也不會再給人欺負了。卻不料他和丁春秋之間的關係由阿紫而起了重大的變化,正想另投明師,這鳩摩智雖是陰險深沉,卻是寶相莊嚴,令人一望便生出崇敬欽仰之心,何況丁春秋對他用強,鳩摩智卻幫了他一個大忙,是以當他聽出鳩摩智言下之意頗有收自己為徒之意,實是高興之極。他手舞足蹈了一會,猛地想起,這大輪明王是個和尚,自己若是拜在他的門下,豈不是也要削髮為僧,又怎能和阿紫長相廝守?一想及此,不禁猶豫起來。鳩摩智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意,微微笑道:「日後你若有意拜在我的門下,算是我的俗家弟子,也無不可。」游坦之大喜過望,道:「大師,那麼弟子——」猶未講完,鳩摩智衣袖一拂,一股勁風將他的話題逼了回去,道:「我尚未答應收你為徒,你何以自稱弟子?」游坦之搔耳抓腮,不知怎樣才好。鳩摩智道:「你若真的有心拜在我的門下,先要積幾件善功,才能被我收錄。」游坦之忙道:「尚請大師指點。」鳩摩智微笑道:「有一個大惡人,姓段名譽,你可曾聽過他的名字?」

    這一段一版31頁,接續在「倪匡代寫」之後的情節,二版全數刪去。

    二版修訂時,《天龍》喬峰、段譽,虛竹、游坦之、慕容復五大高手中,游坦之算是最不得金庸歡心,因而情節被金庸狂砍濫斬的。從第一大段大刪的游坦之背三淨和尚回少林,到游坦之與波羅星的故事,至倪匡代寫游坦之假稱王星天討好阿紫,以及金庸續寫後,游坦之隨哲羅星馭蛇上少林、游坦之拜鳩摩智為師,到游坦之以「冰蠶神功」與段譽的「朱蛤神功」對決,二版盡皆刪去,總刪除字數至少在十萬字之譜,幾乎等於刪去了一部「游坦之傳」。若金庸再繼續追殺,游坦之幾乎要變成另一個無端消失的「秦南琴」。

    至於游坦之為什麼不得金庸喜歡?或許是因為游坦之這種傻小子,前面已有郭靖,《天龍》中也有虛竹,並不須要再出一個游坦之來與日月爭輝。但如此大刪特刪,游坦之就從一版中頗具份量的主角,在二版中淪為配角的地位了。

【王二指閒話】

    金庸創作小說的基本思維中,「漢族本位」的想法幾乎貫穿所有的金庸作品。

   金庸生於1924年,經歷過中國的對日戰爭與國共內戰。1955年,時年31歲的開始創作《書劍恩仇錄》。以金庸的成長背景及當年的時空背景而言,金庸武俠中以「漢族本位」為出發點是極為自然,也極容易為讀者所認同的。在金庸早期作品中,《書劍》、《碧血》都有濃厚的「揚漢抑滿」思想,及至《射鵰》、《神鵰》與《倚天》,漢族本位而醜化蒙古的用心仍非常明顯,因此在金庸作品中,成吉思汗是強迫郭靖進攻父母之邦的惡君,忽必烈也是心機深沉、綁架大小武以威脅郭靖的陰險將領。

   但時過境遷,自1948年起長居香港的金庸,也慢慢發展出了兼容並蓄的國際觀,自也將更恢宏的想法融入其小說中,因而在《天龍》中,大宋、大理、大遼、吐蕃等國不再有明顯的輕重之別,後來寫到《鹿鼎》,金庸更用心打造漢滿蒙回藏「五族平等」的觀念。

   國際觀擴展後,金庸回頭修訂自己的作品,既加寫了《碧血》中皇太極的政治觀,也改寫了《神鵰》忽必烈機心深沉的形象,企圖將「滿漢平等」、「宋蒙齊觀」的新想法修入舊作品中。

   在政治思想與民族平等上,金庸確實盡量朝「平等」的方向在修訂。但於武俠小說本質的「俠士」而言,金庸從一版到新三版,都堅持「漢族本位」的思想,絕不改變。

   金庸的武俠世界並不局限於中國與漢族,漢族之外的外族與外國,還是有武人,但金庸的認知是「外國(外族)徒有武人,而無武俠」。

   金庸筆下的外國或外族,可分「低文化蠻族」,與「高文化外國」兩種。

   低文化蠻族主要是文化程度不如漢族的契丹、女真、蒙古等族。蠻族也有武功,但他們沒有俠士,只有莽夫與惡魔兩種武者。

   莽夫即徒有武功,沒有謀略的愚漢,如《射鵰》的靈智上人、《神鵰》的麻光佐、《倚天》的阿三等人。

   惡魔即既有武功,又以武功侵略漢族者,這類佔金庸筆下「外族武人」的大宗,如《射鵰》的歐陽鋒、《神鵰》的金輪國師、《天龍》的鳩摩智等等。

   而「高文化外國」則以賣弄「奇技淫巧」,以彰顯他們迥異於漢族的文化為主,如《碧血》中可使槍枝的葡萄牙軍官彼得、雷蒙等人、《倚天》中以山中老人武功大戰張無忌的波斯明教高手、及《天龍》中在蛇腹裡藏信的天竺僧波羅星與騎蛇到中原的哲羅星。

   所有的「低文化蠻族」,與「高文化外國」,在他們的本土,雖有武功,但絕對發展不出任何一個俠士。但難道外國或外族人,就真的完全出不了俠士呢?金庸筆下的確還是有的,但先決條件是,這般的外國或外族人,他們必須受過漢族文化的薰陶,如《神鵰》的耶律齊與《天龍》的喬峰。如果沒有經過漢文化的洗禮,外族人縱有一身武功,也休想成為俠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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