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過吃程英的嫩豆腐

《神鵰俠侶》第十五回版本回較

    楊過為了救黃蓉母女，在亂石陣中與金輪法王較勁而受重傷，此時，他命中的桃花又綻放了一朵，程英「美女救英雄」來了。

    楊過受傷後，見到程英雖然帶著人皮面具而其貌不揚，但有一雙極似小龍女的眼神，當下抱住她，說：「姑姑，過兒受了傷，你別走開不理我」，程英不敢強自掙開，柔聲解釋：「我不是你姑姑」，被楊過抱住後，程英羞得全身發燒。新三版又加寫說，楊過再告訴程英，她不是姑姑，而是「媳婦兒」，程英當下推開楊過，說：「不，不！我不是…媳婦兒！」

    而後程英將楊過扶上馬背，程英自己則牽了馬韁步行，一齊離開亂石陣，準備回程英居處療傷。關於程英為什麼不與楊過共乘一馬，一版說那是因為程英要顧及自己的「處女」身份，二版刪了這說法。

    回到程英住處後，楊過將養了些時候，身體狀況漸漸恢復了。一版楊過見到的程英閨房是「一間茅草斗室，但陳設卻極為精雅，東壁掛著一幅簪花仕女圖，還有幾條屏條山水，西壁卻是一幅法書。楊過驚詫之中，也不及細細欣賞，但見爐升青烟，几列靈石，不知是那一位高人雅士的書房？」，二版則改作程英的斗室「板床木凳，俱皆簡陋，四壁蕭然，卻是一塵不染，清幽絕俗。床邊竹几上並列著一張瑤琴，一管玉簫」。

    程英不在室內時，楊過見到程英信筆所寫的「既見君子，云胡不喜」，心中已然猜到程英心中對他十分歡喜。而後，楊過聽程英吹起了管蕭，吹的是「無射商」的曲調，乃是一曲「湛奧」。

    二版的楊過知道程英反覆吹頭五句：「瞻彼湛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楊過還低聲吟和：「瞻彼湛奧，綠竹猗猗……」；新三版金庸把楊過的語文程度降低了，他知道程英吹的是頭五句，但卻不記得是什麼句子，當然也無唱和之舉了。

    後來陸無雙回到程英的斗室，並拉掉程英的面具，楊過見到程英，原來她臉色晶瑩，膚光如雪，鵝蛋臉上還有小酒窩，相貌極美。新三版說，楊過本要脫口而出，喚她「姑姑」，但又想起「姑姑」二字於他而言，已有「銘心刻骨的愛侶」之意，若用來叫程英，未免唐突佳人。

    接著在新三版中，金庸寫清楚了程英對楊過的情意，新三版加寫說程英在道上見到楊過相救陸無雙，對他的俠骨英風本極欽佩，而後楊過昏迷，抱住她大叫「姑姑」，情意纏綿，彷彿要掏出心那般柔情萬種，有時又親親熱熱的叫她「媳婦兒」，也曾抱住她親吻，程英因而對他芳心可可，忍不住為他傾倒。

    而後陸無雙告訴楊程二人，李莫仇將掩殺而至，於是，程陸二人因皆深愛楊過，乃私下各自將形同「護身符」的半邊紅花錦帕送予楊過；一版說楊過將程陸二人「只當作好友看到，萬難想到二女對他其實鍾情已深」，二版將這句頗見實情的話刪了。

    知道李莫愁即將來襲，程英乃佈陣圖阻李莫愁於斗室之外，接著，為舒積鬱，她吹起了一首簫曲「流波」，一版的楊過乃拿起瑤琴，依韻相和，楊過的琴聲與程英的簫聲溫雅委娩相和，更是動發；二版的楊過不彈琴了，改為低吟相和；新三版則改作楊過連《詩經》也記不得了，只隨著曲調隨口亂唱。

    而後，楊程陸三人共同渡過了李莫愁的殺機，黃藥師亦與此際適時出現，趕走了李莫愁，黃藥師還與楊過結為忘年之交，並交授他與程英「彈指神通」與「玉簫劍法」。

    有趣之處來了，新三版增寫說，楊程二人之後切磋黃藥師教的「玉簫劍法」，程英問楊過是否該叫她師姊，楊過竟然調戲起程英說：「那我該叫你『姑姑』了」，還引得程英正色說：「你自己早有姑姑了」。

    這一加寫還真是「天外飛來一筆」，楊過不是知道程英對他頗有情意嗎？他不是也知道「姑姑」一詞代表的是「銘心刻骨的愛侶」嗎？怎麼還大吃程英的豆腐呢？莫非楊過是像一些辦公室族的無聊男子，明明也沒外遇的念頭，卻喜歡對未婚女同事口頭吃點豆腐，以表示自己很幽默？不管如何，這一調戲程英，楊過的專情指數可要先扣三分了。

【王二指閒話】

    金庸在新三版的改版中，有一點最讓二版老讀者跳腳的地方，就是金庸「只要看到兩片土司，就忍不住在中間抹一層果醬；若是本來已有果醬，就忍不住再添一點巧克力醬」，也就是說，只要看到有男女共處的情節，金庸就順手幫他們加點料。

    別小看這一加料，往往寥寥數句話，就造成人物個性翻天覆地大更動。二版讀者往往希望金庸在更動新三版時，只要將那些不合理的「骨頭」改得完善就可，不必再幫人物的言語、動作、思考添油加醋。此乃因二版讀者害怕心中本有的角色形象，一但被加上幾句脫口而出的話語或幾個隨地發出的動作，就根本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原本就擅長拈花惹草的楊過、張無忌、段譽等諸大「調情聖手」，在新三版中，金庸索性添加幾筆，將他幾人修成挑逗弄情的絕頂高手；而個性較嚴肅剛毅的喬峰與袁承志，金庸也在新三版中，將他倆修改成懂得對阿朱與阿九柔親蜜吻；此外，在一、二版言詞較笨拙木訥的郭靖、石破天等人，金庸同樣在新三版中，讓他們的情話說得更順口。

   把所有主角人物修改得情感更加奔放，表達更加流暢，是新三版整體修改方式的大計方針，然而，人的行為理當「意在象先」，言語與行為乃是出自個人的人格和思想，新三版一修，言語行為變動了，這些大俠的人格自然也就異於先前的版本了。

   我們前面討論過，在一、二版，楊過因為對小龍女的愛情不夠踏實，因而在陸無雙與完顏萍身上摸索愛情，而在新三版，改成楊過從在古墓中時就對小龍女情深意摯。但是，不管一版、二版或新三版，至少在大勝關英雄大宴，楊過失而復得小龍女後，都應該已經非常確定自己對小龍女「非卿不娶」的愛情了。

   因此，一、二版的楊過在亂石堆被程英所救後，視程英為異性密友，始終僅守好朋友的「楚河漢界」，絕不跨越雷池半步，是符合當時楊過一心惟繫小龍女之情感狀態的。

   但若如新三版，楊過明知程英對他已生情意，但心知他有未婚妻，因而矜持不敢示愛，楊過卻仍出言調戲，戲稱她為「姑姑」，這就只能說，楊過大概三番兩次被小龍女無故遺棄，因而對愛情的信心仍不足，故而仍會像許多青年人，藉由誘導女性愛上自己，證明自己的「雄性魅力」。

   此外，金庸在新三版的第十六回中，又幫楊過與程英加了一段對話，這段對話是楊過想避免程英以為他喜歡她，因而告訴程英：「我胡亂叫你『師姊，姑姑』，都是開玩笑的」，然後又鄭重與程英畫清界線，說：「在我心中，我真的當你是小妹子！我對你一片真心。我的性命，我早給了我姑姑啦，不能再給你。除此之外，你說甚麼，我就全聽你的」。彷彿這一澄清，楊過又扣回了一、二版，只視程英為異性好朋友的心態。

   當然，若讀者看新三版是直接由第十四回跳過去看第十七回，楊過自然是跟一、二版一樣，與程英是「非常好」的「好朋友」，但若細看第十五、十六回，就知道水面上雖然風平浪靜，但水面下程英卻吃了楊過一記大悶棍。程英本就知道楊過有未婚嬌妻，因此就算內心愛意澎湃，程英也必須忍住內在的情愛波濤，努力控制，不讓它稍許溢出於表情與言語，而楊過明明也知道程英對他一片癡心，他卻出言調戲在先，又撇清關係於後，這幾乎是在程英頭上淋一桶熱水，再澆一桶冷水，程英何辜？

    新三版這一修，楊過的少年「輕狂」，難免就掺雜了幾分「輕薄」。   

第十五回還有一些修改：

1.      金輪國師由亂石陣中敗出，新三版加寫說明金輪國師「深信命運之說，只覺所謀不遂，未可強求」。

2.      程英自亂石陣救走楊過，二版是不告而去，新三版則加寫程英禮貌性地告訴郭芙，她日後會向黃蓉請安。

3.      關於程英所寫《詩經》中「既見君子，云胡不喜」兩句，金庸在新三版加解釋說，「君子」一詞乃說「男子」，而未必是「溫文爾雅的有德君子」。

4.      二版說傻姑之癡傻是因曲靈風被害時她受驚嚇，嚇壞了腦子，因而變傻；新三版改為傻姑從小就傻傻的頭腦不清。

5.      李莫愁知道黃藥師於茅屋中欲制她死命而未果，一擊不中就恥於再出手，新三版說這頗似《聶隱娘傳》中的空空兒。

6.      二版黃藥師傳授楊過「彈指神通」與「玉蕭劍法」，新三版改為同時教導楊過與程英。

7.      馮默風自稱「老鐵匠」，新三版加說「他本來年紀也不甚老，也只五十來歲」。

8.      李莫愁對馮默風諷刺桃花島弟子，二版說曲靈風有「劈空掌」，但入皇宮大內偷寶物，被御前侍衛打死；新三版改成李莫愁說陸乘風沒腿走路，只好「乘風」，而且劈空掌掌掌劈出，掌掌落空。

9.      馮默風問程英是否為黃藥師弟子，新三版的程英自謙是「黃老先生身邊侍候茶水的一個小丫頭」。

10.  程英為楊過做的甜粽，一版是「荳沙白糖」，二版改「豬油白糖」。

11.  李莫愁被陸無雙盜走的秘笈，一版說是《五毒奇書》，書中寫的是捕捉毒物、暗器餵毒、醫療解毒的種種法門，而楊過因秦南琴死於蛇毒，對書中使毒與解毒之法詳加記憶，更想到若早見此書，可救母親秦南琴一命，他就不會是無母孤兒了，因而淚珠連連；二版秘笈改為《五毒秘傳》，楊過只看了幾頁，記住五毒神掌與冰魄銀針的解法。

12.  這一回李莫愁的穿著，一版是「白衣」，二版改為「黃衫」。

13.  黃藥師聽到楊過的嘯聲，一版說黃藥師自認要到三十五歲才能達到這田地，二版改為三十歲。

14.  一版的楊過與黃藥師兄弟相稱，黃藥師叫他「楊過兄」，楊過也叫黃藥師「藥師兄」，二版改為黃藥師「楊兄弟」，不再如老頑童般沒上沒下了。

15.  一版楊過告訴黃藥師說黃蓉阻撓他跟小龍女的婚事，黃藥師當下寫了一份手書，告訴他若黃蓉再阻撓他倆，就將此手書給黃蓉瞧一瞧，二版刪了這段。

16.  一版楊過曾想過「這絲線可以剪斷，那情絲卻是剪讀斷，理還亂，須得猛揮慧劍，方能斬斷」，二版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