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出版家王榮文

作為遠流公司的顧問已經快二十年，與遠流公司合作，不僅可以學習到很多東西
，也很有成就感。

首先，王榮文對著作權法有基本的認識（可能原因是我們一起合作打了十年的胡
適著作權官司），而且他是很會靈活運用著作權和合約的經營者。他很了解什麼
樣的作者有什麼樣的權利，那些權利是他可以經營的。他可以經營金庸的武俠小
說，也可以經營黃俊雄的布袋戲。

他很能創造作者與出版者的雙贏關係。舉例言之，減少對作者的版稅率，卻對書
籍的行銷保証一定的廣告支出，使作者書賣得好，得到更多的版稅，而出版公司
也賺錢，這就是作者與出版者的雙贏關係。

此外王榮文也善與把他所認識的人才和有關係的事務，相互的結合起來。例如在
出版前總統李登輝的「台灣的主張」一書的新書發表會，他可以找黃俊雄以布袋
戲來演出這本書的主題內容，也可以印兩千精裝書編號義賣，每本新台幣一萬元
，為柏楊所創的台灣人權基金會籌款。同時，他也可以找黃俊雄以布袋戲來演出
金庸的作品，在電視台播放。這都是在創造各方面的雙贏關係。

在我的感覺中，作為出版者的王榮文，非常重視著作權。遠流與客戶間較複雜的
合約，一般上都是與客戶在談判合作時，律師就在場參與。王榮文會隨時詢問在
法律上形成合約的可能性，以及利弊關係。所以在與客戶談判完成的同時，合作
草約就同時完成了，只剩下文字的細節修飾和正式簽約而已。這種與客戶的聯盟
合作的談判方式，既具體而有效率。律師參與這樣的合作談判，可以了解整個出
版實務，以及未來的出版趨勢。身為律師本身，學習到很多在書本上學不到的，
實在受用不盡。

王榮文作為一個文化出版者，是很容易接受新觀念的人。一次，我到遠流公司去
找書，恰好王榮文與一位教授談文化產業的加值與網路資料庫問題。王榮文看到
我去，就找我一起加入討論。

我提到政府應以「法定授權」方式，釋放政府出版物的著作權，供民間產業作文
化加值。政府的出版物和擁有的著作權，可以用一定的使用費，不必事先徵求同
意，平等地授權民間使用和加值。就如同國家公共用地，可以出租給民間蓋特定
的建築物，如老人院、學校，也規劃蓋公園、道路，民間就可以方便在旁邊蓋高
級住宅社區。此外，政府應出錢整理已形成公共財產的東西，就如同政府在勘定
都市計劃的公共用地和公園用地一樣，這公共財產的區塊確定了，民間產業作文
化加值就容易了。

就憑一個即席的靈感，遠流關係企業智慧藏公司與財團法人資訊策進工業會合作
，向經濟部申請一筆錢，作文化產業加值的研究。傳統的出版者，就不容易很快
由紙本，思考到未來的網路出版及文化加值問題。

至於與遠流公司的訴訟合作，我就想到《孫子兵法》第三章中說的：「故知勝者
有五：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者勝，識眾寡之用者勝，上下同欲者勝，以虞待不虞
者勝，將能而君不御者勝；此五者，知勝之道也。」

這裏所說的「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者勝」，是指作為律師必須明確告訴當事人，
哪一種訴訟可以進行，哪一種訴訟不能進行；也必須告訴當事人什麼才是最高的
戰略，訴訟只是達到戰略目標的手段。「將能而君不御者勝」是指律師有自由發
揮空間，得到當事人充分的授權與無限的支援，有一定程度的決定權。律師遇到
這種當事人，真是值得「鞠躬盡瘁」、「士為知已者死」了。

在處理與遠流的訴訟中，我一般多會根據經驗分析訴訟成敗的可能比例，並建議
官司用那種形式進行。王榮文除了對公司的利益作決策之外，幾乎完全尊重專業
意見，而且傾全公司之力，加以支持。

舉例言之。民國八十五年，遠流的特約印刷廠的一位師傅，去拜訪位在板橋的另
一個印刷廠的師傅，在那兒發現那個印刷廠正在裝訂金庸的武俠小說。於是原印
刷廠向王榮文抗議，為什麼沒有在原印刷廠裝訂，而要改在別的印刷廠裝訂？

王榮文說，這不可能，於是找印務經理來問，印務經理說沒有換印刷廠。接下來
，找公司的人假裝問路，進入那印刷廠察看，才發現真的有人正在裝訂與遠流正
版書一模一樣的金庸武俠小說盜版書。

因為事關緊急，王榮文馬上連絡我，當天下午在板橋地檢署按鈴申告。由於金庸
小說名氣大，加上檢察官大概也看我和王榮文兩人「素行良好」，問是否確定是
盜版書？有無人守著沒載出去？我們在筆錄上具結表示確定是盜版書，而且遠流
的人馬早就分批守候在各路，追蹤盜版書流向。於是檢察官馬上打電話叫派出所
找兩個警察，並開搜索票，把六千本正在裝訂的盜版書扣下來。接著我們個別「
利誘」裝訂者的職員，供出盜版書欲載至何處？

隔天，由遠流的經理再陪我到板橋地檢署按鈴申告，越區至汐沚把十萬多本的金
庸盜版書全部扣下來，半夜載至遠流的倉庫。然後，由整個公司行銷和印務部門
配合我，把所有的印刷、製版、裝訂、主謀一一找出來，一共起訴十九人，創出
版界盜版案起訴人數的最高記錄。如果不是遠流傾全公司之力，來配合守衛、偵
察、徵信與個別參與盜版者談判，無法找到這麼多相關盜版者。

我告訴王榮文，這些盜版者是「飢寒起盜心」，由於訴訟曠日廢時，訴訟宜採「
屯田政策」，以戰養戰。因此我建議王榮文，對不是主謀的印刷者和製版者，可
以用和解緩刑方式來解決，以其賠償金來養官司，而支持長期對主謀的訴訟作戰
。

王榮文接受這個戰略，結果官司進行了三年，遠流順利把兩個主謀送進牢裏關了
兩年半，不花自己一毛錢。這正是孫子兵法的「將能而君不御」、「上下同者勝」
。

在我看到的出版者當中，有的老板人能力比王榮文還強，但是有點像項羽，不善
於任用和駕馭能力比自己高的人。王榮文是屬於劉邦型，劉邦可以任用能力比他
高的韓信、張良、蕭何，王榮文豁達、知人善任、愛才，而且聽得懂別人的建議
，並且馬上果斷作決策。遠流公司職員的平均年齡比其他公司還大，而且確實也
擁有不少人材。

王榮文是一個成功的出版家，這是我當遠流近二十年的顧問律師所看到的。茲值
遠流公司成立三十年，我願以一首「七言排律」詩作本文的結語，並賀遠流出版
公司成立滿三十年：

華文出版坐誰先，眾指遠流懷錦篇。實體單書頻繡彩，虛擬網路早揚鞭。
天文地理陳羅備，中外古今森列全。寶島風情思父祖，英雄傳記慕先賢。
石岩醒世禪鐘響，胡適醍醐明鏡前。柏老史書聞遠邇，金庸小說透天邊。
新生作家啼聲試，老馬知音捧卷眠。尋夢英才天下聚，筆耕寒士此生圓。
學宮不待圍牆在，盛宴猶留欄外筵。王董馳驅三十載，台灣璀燦百千年。
悠悠半甲嘗攜手，點點寸心感遇緣，值此銜杯須酌酒，迢迢流水向雲天。

（寫於遠流出版公司成立三十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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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實體單書頻繡彩，虛擬網路早揚鞭→此即「實體與虛擬齊飛，傳統與數位共舞」。
△寶島風情思父祖→即台灣館之書。
△英雄傳記慕先賢→即實學社及遠流實用歷史中之傳記。
△石岩醒世禪鐘響，胡適醍醐明鏡前→前者為鄭石岩之大眾心理學。後者為胡適全集。
△尋夢英才天下聚，筆耕寒士此生圓→即遠流為「理想與勇氣的實踐之地」。
△學宮不待圍牆在，盛宴何如欄外筵→即遠流欲建立「沒有圍牆的大學」之理念。
△迢迢流水向雲天→即遠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