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版本的奇妙世界
版本定義:一版:最初的報紙連載及結集之版本(含香港鄺拾記等版本及臺灣未授權私印版),,二版:1980年的十年修訂成冊(遠景白皮版,遠流黃皮、花皮版),新三版:至2007年的七年跨世紀新修(遠流新修金皮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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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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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25, 2008
段譽由神仙姊姊的銅鏡學會了「凌波微步」
王二指 在 YLib Blog 發表於 0:00:00

 段譽由神仙姊姊的銅鏡學會了「凌波微步」

《天龍八部》第五回版本回較

    《天龍》是金庸書系中,唯一有三個男主角的一部書。喬峰、虛竹、段譽三結義,三兄弟的特色之一是:「武功學得越辛苦的,人生也活得越辛苦」。喬峰苦學成「降龍廿八掌」,一生的運途也是遍地坎坷,連當丐幫幫主都被迫下台,虛竹與段譽則輕鬆學武,卻也輕易就當上了「靈鷲宮宮主」與「大理國皇帝」。

    且來看看這一回「段譽學武之卷」,瞧瞧一版段譽較之二版更為輕鬆的學武經過。

    這一回還是延續上一回,先說各版互有不同的「四大惡人」。

    且說木婉清在山峰上,內心掙扎要不要不等段譽而逃走,直到天明。一、二版的木婉清忽聽得拍的一聲,數十丈外從空落下一物,跌入了草叢。

    一版的木婉清爬到草叢邊上,鼻中已聞到一股血腥之氣,她撥開長草,向前一看,不由得全身寒毛直豎。只見草叢中丟著六個嬰兒的屍身,有的仰天,有的側臥,日前所見葉二娘手中所抱的男嬰也在其內,木婉清呆了半晌,走近男嬰一看,只見他頸邊兩排牙印,咬了一個小洞,正在頸邊的血管之上,想起南海鱷神的言語,登時了然於胸:「這無惡不作葉二娘,果真每天要吸吮一個嬰兒的鮮血。她在峰上六天,已殺了六個嬰兒。」。瞧那六個嬰屍,除了第一個衣著頗為光鮮,其餘五個都是穿的農家粗布衣衫,想必她便是在無量山中的農家盜來的。六個嬰屍中有一個身上猶有暖氣,但皮肉乾枯,血已吸盡,那便是葉二娘適才投擲過來的了。木婉清殺人雖多,但所殺者無一不是先向她侵犯尋釁的江湖豪客,這等殘害嬰兒的行逕,教她親眼得見,又怒又驚,不由得全身發抖。

    二版改掉了葉二娘吸嬰兒之血的噁心情節,改說木婉清瞧六個死嬰兒身上都無傷痕血漬,也不知那惡婆葉二娘是用什麼法子弄死的。

    新三版的葉二娘則慈悲為懷,不再當吸血鬼殺嬰魔了,新三版沒有木婉清見到嬰屍的「兒童不宜」故事,改說木婉清聽到雲中鶴問:「二姊,你要去那裡?」葉二娘遠遠的道:「我這孩兒玩得厭了,要去送給人家,另外換一個來玩玩。」

    而後,雲中鶴企圖染指木婉清,一版木婉清聽到的是雲中鶴「金屬相擦般」的笑聲,二版改為是「忽尖忽粗」的笑聲。一版還說雲中鶴「笑起來時,一根血紅的舌頭一伸一縮,卻宛然便是一條蟒蛇」,二版刪了此說。

    話頭再說回抱著男嬰、重回山峰的葉二娘,一版說葉二娘「第一是容不得天下有美過她的女子,而木婉清容貌之美,任何人一望而知」,因而葉二娘妒意大生,要挖木婉清雙眼。

    二版的葉二娘不再是「外貌協會」,專門跟人比美,而以將美女害成醜女為樂了。她的為惡,起因是兒子被奪、無法宣洩的苦痛。

    葉二娘搶得的男孩,原來是無量劍左子穆的兒子左山山,左子穆隨後追來,二版說左子穆曾聽說『四大惡人』中有個排名第二的女子葉二娘,每日清晨要搶一名嬰兒來玩弄,弄到傍晚便弄死了。

    新三版改為左子穆曾聽說『四大惡人』中有個排名第二的女子葉二娘,每日清晨要搶一名嬰兒來玩弄,玩到傍晚便去送人,送得不知去向,第二天又另搶一個嬰兒來玩,嬰兒日後縱然找回,也已給折磨得半死不活。

    最後左子穆同意葉二娘的條件,找八個孩子來換回左山山。左子穆下崖時,新三版增寫木婉清心想:「這葉二娘沒來由的強要他們父子分離,又不為了甚麼,只是硬要令別人心中悲傷,也真惡得可以了。」

    新三版的葉二娘不吸血,也不再殺小孩了,反而活像「葉二娘一日托嬰中心」,幫媽媽帶一天的孩子。而若要對付葉二娘,大理皇帝段正明看來得成立「大理嬰孩交換中心」,每月定點定時,幫被葉二娘玩過大風吹的家庭,換回他們親生的孩子。

    而段譽跟木婉清的情愛,新三版這一回還在持續加料。

    話說段譽練得「凌波微步」,上山峰與木婉清會合,二版的段譽氣急敗壞的大叫:「木姑娘……木姑娘……你還在這兒麼?南海鱷神,我來了,你千萬別害木姑娘!拜不拜師父,咱們慢慢商量……木姑娘,木姑娘,你沒事吧?」

    新三版將段譽叫的「南海鱷神,我來了,你千萬別害木姑娘!」加寫為:「南海鱷神,我來了,你千萬別害木姑娘,她是我的媳婦兒!」

   後來木婉清問段譽為何不早來尋她,二版段譽歎了口氣,道:「我一直為人所制,動彈不得,日夜牽掛著你,真是焦急死了。我一得脫身,立即趕來。」新三版增寫為段譽道:「我一直為人所制,動彈不得,日夜牽掛著你,真是焦急死了。我一得脫身,立即趕來。你是我媳婦兒,可不會賴罷?」木婉清微笑道:「我幹麼賴?」段譽大喜,抱得她更加緊了。

   而後述及段譽在劍湖宮學「凌波微步」,決意闖將出去時。新三版也較二版加寫段譽想,就算給郁光標、錢光勝他們抓住了,也不過挨幾下老拳而已,這是為木姑娘而挨,也說得上是「痛在身上,甜在心裡」了。

   二版的「媳婦兒」一詞,是楊過與陸無雙調笑時的專用語,但到了新三版,楊過喚曉小龍女也是「媳婦兒」,段譽稱木婉清也是「媳婦兒」。陸無雙在新三版失去了「媳婦兒」的專享權。

   而這一回一版到二版最大的修改,就是「段譽學武」的故事,金庸在修訂一版時,在二版加寫了25開本28頁的內容,細細描述段譽學武的經過,包含「北冥神功」、「凌波微步」、「莽牯朱蛤」的情節,金庸精心加以補寫了。

   一版段譽學功的故事是這樣的。話說在山崖之上,南海鱷神擄走了木婉清,段譽拔足欲追,卻踏在一隻大蟒蛇身上。立足不定的段譽,從山崖上滾將下去。危急中雙手亂抓,抓住了一根樹枝而踏上崖邊的一塊岩石,而後一路向左爬行,突然間心念一動,眼前景物,依稀似是見過,原來竟是他從湖底石洞中出來之處。

   段譽當下從地道出口處的小洞鑽進去,循著舊道,回到那石室之中。其時天色已然昏暗,但石室四壁鑲以明珠,發出柔和光茫。段譽怔怔的望著那尊玉像,心想:「幸好這只是一座玉像,不是活人。要是世間真有如此美麗的少女,我段譽真為她身敗名裂,死而無悔。不論她要去幹什麼,縱是大逆不道、奸惡陰險之事,只怕我也難以拒卻。段譽啊段譽,世間無此女子,總算是你不幸中的大幸了。」他站在玉像之前,一直站到骨酸腳軟,仍是絲毫不覺疲倦,什麼南海鱷神、什麼木婉清,全已拋到九霄雲外。到後來實在支持不住,便在玉像腳下昏昏睡去。

   睡夢之中,那玉像果真活轉,遞了一把利刀給他,要他去殺三十六個無辜男女,段譽接過刀來,順手亂殺,片刻間便殺了七八十人,滿地滾的都是頭顱。那玉像微微一笑,甚是嘉許,要他再去刺殺自己的父親,段譽堅決不肯,那玉像道:「你不聽我吩咐,那便快快自殺。」段譽毫不猶豫的舉起刀來,往自己心窩中一刺,一驚之下,大叫一聲的醒來,滿頭冷汗。只見石室中陽光斜射,原來已是做了一夜惡夢。

   他望著玉像,又是胡思亂想了一個多時辰,忽然想起:「這石室深在地底,陽光卻是從何而來?」順著陽光的來路尋去,只見石室左上角懸著一面銅鏡,那陽光是從鏡上折射而至。他向那鏡子瞧了一陣,隱隱見到鏡上似有圖形文字,心念一動:「這石室中到處都放滿了銅鏡,只怕鏡上都有什麼古怪。」隨手從石室角落裡取過一面鏡子,擦去鏡面上的灰塵銅綠,果見鏡上刻著一條條斜線直線,線旁註著「一步」、「兩步」、「半步」等等字樣,每條線的盡頭,又註著「同人」、「大有」、「歸妹」、「謙」等等小字。

   段譽讀過《易經》,知道「同人」、「大有」等等,乃是周易六十四卦的卦名,各有方位。他翻過鏡子,只見鏡背刻有「凌波微步」四個古篆,登時便想起「洛神賦」中的句子來。

   他手中拿著那面銅鏡,呆了半晌,又想起玉像腳下那塊銅片上的字來:「汝既磕足千頭,便已為我弟子,此後遭遇,慘不堪言,汝其無悔。本門蓋世武功,盡在各處石室之中,望靜心參悟。」但此刻向那玉像又多瞧了幾個時辰,心中痴痴迷迷,已是全無自主,心想:「各處石室中有什麼蓋世武功?那定是刻在銅鏡上的這些圖形文字了。神仙姊姊叫我學武,我是非學不可的。」翻過鏡面,想像易經中的六十四卦方位,一步步的走將起來。

   初時依著銅鏡上所刻的方位步數照走,不明其中的奧妙所在,有時鏡上所註步數極怪,走了上一步後,無法接到後一步,直到想到須得憑空轉一個身,這才豁然貫通。更有時則須躍前縱後,方能依循鏡上的指示。他書獃子的勁道一發,遇到難題便苦苦鑽研,一得悟解,樂趣之大,實是難以言宣,不禁覺得:「武學之中,原來也有這般無窮樂趣,實不下於讀書。」又想「我不願傷人殺人,這才決意不肯學武。這步法不能傷害他人,卻能避去惡人的加害,學了有益無害。」他一想通此節,學得更加勤了。

   如此過了一日,鏡上的步法已學得了二三成,到得晚間,腹中飢餓不勘,便取出「莽牯朱蛤」,由得牠縱聲大叫,引來一些蛇兒俯伏在地,段譽選了一隻宰殺並烤熟吃了。數日之間,除了食蛇睡覺,沒一刻不是浸沉在「凌波微步」之中。

   第四日午間,已是全部了然於胸,自覺鏡上所註,前進後退,亦已演練成熟。這幾日他心中常想:「木姑娘落入南海鱷神手中,時日已久,我須得快去救她出來。」但每次和玉像的目光相接,一個人便如中邪著魔一般,再也沒想到木婉清身處危境。這時下了極大決心:「先救木姑娘,再回此處也是不遲。」於是將那面銅鏡放回原處,一瞥之間,見地下另一面銅鏡上花紋斑斕,也是刻滿了圖樣文字。

   他知道若再練習這面鏡上的功夫,又非數日不可,心道:「段譽啊段譽,那位木姑娘被惡人擒住,渡日如年,你若不去救她,如何對得住人?」可是在內心深處,他另有一個念頭:「我在此長對玉像,何等快樂?我又沒本領去打敗南海鱷神,只有拜他為師,那真是要了我命啦!」他胸中天人交戰,總覺倘若不去救出木婉清,忒也無情無義,非男子漢大丈夫所為。縱然自身必遭苦厄,那也說不得了。當下向那玉像長揖到地,說道:「神仙姐姐,若能憑著你教我的『凌波微步』,逃脫那南海鱷神之手,日後我每一年中,都來陪你半年。」

   當下左足跨出,踏『中孚』,轉『既濟』,便要走出洞去。不料甫上『泰』位,一個轉身,右腳踏上『蠱』位,突然間丹田中一股熱氣衝將上來,全身麻痺,登時癱瘓在地。一版從此處與二版段譽學「凌波微步」的情節相接。

   一版的段譽躺在地下,直至次日清晨,仍是無法動彈,心想:「神仙姐姐腳下的銅片上明明寫著:『此後遭遇,慘不堪言,汝其無悔?』我在這裡生生的餓死,還不能說是『慘不堪言』。」

   這一日早晨陽光斜照,到了辰牌時分,陽光照到一面銅鏡之上,反映到段譽眼中,微感眩耀。他側頭避開,但頭頸轉動不得,依稀見到銅鏡上刻著「未濟」、「小過」、「震」、「屯」等字。既是無法避開,索性看看銅鏡上的文字,思考起來。他在第一面鏡上所學,只是六十四卦中的三十二卦。恰巧這面鏡上記載的,正是餘下三十二卦。他腳下不能走動,心中虛擬腳步,一步步的想下去。到得傍晚,已想通了十餘步,胸口煩惡之感竟然大減。

   翌日午間,這三十二卦已是盡數想通。他心下默念,將兩面銅鏡上所刻的六十四卦,從『明夷』起始,經『賁』、『既濟』、『家人』,一共踏遍六十四卦,恰好走了一個大圈而至『無妄』時,自知功德圓滿,一喜之下,跳起身來拍手叫道:「妙極,妙極!」而後向玉像一揖,說聲:「多謝!」急從石道中奔出,尋覓舊道,到了「善人渡」,然後回無量山來,終於與木婉清相會。

   一版的故事有兩個問題,其一是,段譽若一見了神仙姊姊玉像,即「見色忘義」、「因武忘友」,置木婉清於不顧,那麼段譽還能是「俠」嗎?因此,二版將段譽改為遭無量劍羈押,因而才無法相救木婉清。其二是,在第六回中,段譽在毫無內力下,就能抓住南海鱷神穴道並制服之,未免匪夷所思。二版遂在第五回,加寫了段譽練成「北冥神功」,並吸過無量劍七名弟子的內力,已稍有內力基礎。

   二版加寫的28頁的段譽學功之事,故事如下:

   話說木婉清被南海鱷神擄走後,崖邊竄上八個女子,均是靈鷲宮使者。一旁的左子穆則對段譽說道:「段朋友,無量劍已歸附天山靈鷲宮麾下,無量宮改稱『無量洞』,那無量宮三字,今後是不能叫的了。」

   靈鷲宮使者問段譽是否見到冒充靈鷲宮姊妹之人,段譽否認後,並說南海鱷神將他擒到此處之事。而後靈鷲宮使者對辛雙清道:「帶了段相公下去。四大惡人若來囉,叫他們上縹緲峰靈鷲宮來找我。」

   接著,因靈鷲宮使者不願賜給神農幫主司空玄「生死符解藥」,司空玄竟因而跳瀾滄江自殺。

   而在辛雙清指示下,弟子郁光標與吳光勝將段譽押回了無量洞,並關在小屋中。

   二版的這一段解決了一版的第一個問題,即段譽並非自己流連在神仙姊姊身邊學功,而是迫於無量洞所押,無法相救木婉清。

   關在無量洞的段譽,次日無事,心想須得遵照神仙姊姊囑咐,練她的『北冥神功』,於是從懷中摸出卷軸,放在桌上,一想到畫中的裸像,一顆心便怦怦亂跳,面紅耳赤,急忙正襟危坐,心中默告:「神仙姊姊,我是遵你吩咐,修習神功,可不是想偷看你的貴體,褻瀆莫怪。」

   緩緩展開,將第一圖後的小字看了幾遍。這等文字上的功夫,在他自是猶如家常便飯一般,看一遍即已明白,第二遍已然記住,讀到第三遍後便有所會心。他不敢多看圖中女像,記住了像上的經脈和穴位,便照著卷軸中所記的法門練了起來。

    文中言道:本門內功,適與各家各派之內功逆其道而行,是以凡曾修習內功之人,務須盡忘己學,專心修習新功,若有絲毫混雜岔亂,則兩功互衝,立時顛狂嘔血,諸脈俱廢,最是凶險不過。文中反覆致意,說的都是這個重大關節。段譽從未練過內功,於這最艱難的一關竟可全然不加措意,倒也方便。

   只小半個時辰,便已依照圖中所示,將「手太陰肺經」的經脈穴道存想無誤,只是身上內息全無,自也無法運息通行經脈。跟著便練『任脈』,此脈起於肛門與下陰之間的「會陰穴」,自曲骨、中極、關元、石門諸穴直通而上,經腹、胸、喉,而至口中下齒縫間的「斷基穴」。任脈穴位甚多,紅脈走勢卻是筆直一條,十分簡易,段譽頃刻間便記住了諸穴的位置名稱,伸手在自己身上一個穴道、一個穴道的摸過去。此脈仍是逆練,由斷基、承漿、廉泉、天突一路向下至會陰而止。

    圖中言道:「手太陰肺經暨任脈,乃北冥神功根基,其中拇指之少商穴、及兩乳間之膻中穴,尤為要中之要,前者取後者。人有四海:胃者水轂之海,衝脈者十二經之海,膻中者氣之海,腦者髓之海是也。食水轂而儲於胃,嬰兒生而即能,不待練也。以少商取人內力而儲之於我氣海,惟逍遙派正宗北冥神功能之。人食水轂,不過一日,盡洩諸外。我取人內力,則取一分,儲一分,不洩無盡,愈厚,猶北冥天池之巨浸,可浮千里之鯤。」

    段譽掩卷凝思:「這門功夫純係損人利己,將別人辛辛苦苦練成的內力,取來積儲於自身,豈不是如同食人之血肉?又如盤剝重利,搜刮旁人錢財而據為己有?我已答應了神仙姊姊,不練是不成的了,但我此生決不取人內力。」

  轉令又想:「伯父常說,人生於世,不衣不食,無以為生,而一粥一飯,半絲半縷,盡皆取之於人。取人之物,殆無可免,端在如何報答。取之者寡而報之者厚,那就是了。取於為富不仁之徒,用於貧困無依之輩,非但無愧於心,且是仁人義士的慈悲善舉,儒家佛家,其理一般。取民脂民膏以供奉一己之窮奢極欲,是為殘民以逞;以之兼善天下,普施於眾,則為萬家生佛。是以不在取與不取,而在用之為善為惡。」想明白了此節,倒也不覺修習這門功夫是如何不該了。

   卷軸中此外諸種經脈修習之法甚多,皆是取人內力的法門,段譽雖然自語寬解,總覺習之有違本性,單是貪多務得,便非好事,當下暫不理會。

   一版段譽吸人內力,是因吃了一對「莽牯朱蛤」,從此練成「朱蛤神功」,便能吸人內力,但如此說法真的過於荒旦,二版改為「北冥神功」,段譽吸人內力,畢竟也是「武功苦中成」,就不再流於一版的無稽之談了。

   接著,段譽捲到卷軸末端,又見到了『凌波微步』那四字,段譽登時便想起『洛神賦』中那些句子來。而後心想:「我先來練這『凌波微步』,此乃逃命之妙法,非害人之本領也,練之有百利而無一害。」

    卷軸上既繪明步法,又詳注易經六十四卦的方位,他熟習易經,學起來自不為難。但有時卷軸上步法甚怪,走了上一步後,無法接到下一步,直至想到須得憑空轉一個身,這才極巧妙自然的接上了;有時則須躍前縱後、左竄右閃,方合於捲上的步法。他書獃子的勁道一發,遇到難題便苦苦鑽研,一得悟解,樂趣之大,實是難以言宣,不禁覺得:「武學之中,原來也有這般無窮樂趣,實不下於讀書唸經。」

   如此一日過去,捲上的步法已學得了兩三成,晚飯過後,再學了十幾步,便即上床。迷迷糊糊中似睡似醒,腦子中來來去去的不是少商、膻中、關元、中極諸穴道,便是同人、大有、歸妹、未濟等易卦。

    睡到中夜,猛聽得江昂、江昂、江昂幾下巨吼,登時驚醒,過不多久,又聽得江昂、江昂、江昂幾下大吼,聲音似是牛哞,卻又多了幾分淒厲之意,不知是什麼猛獸。他知無量山中頗多毒蟲怪獸,聽得吼聲停歇,便也不以為意,著枕又睡。

   段譽聽隔壁的郁光標與吳光勝說話,才知叫聲出自「莽牯朱蛤」,吳光勝道:「莽牯朱蛤一叫,我總是心驚肉驚,瘟神爺不知這次又要收多少條人命。」郁光標道:「大家說莽牯朱蛤是瘟神爺的坐騎,那也是說說罷了。文殊菩薩騎獅子,普賢菩薩騎白象,太上老君騎青牛,這莽牯朱蛤是萬毒之王,神通廣大,毒性厲害,故老相傳,就說它是瘟菩薩的坐騎,其實也未必是真的。」

   吳光勝道:「郁師兄,你說這莽牯朱蛤到底是什麼樣兒。」郁光標笑道:「你想不想瞧瞧。」吳光勝笑道:「那還是你瞧過之後跟我說吧。」郁光標道:「我一見到莽牯朱蛤,毒氣立時沖瞎了眼睛,跟著毒質入腦,只怕也沒功夫來跟你說這萬毒之王的模樣兒了。」

   次日段譽又練那『凌波微步』,照著卷中所繪步法,一步步的試演。左足跨出,既踏『中孚』,立轉『既濟』。不料甫上『泰』位,一個轉身,右腳踏上『蠱』位,突然間丹田中一股熱氣衝將上來,全身麻痺,向前撞出,伏在桌上,再也動彈不得。

    他一驚之下,伸手撐桌,想站起身來,不料四肢百骸沒一處再聽使喚,便要移動一根小指頭兒也是不能,就似身處夢魘之中,愈著急,愈使不出半點力道。

   他驚慌之中,出力掙扎,但越使力,胸腹間越難過,似欲嘔吐,卻又嘔吐不出。他長歎一聲,只有不動,這一任其自然,煩惡之感反而漸消。當下便這麼一動不動的伏在桌上,眼見那個卷軸兀自展在面前,百無聊賴之中,再看捲上未學過的步法,心中虛擬腳步,一步步的想下去。大半個時辰後,已想通了二十餘步,胸口煩惡之感竟然大減。

    未到正午,所有步法已盡數想通。他心下默念,將卷軸上所繪的六十四卦步法,從『明夷』起始,經『賁』、『既濟』、『家人』,一共踏遍六十四卦,恰好走了一個大圈而至『無妄』,自知全套步法已然學會,大喜之下,跳起身來拍手叫道:「妙極,妙極!」這四個字一出口,才知自身已能活動。原來他內息不知不覺的隨著思念運轉,也走了一個大圈,膠結的經脈便此解開。

   聽到段譽的叫聲,郁光標便要來打段譽耳光,而後一拳正中段譽『膻中穴』。拳頭打在段譽身上,手臂立時酸軟無力,心中更有空空蕩蕩之感。但見段譽沒有受傷,登即放心,說道:「你躲過耳光,胸口便吃一拳好的,一般算法!」反身出門,又將門鎖上了。段譽不知郁光標這一拳所含的內力,已盡數送入了他的膻中氣海,積儲了起來。

   那也是事有湊巧,這一拳倘若打在別處,他縱不受傷,也必疼痛非凡,膻中氣海卻正是積儲「北冥真氣」的所在。他修習神功不過數次,可說全無根基,要他以拇指的少商穴去吸人內力,經『手太陰肺經』送至任脈的天突穴,再轉而送至膻中穴儲藏,莫說他絕無這等能為,縱然修習已成,也不肯如此吸他人內力以為己有。但對方自行將內力打入他的膻中穴,他全無抗拒之能,一拳中體,內力便入,實是自天外飛到他袋中的橫財。這一拳的內力在他氣海中不住盤旋抖動,段譽登覺胸口窒悶,試行存想任脈和手太陰肺經兩路經脈,只覺有一股淡淡的暖氣在兩處經脈中巡行一周,又再回入膻中穴,窒悶之感便消。他自不知只這麼短短一個小周天的運行,這股內力便已永存體內,再也不會消失了。段譽自全無內力而至微有內力,便自胸口給郁光標這麼猛擊一拳而始。

   午飯過後,段譽又練『凌波微步』,走一步,吸一口氣,走第二步時將氣呼出,六十四卦走完,四肢全無麻痺之感,料想吸呼順暢,便無害處。第二次再走時連走兩步吸一口氣,再走兩步再行呼出。這『凌波微步』是以動功修習內功,腳步踏遍六十四卦一個周天,內息自然而然的也轉了下個周天。因此他每走一遍,內力便有一分進益。他卻不知這是在修練內功,只盼步子走得越來越熟,越走越快。

   這般練了數日,「凌波微步」已走得頗為純熟,不須再數呼吸,縱然疾行,氣息也已無所窒滯。但以此刻的功夫,敵人伸手抓來,是否得能避過,卻半點也無把握,有心再練上十天半月,以策萬全,但屈指算來和木婉清相別已有七日,懸念她陪著南海鱷神渡日如年的苦處,決意今日闖將出去。

   段譽坐等僕人進來,推倒他飯盤,搶出門去。不料郁光標正守在門外,聽到僕人叫聲,急奔進門。段譽慌張失措之際,只覺左腕一緊,已被郁光標抓住,拖進門來。段譽心中連珠價叫苦,忙伸右手去扳郁光標的手指,但這一扳,恰好是以大拇指去扳他大拇指,以少商穴對準了他少商穴,郁光標正用力抓住段譽左腕,內力卻源源不絕的給段譽右手大拇指吸了過去。

   此時郁光標身上的內力,便順著這條通道緩緩流入他的氣海,那正是「北冥神功」中百川匯海的道理。兩人倘若各不使勁,兩個大拇指輕輕相對,段譽不會「北冥神功」,自也不能吸他內力。但此時兩人各自拚命使勁,又已和郁光標早幾日打他一拳的情景相同,以自身內力硬生生的逼入對方少商穴中,有如酒壺斟酒,酒杯欲不受而不可得。

   郁光標全身如欲虛脫,駭極大叫:「吳師弟,吳光勝!快來,快來!」吳光勝見狀,伸手扳住郁光標雙肩,要將他從段譽身上拉起,同時問道:「你受了傷嗎?」心想以郁師兄的武功,怎能奈何不了這文弱書生。他一句話出口,便覺雙臂一酸,好似沒了力氣,忙催勁上臂,立即又是一陣酸軟。原來此時段譽已吸乾了郁光標的內力,跟著便吸吳光勝的,郁光標的身子倒成了傳遞內力的通路。

   無量洞五名弟子見狀又來幫旁拉吳光勝,結果,郁光標和吳光勝此時固已氣息奄奄,先後趕來的五名弟子也都倉惶失措,驚駭之下拚命使勁,但越是使勁,內力湧出越快。八個人疊成一團,六個人大聲叫嚷,誰也聽不見旁人叫些什麼。最後,因郁光標抓住段譽手腕的五指鬆開,段譽乘機用力抖了幾下,壓在他身上的七人紛紛跌開,段譽方拔足飛奔。他做夢也想不到,七名無量劍弟子的內力已盡數注入他的體內。

   離開無量洞後,段譽行出里許,乍聽得吱吱兩聲,眼前灰影幌動,一隻小獸迅捷異常的從身前掠過,依稀便是鍾靈的那只閃電貂,只是牠奔得實在太快,看不清楚,但這般奔行如電的小獸,定然非閃電貂不可。

   段譽學著鍾靈吹口哨的聲音,噓溜溜的吹了幾下。灰影一閃,一隻小獸從高樹上急速躍落,蹲在他身前丈許之外,一對亮晶晶的小眼骨碌碌地轉動,盯視著他,正便是那只閃電貂。段譽又噓溜溜的吹了幾下,閃電貂上前兩步,伏在地下不動。

   段譽走上前去,慢慢蹲下,對閃電貂說道:「貂兒真乖。」緩緩伸手去撫它背脊。突然之間,雙手一震,跟著左腿一下劇痛,灰影閃動,閃電貂已躍在丈許之外,仍是蹲在地下,一雙小眼光溜溜的瞪著他。段譽驚叫:「啊喲!你咬我。」只見左腿褲腳管破了一個小孔,急忙捋起褲筒,見左腿內側給咬出了兩排齒印,鮮血正自滲出。

   段譽左腿一陣酸麻,跪倒在地,雙手忙牢牢按住傷口上側,想阻毒質上延,但跟著右腿酸麻,登時摔倒。他大驚之下,雙手撐地,想要站起可是手臂也已麻木無力。他向前爬了幾步,閃電貂仍一動不動的瞧著他。

   只自怨自艾得片刻,四肢百骸都漸漸僵硬,知道劇毒已延及全身,後來眼睛嘴巴都合不攏來,神智卻仍然清明。

   猛聽得江昂、江昂三聲大吼,跟著噗、噗、噗聲響,草叢中躍出一物,段譽大驚:「啊喲,萬毒之王『莽牯朱蛤』到了。那兩人說一見此物,全身便化為膿血,那便如何是好?」好在噗、噗、噗響聲又作,那物向閃電貂躍去。

    段譽一見,不禁詫異萬分,躍過來的只是一隻小小蛤蟆,長不逾兩寸,全身殷紅勝血,眼睛卻閃閃發出金光。它嘴一張,頸下薄皮震動,便是江昂一聲牛鳴般的吼叫,如此小小身子,竟能發出偌大鳴叫,若非親見,說什麼也不能相信,心想:「這名字取得倒好,聲若牯牛,全身朱紅,果然是莽牯朱蛤。但既然如此,一見之下化為膿血的話便決計不對。『莽牯朱蛤』這個名字,定是見過它的人給取的。一灘膿血又怎能想出這個貼切的名字來?」

   閃電貂見到朱蛤,似乎頗有畏縮之意,轉頭想逃,卻又不敢逃,突然間縱身撲起。朱蛤嘴一張,江昂一聲叫,一股淡淡的紅霧向閃電貂噴去,閃電貂正躍在空中,給紅霧噴中,當即翻身摔落,一撲而上咬住了朱蛤的背心。段譽心道:「畢竟還是貂兒厲害。」不料心中剛轉過這個念頭,閃電貂已仰身翻倒,四腿挺了幾下,便即一動不動了。

   只見朱蛤躍上閃電貂屍身,在它頰上吮吸,吸了左頰,又吸右頰。段譽心道:「莽牯朱蛤號稱萬毒之王,倒是名不虛傳,貂兒齒有劇毒,咬在它身上反而毒死了自己,現下這朱蛤又去吮吸貂兒毒囊中的毒質。」

   而後朱蛤從閃電貂身上跳下,江昂、江昂的叫了兩聲。草叢中筱筱聲響,游出一條紅黑斑斕的大蜈蚣來,足有七八寸長。朱蛤撲將上去,那蜈蚣游動極快,迅速逃命。朱蛤接連追撲幾下,竟沒撲中,它江昂一聲叫,正要噴射毒霧,那蜈蚣忽地筆直對準了段譽的嘴巴游來。

 段譽大驚,苦於半點動彈不得,連合攏嘴巴也是不能,心中只叫:「喂,這是我嘴巴,老兄可莫弄錯了,當作是蜈蚣洞……」筱筱細響,那蜈蚣竟然老實不客氣的爬上他舌頭。段譽嚇得幾欲暈去,但覺咽喉、食道自上向下的麻癢落去,蜈蚣已鑽入了他肚中。

 豈知禍不單行,莽牯朱蛤縱身一跳,便也上了他舌頭,但覺喉頭一陣冰涼,朱蛤竟也鑽入他肚中追逐蜈蚣去了,朱蛤皮膚極滑,下去得更快。段譽聽得自己肚中隱隱發出江昂、江昂的叫聲,但聲音鬱悶,只覺天下悲慘之事,無過於此,而滑稽之事,亦無過於此,只想放聲大哭,又想縱聲大笑,但肌肉僵硬,又怎發得出半點聲音?眼淚卻滾滾而下,落在土上。

 頃刻之間,肚中便翻滾如沸,痛楚難當,也不知朱蛤捉住了蜈蚣沒有,心中只叫:「朱蛤仁兄,快快捉住蜈蚣,爬出來吧,在下這肚子裡可沒什麼好玩。」過了一會,肚中居然不再翻滾,江昂、江昂的叫聲也不再聽到,疼痛卻更是厲害。又過半晌,他嘴巴突然合攏,牙齒咬住了舌頭,一痛之下,舌頭便縮進嘴裡。他又驚又喜,叫道:「朱蛤仁兄,快快出來。」張大了嘴讓它出來,等了良久,全無動靜。他張口大叫:「江昂、江昂、江昂!」想引朱蛤爬出。豈知那朱蛤不知是聽而不聞,還是聽得叫聲不對,下肯上當,竟然在他肚中全不理睬。段譽焦急萬狀,伸手到嘴裡去挖,又那裡挖得著,但挖得幾下,便即醒覺:「咦,我的手能動了。」一挺腰便即站起,全身四肢麻木之感不知已於何時失去。他大叫:「奇怪,奇怪!」心想:「這位萬毒之王在我肚裡似有久居之計,這般安居樂業起來,如何了得?非請它來個喬遷之喜不可。」當下雙手撐地,頭下腳上的倒轉過來,兩隻腳撐在一株樹上,張大了嘴巴,猛力搖動身子,搖了半天,莽牯朱蛤全無動靜,竟似在他肚中安土重遷,打定主意要老死是鄉了。

 段譽無法可施,隱隱也已想到:「多半這位萬毒化之王和那條蜈蚣均已做到了我肚中的食物,以毒攻毒,反而解了我身上的貂毒。我吃了這般劇毒之物,居然此刻肚子她不疼了,當真希奇古怪。」他可不知一般毒蛇毒蟲的毒質混入血中,立即致命,若是吃在肚裡,只須口腔、喉頭、食道和腸胃並無內傷,那便全然無礙,是以人被毒蛇咬中,可用口吮出毒質。只是天下毒質千變萬化,自不能一概而論。這莽牯朱蛤雖具奇毒,入胃也是無礙,反而自身為段譽的胃液所化。就這朱蛤而言,段譽的胃液反是劇毒,竟將它化成了一團膿血。

 段譽站直身子,走了幾步,忽覺肚中一團熱氣,有如炭火,不禁叫了聲:「啊喲!」這團熱氣東衝西突,無處宣洩,他張口想嘔它出來,但說什麼也嘔它不出,深深吸一口氣,用力噴出,只盼莽牯朱蛤化成的毒氣隨之而出,那知一噴之下,這團熱氣竟化成一條熱繞,緩緩流入了他的任脈,心想:「好吧,咱們一不做,二不休,朱蛤老兄你陰魂不散,纏上了區區在下,我的膻中氣海便作了你的葬身之地罷。你想幾時毒死我,段譽隨時恭候便了。」依法呼納運息,暖氣果然順著他運熟了的經脈,流入了膻中氣海,就此更無異感。 

    出得林來,不多時見到左子穆仗劍急奔。此時段譽身上已有七名無量劍弟子的內力,毫不費力的便跟著他一路上峰。來到半山腰時,想到即可與木婉清相會,心中熱切,又怕南海鱷神久等不耐,傷害了她,忍不住縱聲大呼。

    經過二版這一改寫,第六回故事中,段譽因身懷郁光標等七人內力,出手抓住南海鱷神穴道,即能制服之,那就說得過去了。

   而因為二版的修訂,一版那對被鍾靈關在玉盒中,不須陽光、不須空氣、不須水、也不須食物,卻能牛鳴如一日,彷若外星球機械獸的「人工飼養種」神物「莽牯朱蛤」,搖身一變,在二版變成了「野生種」異獸,牠當然須要陽光、空氣與水,也必須食用閃電貂、蜈蚣等食物。透過二版的修訂,不管《天龍》魔幻不魔幻,總是將「莽牯朱蛤」納歸進生物學的定律中,成為正常的動物了。

【王二指閒話】

   金庸善寫不同性格的人物,筆下林林總總的角色,幾乎找不出性格完全一樣的角色。不過,人的性格細分或有千百種,但若做粗分,卻可可以歸納出幾種「性格族群」,如郭靖所屬的直魯型、楊過所屬的狂狷型、張無忌所屬的優柔型、喬峰所屬的豪邁型、令狐沖所屬的瀟灑型、韋小寶所屬的狡猾型……等等。

    金庸的每一部小說中,幾乎都有這幾種類型的人士,善惡則不一。這些性格的人物就像金庸手中的棋子,這部將此型的俠士捧為主角,那部就將彼型的武者寫成第一大俠,而即使性格的粗胚相同,只要環境、家世、情人、朋友、武功強弱在性格上略做加減,再加上所遇敵人與所要完成的事功不同,就能塑造出細部性格不一樣的人物。例如同屬狂狷一系,若是收徒而成明師,他有可能成為黃藥師這般的傲慢師父;若是心生正念,亦可發展出楊過這樣的大俠;又若是家逢巨變,慘遭人禍,他也可能變成謝遜一類的武林狂魔。粗坏都相同的黃藥師、楊過與謝遜,細分起來,又各是不同性格,金庸人物因而多采多姿。

    除此之外,金庸還善於更換他筆下的主角類型,不讓大俠流於單調乏味的「聖人」形象。金庸更擅長將此書的反派或配角,轉而為下一書的主角,如在《射鵰》中,正派是直魯憨厚的郭靖,反派是機謀智巧的楊康,接著在《神鵰》中,主角大俠就轉為機智狂野的楊過來出任。而《神鵰》中性格較不強硬的配角耶律齊,因受岳家青睞,才進而出任丐幫幫主,在《倚天》中,也是受楊逍等人所託而出掌明教,並無「非當不可」志向的張無忌,則成為全書的主角。

    而在《射鵰》與《神鵰》的結構布局中,雄據武林各一方的是天下「五絕」,男主角郭靖則師承北丐洪七公,除了武功上傳承「降龍十八掌」外,人格上也承繼洪七公的剛烈正直,因而能繼洪七公之後,成為維持武林及國家正義與和平的大俠。

    天下「五絕」的布局橫跨《射鵰》、《神鵰》與《倚天》三書,《天龍》是《射鵰》的前傳,無法繼續用「五絕」之詞,但金庸可能覺得「五絕」經緯天下的模式簡單明白,因而在《天龍》中初構想中,金庸本要創作出類似「五絕」的「武林七尊,三善四惡」七個天下武功最強的高手。不過,寫及「五絕」與「三善四惡」的授徒之事時,《射鵰》郭靖傳承正義前輩洪七公的模式,在《天龍》則一改而為段譽與四大惡人的南海鱷神差點就有師徒關係。「洪七公與郭靖」若是剛師與直徒,「南海鱷神與段譽」則成了頑師段譽與渾徒南海鱷神,同樣的模式,將組合略作修改,俠士的發展就會各自不同,以此而創作出的郭靖與段譽,就又變成個性明顯不一樣的兩類型主角了。

第五回還有一些修改:

1.      見葉二娘奔行神速,二版木婉清覺得,縱是師父也是遠遠不及。新三版將「遠遠不及」改為「有所不及」。

2.      南海鱷神鬥雲中鶴,二版說南海鱷神的鱷嘴剪夾住雲中鶴鋼抓一絞,剪斷了五指中的兩根。新三版將「鋼抓」寫明為「左手鋼抓」。

3.      二版葉二娘當著左子穆的面,拿起其孩子左山山的手掌對著太陽,察看他血色,嘖嘖稱讚。新三版再加寫,葉二娘接著把小手掌拿近嘴邊,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在他小手指上輕輕咬落。

4.      左子穆劍鬥葉二娘,雲中鶴突使鋼抓來戰左子穆,二版說雲中鶴右手鋼抓插入左子穆肩頭,幸好這柄鋼抓的五根手指已被南海鱷神削去了兩根,左子穆所愛創傷稍輕。這裡應是誤寫,因被南海鱷神剪去兩根手指的是左手鋼抓,因此新三版已將「右手鋼抓」更正為「左手鋼抓」。

5.      見到左子穆受葉二娘威脅,要挖木婉清右眼,二版褚萬里道:「『無量劍』在大理也算是個名門大派,沒想到掌門人竟是這麼一個卑鄙之徒。」新三版將「沒想到掌門人竟是這麼一個卑鄙之徒」改為較文雅的「沒想到掌門人竟是這般行止」。此處符合新三版的「禮貌原則」。

6.      傅思歸誤以為段譽已為四大惡人所害,使銅棍來戰葉二娘,二版左子穆為怕傅思歸誤傷葉二娘手中的左山山,急叫:「兩位停手,兩位停手!」新三版改為左子穆急叫:「兩位停手,兩位停手!段公子現下沒死!」二版的左子穆說法是延續一版,但一版的段譽並未為無量劍擄走,因此左子穆並不知段譽下落。二版改為段譽為無量洞擄走,左子穆當然知道段譽當時之所在。

7.      二版無量洞的「吳光勝」,新三版改姓而為「錢光勝」。

8.      靈鷲宮聖使令辛雙清帶段譽下山,二版說,段譽在郁光標與吳光勝兩人左右挾持之下,抗拒不得,只有跟著他們來到無量洞。新三版將二版加寫成段譽「抗拒不得,只有跟著他們,腳下七高八低,口中氣喘吁吁,來到了無量洞。」

9.      段譽練「凌波微步」時,想起曹子健〈洛神賦〉:「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新三版段譽較二版多想:「這些句子用在木婉清身上,『這話倒也有理』;但如用之於神仙姊姊,只怕更為適合。」

10.  段譽練「凌波微步」後,有時想到:「我努力練這步法,只不過想脫身逃走,去救木姑娘,並非遵照神仙姊姊的囑咐,練她的『北冥神功』。」新三版又較二版加寫,這時段譽思念活色生香的木婉清竟然較多,而念及山洞中肌膚若冰雪的神仙姊姊反而少了。總之,新三版會從字裡行間將木婉清與鍾靈抬上來,把神仙姊姊與王語嫣貶下去,直到書末段譽的愛情終於翻盤,由王語嫣改為鍾木二女。

11.  二版段譽練「凌波微步」,跨步時漸漸想到『洛神賦』中那些與『凌波微步』有關的句子:「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忽焉縱體,以遨以嬉」,「神光離合,乍陰乍陽」,「辣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體迅飛鳧,飄忽若神」,「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新三版刪了「忽焉縱體,以遨以嬉」,「神光離合,乍陰乍陽」這兩句。

12.  段譽以「北冥神功」吸住郁光標,再吸住吳光勝,無量派五弟子來到時,二版說吳光勝此時的內力也已十成中去了八成。新三版將「八成」改為「七成」。

13.  段譽將壓在他身上的無量劍七人抖開,二版說段譽做夢也想不到,七名無量劍弟子的內力已盡數注入他的體內。新三版又加說一句:「七人幾乎成了廢人」。

14.  南海鱷神與雲中鶴互鬥時,木婉清只見南海鱷神右手握著一把短柄長口的奇形剪刀,剪口儘是鋸齒,宛然是一隻鱷魚的嘴巴,左手拿著一條鋸齒軟鞭,成鱷魚尾巴之形。一版還說,若是給這「鱷嘴剪」剪上一口,或是給「鱷尾鞭」鞭上一記,休想保得性命。二版刪了此說。

15.  雲中鶴與南海鱷神各持新兵器互鬥後,一版雲中鶴問一旁的葉二娘:「這十年來你練了什麼功夫?」可見一版四大惡人已有十年未聚頭,二版將「十年」改為「七年」。

16.  雲中鶴問葉二娘十年(七年)來練了什麼功夫,葉二娘道說道:「這十年(七年)來我勤修內功,兵刃拳腳上都生疏了,定然不是老三和你的對手。」一版說,南海鱷神和雲中鶴都是一驚,均想:「她素來以綿軟小巧的功力見長,內功卻是平平。這十年來她居然勤修內功,難道是遭逢明師,是得到了什麼內功秘笈之類的經典麼?」要知武學之中,內功遠較外門功夫厲害,內功若是修到深湛之境,再猛惡的外功往往也為之所制。這段二版全刪,一版四大惡人十年一聚,互猜功夫,真的頗似「惡人版華山論劍」。

17.  左子穆為搶回愛子左山山,劍刺葉二娘,一版的劍招是「有鳳來儀」,二版改為「白虹貫日」。而後,一版左子穆又換了一招「天馬行空」,斜刺葉二娘右肩,二版刪去「天馬行空」招名,只說左子穆變招斜刺葉二娘右肩。

18.  雲中鶴的鋼抓手指合攏,將左子穆劍刃抓住。一版解釋說:原來雲中鶴這對鋼抓上裝有極靈巧的機括,一按彈簧,鋼指便即合攏,隨心所欲,與大人的手指相差無幾。二版刪了這段解釋。

19.  南海鱷神問左子穆有沒有見過他徒兒?左子穆道:「你徒兒是誰?我沒見過。」南海鱷神怒道:「你既不知我徒兒是誰,怎能說沒有見過?放你媽的狗臭屁!三妹,快將他兒子吃了。」一版葉二娘道:「我今天早晨已用過了早餐」。原來一版葉二娘是吸小孩鮮血當早餐喝,二版改為葉二娘對南海鱷神道:「你二姊是不吃小孩兒的。」

20.  左子穆說要去找八個最肥壯的孩子來換回愛子左山山,一版木婉清攔在左子穆身前,喝道:「姓左的,你去搶奪人家兒子,來換自己兒子,羞也不羞?你日後還有臉面做一派掌門麼?」左子穆低下頭來,道:「姑娘問得是,左子穆再無顏面在武林中現世,從此封劍洗手,隱居不出。」木婉清橫劍道:「我不許你下山。」這段二版刪了。一版是藉此段,將左子穆在《天龍》中的情節做個結束,二版因左子穆已被靈鷲宮天山童姥收編,就算想退出江湖也不可得了。

21.  山峰上的南海鱷神、雲中鶴等人知道段延慶到了,一版是聽到龍吟般的清嘯之聲,二版改為尖銳的鐵哨子聲。

22.  見到木婉清有一對美麗的雙眸,一版葉二娘對木婉清說道:「你這對眼珠子很美啊,我真想跟你換上一對。你過來,我先將你眼珠子挖了出來。」木婉清道:「要掉麼?那也成。你先挖了自己的出來。」葉二娘道:「還是先挖你的好。左大掌門,你給我幫一個忙,去挖了這小姑娘的眼珠。」二版的木婉清武功水平被削弱,也沒敢這麼大膽,勇於跟葉二娘鬥嘴了。二版的這段刪減為葉二娘笑道:「木姑娘,你這對眼珠子挺美啊,生在你這張美麗的臉上,更加不得了。左大掌門,你給我幫個忙,去挖了這小姑娘的眼珠。」

23.  葉二娘將左山山的鞋子丟向木婉清,第二隻鞋子一版是正中木婉清後心。但此時木婉清是正對葉二娘,葉二娘丟的鞋子怎能轉彎?二版更改為丟中木婉清「胸口」。

24.  一版的褚萬里使的是「竹桿」,二版改為「鐵桿」。一版的褚萬里初出場時,穿著是「簑衣斗蓬的漁人」,二版改為「穿黃衣的軍官」。一版的朱丹臣是「儒生打扮的文士」,傅思歸則是「粗眉大眼的赤足漢,肩頭托著一柄五齒釘耙」,二版更改為兩人都是「黃衣褚幞頭,武官打扮」。一版的左子穆見到四大護衛,說的是「皇宮中的『漁樵耕讀』四大護衛一齊到了」,二版改為左子穆道:「四大護衛一齊到了。」一版四大護衛的穿著打扮是延續《射鵰》一燈大師的四大護衛而來,但一燈大師是退位的皇帝,侍衛隨扈另有民間裝扮實屬自然,但《天龍》的四大護衛卻是在執行皇令,以穿軍裝為宜,因而有此更動。

25.  一版褚萬里向木婉清打量了幾眼,喝道:「你……你便是惡名遠播的香藥叉木婉清了?咱們公子爺在那兒?快說!」木婉清性子原本十分高傲,怎能忍受別人如此無禮,當即冷笑:「你是誰?也配這麼問我?」那漁人怒道:「你到大理境內橫行,殺人無算,咱兄弟早就便要找你。你說出段公子的下落便罷,否則的話,哼哼!」這段在二版全刪了,因為二版的木婉清已不再是與「四大惡人」並列的「雲南本土惡人」了。

26.  一版的傅思歸兵器是「五齒釘耙」,二版改為「銅棍」。

27.  一版說四大護衛年紀都和葉二娘相彷,二版的葉二娘年紀變大了,改為四大護衛也小不了她幾歲。

28.  一版說高昇泰的笛聲清亮激越,調和了葉二娘的悲啼若干符節。她哭聲高揚,笛聲也翻了上去,哭聲倘是若斷若續的有如游絲,那笛聲也是飄忽無定的和她相配。木婉清聞之暗暗驚訝:「莫非是第一惡人到了。」這段二版刪了。

29.  一版高昇泰用的是「玉笛」,二版改為「鐵笛」。「玉笛」的招牌仍由《射鵰》的黃藥師專用。

30.  一版說高昇泰的外貌「膚色如玉,臉孔和十根手指放在玉笛之旁,竟是一般的晶瑩潔白。」二版刪了此形容。

31.  葉二娘抓高昇泰的玉笛(鐵笛),只覺笛上燙如紅炭。一版葉二娘又看到高昇泰左掌掌心殷紅如血,不禁一驚:「難道他已練成了武林中故老相傳的硃砂手?如此說來,玉笛上並非敷有毒藥,乃是他的上乘內力,燙得玉笛如同剛從鎔爐中取出來一般。」因高昇泰的情節在《天龍》中頗少,二版刪掉了這段高昇泰練成「硃砂手」的說法。此外,一版左子穆見到高昇泰,驀地裡想起了一人,轉念又想:「雖與傳聞中那人形貌相似,可是他如何會涉足江湖?」但仍是忍不住衝口而出:「尊駕是高……高君侯嗎?」這段二版也刪了。又這些刪改,可知一版金庸的原始構想中,高昇泰應該有一定的故事份量,但後來全棄而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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