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衷情於金庸小說的關係,我有多次以「金庸研究者」的身份,接受報紙與電視訪問。每回只要有記者問我最喜歡哪一部金庸小說,我都毫不遲疑地說,是《倚天屠龍記》。
現在,耗費我數個月的光陰,終於把整部《倚天屠龍記》三種版本的比較、整理與分析完整呈獻給金庸讀者朋友們了,我想像朋友們讀完第四十回的回較,應該都跟我一樣,覺得經過《倚天》三種版本的洗禮,對金庸改版思維的脈絡,忽然茅塞全開,心中喜悅不已。
就版本研究而言,《倚天》是極能作為金庸改版代表的小說。《倚天》與《天龍》在金庸兩度改版中都是重點,而《倚天》之所以精彩,在於它有數個主題在改版中做出大修訂。
何謂「主題式」的修改?就是修改之處不只個人語言或獨立橋段,而是將書中貫穿首尾的情節逐一修訂,這就必須很深的修改功力。譬如《射鵰》中,金庸修改「陳玄風胸前刺《九陰真經》」這一不合理的主題,而《九陰真經》又貫穿全本《射鵰》,因此,要改陳玄風,就得連帶更動桃花島黃藥師與諸弟子的關係,於是,金庸又順勢創作了「黃藥師暗戀梅超風」的情節。修改一環而牽動連環更改,改得讓人大呼過癮。
《倚天》的主題性更動更多。《倚天》在新三版更動的三大主題,一是倚天劍與屠龍刀中所藏秘笈兵書由紙本改為鑄有藏寶地圖的「玄鐵片」;其二是荒島殷離血案由目盲的謝遜能詳知其來龍去脈,改由趙敏及周芷若的事證與回憶拼湊,因而組織出真相;三是朱元璋逼迫張無忌放棄帝位的方法,由佈局欺詐改為帶兵逼宮。
除了主題性更動外,金庸所有的改版技巧在《倚天》中幾乎全用了。一版改為二版時,刪掉了篇幅頗多的玉面火猴、統一了張無忌混亂的童年性格、又將原本獨立的武者金花婆婆修成一出場就暗伏為明教的紫衫龍王。二版改新三版時,還將張無忌、周芷若與小昭都做了人格大翻修。看過三種版本的《倚天》,對金庸所有的改版技巧應該就能頗加掌握。而若能熟知這些技巧,再欣賞金庸他部小說的改版時,亦能更快知道金庸修改的筆路、原則與方向。
現代的學生學作文時,市面上有很多「作文班」可供挑選,但與「作文」相較,文章一成後,怎麼「修改」,也是一大學問。會寫文章的人未必懂得修改文章,純熟的修改技巧也是須要學習的,透過文章的修改,有時可以把自己不滿意的一篇文章「化腐朽為神奇」,或是如金庸這般「化神奇而為更神奇」,變成閃閃發亮的佳文。而要學習改文章,我一直覺得,金庸就是唾手可得的明師,只要把金庸不同版本的同一部小說加以比對,細思金庸為什麼要這麼改,改寫的優點在哪裡?改寫又會衍生什麼缺點?相信經過學習,每個人都可以學到基本的改寫技巧。
這就是為什麼我很努力推廣「金庸版本讀書法」,我相信透過這樣的學習,對文學的修鍊一定有幫助。當然,我更喜歡的是,朋友們常常到我的部落格來逛逛,分享我的心得。「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因為有大家的支持,我們可以把這麼好的金庸小說推薦給更多朋友,也更能讓朋友們在閱讀小說時,不只享受到休閒的娛樂,而能從中學得更多的文學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