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殺手」楊過當真能謹守「色‧戒」嗎？

《神鵰俠侶》第三十四回版本回較

    少年時風流倜儻，以當「少女殺手」為樂的楊過，總算紅底金字，娶了小龍女為妻。但有趣的事出現了，新婚妻小龍女卻在婚後不久就人間蒸發，而後楊過接受了黃蓉的說法，相信小龍女已經遠赴國外的大智島，並準備在出國期間療養身體及做學術進修。

    身為「少女殺手」的楊過，在老婆出國其間，真能「守身如玉」或甚至「守心如玉」嗎？楊過難道不會寂寞難耐，心癢偷吃嗎？且從楊過與郭襄的互動，來看這位青年「守活寡」的「半鰥夫」楊過，如何處理老婆不在時「孤家寡人」的孤單心情？

    郭襄初識楊過時，楊過戴著黃藥師那張人皮面具，而為什麼楊過要故意把自己打扮得有如萬聖節要表演「僵屍」呢？此乃因楊過少年時風流孽緣太多，累得公孫綠萼為他喪命，程英與陸無雙鬱鬱終身，一版楊過想的是，如果自己容貌醜陋，就不致有這許多罪過，因而戴上人皮面具，二版刪去了楊過的想法，新三版則又增寫，說楊過自知性格風流，見到年輕美貌女子，往往與之言笑不禁，相處親密，雖無輕薄之念，卻引起對方遐想，惹下不少無謂相思，自知不合，常自努力剋制，但情緣一來，有時不由自主，因此戴著人皮面具。

    新三版的楊過終於有自知之明了，就如洪七公為了抗拒美食的誘惑，跺掉右手的食指一樣，這可不是美食的錯，是洪七公自己一見美食就食指大動；楊過也是一樣，人家程英、陸無雙、公孫綠萼可不是見你英俊就成為「花癡」，還不都是你自己言語輕挑，才引得諸女掉入情障，新三版的楊過終於想懂了。

    但想懂歸想懂，楊過真的能在美女面前「克己復禮」嗎？且看他跟郭襄如何相處？

    話說郭襄要楊過帶她到黑龍潭一齊捉九尾靈狐，小妹妹郭襄伸出右手牽楊過的左手，楊過被她握住，覺得她的小手柔軟嬌嫩，不禁微微發窘，又覺若要掙脫，似乎顯得無禮，後來才藉伸手指黑龍潭的位置而將手自郭襄手中抽出來。由楊過的感覺來看，他對少女郭襄的主動牽手是心情微漾的。後來郭襄叫他「大哥哥」，語聲溫柔親切，楊過又是心中一凜而暗想：「決不能再惹人墮入情障。這小姑娘年幼無知，天真爛漫，還是及早和她分手，免得多生是非」。可知楊過從初相見對郭襄想的就是男女之情，只是在剋制自己，不要再勾引郭襄罷了。

    郭襄對楊過的仰慕，起先則是對英雄的崇拜。楊過縱聲長嘯，逼出瑛姑時，二版的楊過取出手帕撕成四份，各塞兩片在郭襄與慈恩耳朵中，新三版則又加寫，楊過因怕慈恩傷後身子虛弱，除了布片外，再於地上抓些泥土，塞入慈恩耳中布片之外。郭襄見到的楊過，是體貼細緻的。

    而後楊過答應瑛姑，願意帶回老頑童與她相會。在前往百花谷的路上，楊過見郭襄對自己頗為依戀，已在暗想：「我若真有這麼一個小妹妹為伴，浪蕩江湖，卻也減少幾分寂寞。」，新三版在「小妹妹」之上又加「善解人意的」幾字，可知楊過又希望郭襄陪伴自己，又不想讓郭襄如公孫綠萼那般，愛自己愛到出人命，楊過的內心已有衝突，有趣的是，新三版除加寫楊過遐思郭襄外，還增寫神鵰「見她（郭襄）對自己有禮，心生好感」，新三版的「神鵰大俠」鳥人組，都更喜愛郭襄小妹妹

    進入百花谷後，楊過談到瑛姑，周伯通馬上要將他驅逐出境，一版說楊過「經過十多年的歷練，狂性稍斂，豪氣不減」，二版刪了這句話，然而，楊過被周伯通一言所激，決定與周伯通比武較量，周伯通使出七十二路「空明拳」，楊過亦出左掌相迎，一版說周伯通是「生平第一勁敵」，但想來兩人只較武技，怎說是「敵」？二版刪了這句，而與周伯通比武時，一版的神鵰亦左翅護胸，又翅微展，站在當地給楊過掠陣。不過，因此戰是金庸要告訴讀者，楊過已經昇級到「天下五絕」境界的一戰，神鵰又怎能插手，變成一人一鵰合戰老頑童呢？二版將神鵰掠陣刪了。

    一心偏坦楊過的郭襄，挺身說周伯通雙手鬥楊過獨臂不公平，周伯通受郭襄言語刺激，遂決定單手戰楊過獨臂，以求較勁之公平，二版的周伯通使的是《九陰真經》的「大伏魔拳法」，新三版則改成周伯通從《九陰真經》中自行變化出來的拳法，楊過使的則是他自創的「黯然銷魂掌」。這場較量之後，因「黯然銷魂掌」招名招式都過度迷人，「武癡」周伯通竟科磕頭拜請楊過為收他為徒。金庸的描述，達到他想告訴讀者的目的，即是楊過自行研發的「黯然銷魂掌」，已能與天下五絕平起平坐，達到第一高手的境界了。

   周伯通渴望一知的「黯然銷魂掌」一十七招招名，一版是：心驚肉跳、杞人憂天、無中生有、拖泥帶水、莫名其妙、若有所失、倒行逆施、隔靴搔癢、力不從心、行屍走肉、庸人自擾、文不對題、六神不安、窮途末路、面無人色、畫餅充飢、想入非非，二版改為：徘徊空谷、力不從心、行屍走肉、倒行逆施、心驚肉跳、杞人憂天、無中生有、拖泥帶水、廢寢忘食、孤形隻影、飲恨吞聲、六神不安、窮途末路、面無人色、想入非非、呆若木雞，二版只有十六招，漏了一招，新三版已補上，這一招是「魂牽夢縈」。而楊過練掌時，二版是將海邊的大海龜背殼打得粉碎，新三版的楊過比較愛護動物，改為將海灘的一塊岩石打得粉碎。

    以「黯然銷魂掌」與周伯通「以武會友」，再加上動之以情後，周伯通總算同意前往見瑛姑了。楊過終於「大功告成」，卻沒辦法跟郭襄「親個嘴兒」，此際郭襄問起小龍女之事，二版的楊過將他在重陽宮學藝、逃入古墓為小龍女收留、日久生情而後結為夫婦之事擇要說了，郭襄則祝楊過與小龍女能夠相會，從此不再分離。

    新三版的這段大幅加料，增改為楊過對郭襄說的是：「她是我師父，我小時候給人欺負，她收留了我，教我武功。她待我很好，我真心喜歡她，她也真心喜歡我。我要娶她做妻子，很多很多人不許，說師徒不能婚配，我們不理，還是結成了夫妻。」，郭襄拍手大叫：「好極了！這才對啦！大哥哥，你是真正的大英雄，你夫人也是大英雄，人家許不許，呸！去他媽的……啊喲，對不起，我學人家說了句粗話」，不禁臉孔紅了，伸手按住自己嘴巴。

    而後，楊過大喜，情不自禁抱起了她身子，就學周伯通那樣，輕輕轉三個圈子，將她向上拋起，接住放落，說道：「小妹子，你真心誠意贊成我們結為夫妻，真正多謝你了！」，一旁的神鵰也展開右翅，在郭襄背上輕輕撫了一下。楊過又對郭襄說：「反對我們的人太多，我們運氣不好，我夫人中了毒，求人醫治，暫且離我而去，約定十六年後相會，算來相會的日子也不久了」，之後，郭襄與二版一樣，開始祈求楊過與小龍女相會。

    關於楊過對郭襄的想法與心情，金庸在新三版第三十六回另有加寫詳述，說到楊過見郭襄溫和豪邁，天真活潑，人又秀美，心中便甚喜歡，又想到她初生之時，自己曾為她捨生忘死的爭奪，不禁充滿了愛護之意，又見她對己真誠依戀，自此對她全是一片柔情美意。若有人家加害，他便捨了性命，也要維護她周全。

    楊過對郭襄究屬什麼心情？愛情乎？非愛情乎？大家自己揣摩吧！

    但真不是我在說的，楊大俠，您真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嗎？難道身為「情場老手」的您當真不知，過度親膩的身體接觸，會讓情竇初開的少女有懷春之想嗎？看來真要讓您能謹守「色．戒」，戴張面具還不夠，如果不縫上您那善於哄騙少女的嘴，再卸下您那條左臂，想來您還是會繼續當「少女殺手」，累犯不休了！   

【王二指閒話】

      金庸書系中，男主角幾乎全是愛情與俠情同時進展，只有兩位大俠得以在小說中，於青年時代處理完感情的糾葛，並於中年以後，專心投入其行俠的事業，當一名「專業俠士」，這兩位大俠，一位是《神鵰》中的郭靖，另一位是《神鵰》下卷的楊過。

       郭靖與楊過雖然都高舉「為國為民」的旗號，但對於何謂「行俠」，兩人的定義完全不同。郭靖雄鎮襄陽，儼然是政府授階的將軍，他所謂的「行俠」，定義如同「政府官員」，只要將自己本份的固守襄陽做到盡忠職守，就算「俠之大者」；楊過跟郭靖的認知完全不同，楊過對於「行俠」的定義，較似「票選出來的民意代表」，因此，只要有人出言求懇，楊過就彷彿「服務選民」一般，盡心盡力，為其排憂解困。

      以神明為喻，郭靖較像「代天巡狩、保境安民」的「武聖郭公」、「郭府千歲」，楊過則如「有求必應」的「土地公」，又如「聞聲救苦」的「觀世音菩薩」。

       但楊過的俠行，真的堪稱一代大俠嗎？我倒是要打個大問號，因為「聞聲救苦」雖然是義舉，但如果「行俠」兩字，竟能藉由傷害他人，以滿足或取悅有求於自己的對象，那就變成在「市恩」，刻意賣好，但求俠名了。

    我們用風陵夜話等幾則楊過的「俠行」來分析：

一、                楊過割煞神鬼雙耳，起因是煞神鬼的妻妾爭吵，再加上第三小妾向楊過哭訴，楊過因而怒割煞神鬼一對耳朵。而楊過安在煞神鬼頭上的罪名是「你倘若喜歡她，為何娶了她又娶別個？要是不喜歡她，當初又何必娶她？」。人家夫妻勃谿，「床頭吵，床尾和」，他神鵰俠卻闖進來主持正義，還動手割人耳朵。若照楊過的標準，郭靖不將華箏婚約放在心上，又另追求黃蓉、張無忌與周芷若舉行婚禮，婚禮剛進行又因趙敏而悔婚、段譽苦追王語嫣，最後卻娶木婉清等諸妻妾、韋小寶一次娶七個老婆，如此說來，若華箏、周芷若諸女哭訴於楊過，郭靖、張無忌等渾蛋豈非個個都該割耳朵？

二、                王惟忠將軍之子將奸臣誤國之事告訴神鵰俠，楊過聽其所言，憤而出手，殺害王惟忠之子口中的誤國奸臣陳大方，並將陳大方的首級高懸臨安東門鐘樓簷角的長竿之上。若以楊過這種「求助者口中的奸臣」即該殺，那麼，明末的袁崇煥被北京百姓唾棄為通敵者，若楊過聽聞百姓流言，豈不也要殺袁崇煥，高懸其頭於長竿之上？

三、                宋五殺人入獄，另一土豪因賄賂縣官，縣官便將土豪之罪亦加在宋五身上，神鵰俠聽聞宋五老母痛哭，接受其所求，也去賄賂縣官，將罪推給土豪，釋放宋五。照楊過「罪犯家屬求我，就該救」，完全無視國家法律，那麼，若丁典與狄雲關在一起，就看是凌霜華或戚芳來求楊過，楊過只要保護求他的這方，就算害死狄雲或丁典也無所謂。

   還好楊過正式出場後，讓史氏昆仲、西山一窟鬼化干戈為玉帛，又幫老頑童、瑛姑、一燈大師化解陳年心結，以及後來率領江湖高手大敗蒙古軍，這幾樁實在做得漂亮，不然，以「風陵夜話」那幾則「俠蹟」來看，楊過的「聞聲救苦」，簡直就是「信我者得永生」，自奉神明，管他是誰，求我者我就救。而楊過的所謂「行俠」，往往只聽請託者的一面之詞，就用自己的道德標準，硬在他人頭上套上罪名，單以此點來看，這「楊菩薩」還真有幾分「滅絕師太」的霸道，即使稱他一聲「滅絕道長」，說來也不為過！

第三十四回還有一些修改：

1.      瑛姑所居黑龍潭，二版形容為「死氣沉沉」，新三版改為「潭面甚廣，白雪掩蓋下，延展一片，似乎無窮無盡」。

2.      楊過給郭襄滑水的樹枝，二版是五尺來長，新三版改為四尺來長，將郭襄的腳丫子減小。

3.      二版說黑龍潭「潭中有個小島」，新三版改為「此潭本來是湖，湖中原有一個小島」。

4.      關於一燈大師的「千里傳音」，二版有段說明，談到此功夫雖然號稱「千里傳音」，自然不當真聲聞千里，但只要中間並無大山之類阻隔，功夫高深之人可以音送數里，而且聽來如同人在身側，越是內功深湛，傳音越是柔和。這段解釋新三版刪了。

5.一燈大師求見瑛姑，瑛姑不願出面，二版說瑛姑「心中怨毒難解，始終不願和他見面」，此處已配合《射鵰英雄傳》之修改而作訂正，新三版改為「瑛姑雖已與一燈解仇釋愆，卻仍不願和他相見」。

6.二版一燈大師自陳他與慈恩和尚在「南湖」隱居，新三版改為在「湘西」隱居。

7.楊過以長嘯要引出瑛姑，郭襄聽楊過長嘯的反應，一版說「郭襄好似人在曠野，一個個焦雷在她身畔追打，心頭說不出的惶恐驚懼」，二版刪為郭襄「心頭說不出的惶恐驚懼」，新三版又改回一版的「郭襄好似人在曠野，一個個焦雷在她身畔追打，心頭說不出的惶恐驚懼」，讀者請品味這段三個版本的寫法，新三版竟又改回一版內容，或許金庸在修訂新三版時，還曾參考過一版原創意也說不定。

8.楊過長嘯時，二版的一燈大師伸手握住郭襄手掌，以內力助郭襄鎮定，新三版則加寫一燈大師另一手抓住慈恩手掌，助他抵禦嘯聲。

9.聽過瑛姑的求懇，楊過決定出面幫瑛姑請來她思念之人，二版的一燈大師告訴’楊過：「她說的是周伯通周師兄」，新三版除這句外，一燈大師加說：「那個孩兒，便是周師兄生的」。先讓楊過知個梗概。

10.周伯通見到楊過一行時，曾對神鵰叫陣：「我倒試試你這隻扁毛畜生有多大能耐！」，新三版把這句無禮於神鵰之言刪了。

11.受郭襄「你只須一隻手縛在腰帶之中，大家獨臂對獨臂，不就公平了」的言語刺激，老頑童決定單手與楊過比武，新三版增說老頑童當年在桃花島上，便曾和黃藥師如此打過。

12.楊過對周伯通的稱呼，二版叫「周老前輩」，新三版改為周伯通更喜歡的「伯通老兄」。

13.楊過轉述從瑛姑處說旁人害死周伯通兒子的事給老頑童聽，二版說周伯通數十年來始終不知瑛姑曾和他生有一子，聽了楊過之言不由得大奇，此處新三版做了訂正，改為周伯通過去雖曾聽瑛姑說和他生有一子，但此事他避如蛇蠍，連在心中也不肯多想一下，從來不覺真有此事，這時聽楊過的話說得鄭重，心中一凜，不由得大奇。雖然改寫似乎不太圓融，有強做解釋的感覺，但至少已做修改。

14.慈恩受周伯通與瑛姑原諒後，心下再無遺憾，溘然長逝，新三版增說慈恩自知「來生轉世，可入善道」，慈恩逝後，新三版又增寫一燈大師在慈恩身邊誦念六字「大明咒」與十二字「金剛上師咒」。關於新三版的改寫，金庸在本回的注中有解釋，說有些讀者覺得慈恩死前懺悔，求瑛姑原諒，似乎是接受基督教臨終懺悔的教義，金庸因而在新三版加上一些佛教的臨終儀軌。

15.郭襄隨楊過去抓靈狐，一版說郭襄落後楊過二十來丈，但楊過應該不會讓郭襄離開自己這麼遠，二版改為十來丈。

16.楊過以樹枝縛在郭襄腳底，帶她在黑龍潭滑水，一版郭襄說「有趣」，比之坐鵰背飛翔，又是另一種滋味，二版改為郭襄說「當真好玩！」。

17.百花谷距離黑龍潭，一版說是二百餘里，二版縮為百餘里。

18.郭襄發覺她要求周伯通單手與楊過對打，似乎傷及楊過獨臂的自尊心，遂將周伯通右臂從腰帶中拉出來，一版郭襄還雙手一扯，拉斷周伯通腰帶，二版刪了拉斷腰帶之說。

19.周伯通要逼楊過使出「黯淡銷魂掌」，楊卻故意以全真派掌法掌法及《九陰真經》武功抵敵，一版在此又介紹了《九陰真經》，說《九陰真經》乃是天下武學的總綱，所有正規武功，可說無所不包，楊過以強勁內力運使，不論老頑童如何變招，總是攻他不下。這段於二版時，可能被金庸當冗段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