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版本的奇妙世界
版本定義:一版:最初的報紙連載及結集之版本(含香港鄺拾記等版本及臺灣未授權私印版),,二版:1980年的十年修訂成冊(遠景白皮版,遠流黃皮、花皮版),新三版:至2007年的七年跨世紀新修(遠流新修金皮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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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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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27, 2007
楊過表演「劍招帶動唱」
王二指 在 YLib Blog 發表於 7:11:25

楊過表演「劍招帶動唱」

《神鵰俠侶》第十九、二十回版本回較

    楊過在地底石窟中當過「鱷魚先生」,又玩過「繩攀」後,帶著裘千尺與公孫綠萼回到地球表面來了。但才剛呼吸到地表的新鮮空氣,就聽到遠方響起了「結婚進行曲」。

    楊過趨前一看,乖乖不得了,自己的未婚妻小龍女穿上新娘禮服,正在準備跟公孫止拜堂,楊過連忙上前拉下小龍女,扯碎她身上的鳳冠霞帔。

    情敵相見,份外眼紅,楊過緊接著又跟公孫止大打出手了。

    起先是楊過與小龍女使出「君子」與「淑女」雙劍,與公孫止的陰陽倒亂刃法開戰。但楊過身中情花之毒,不敢與小龍女情意相通,因此無法雙劍合璧。而公孫止的唯一敵人乃是情敵楊過,故而金刀黑劍全往楊過身上招呼。

    還好裘千尺出任楊過的教練,臨陣授招,告訴他公孫止的招數是「假刀非刀,假劍非劍;刀即是刀,劍即是劍」,亦即刀上劍招與劍上刀招全是花招,唯有刀使刀招,劍使劍招方是真招。新三版增寫說,因為楊過知道了「刀即是刀,劍即是劍」的招理,終於在公孫止右脅與腿上各刺一劍。

    公孫止情急之下,命都快沒了,也沒了心思把妹,乃將劍招攻往小龍女以擾亂楊過,小龍女因而右臂受創,重傷出場,遂獨留楊過決戰公孫止。

    情人離場,賽場上只剩情敵,這時楊過使出了新花招,只見他一邊揮劍,一邊吟唱:「良馬既閒,麗服有暉,左攬繁弱,右接忘歸」,又接著吟:「風馳電逝,躡景追風。凌厲中原,顧盼生姿」,吟至「凌厲中原,顧盼生姿」一句時,手上也是迅猛之餘,繼以飄逸,而後,再接著吟:「息徒蘭圃,秣馬華山。流磻平櫜,垂綸長川。目送歸鴻,手揮五絃」,吟來淡然自得,劍法卻大開大闔。

    因為功法殊異,連公孫止都大驚:「這小子的古怪功夫真多」。

    為什麼楊過會使出這套「四言詩劍法」呢?二版楊過對小龍女解釋,他是在療傷時,見到床邊有本詩集,見到詩好,就記了下來,又想到朱子柳能以書法入武功,他也就比照辦理,將詩句化入武功中。

    新三版則把楊過的「才子」氣息淡化許多,新三版增寫了一段解釋,說楊過是在程英的茅舍養傷,翻到一本四言詩集,讀來心曠神怡,又因他是學武之人,事事與武功聯想,當時讀著詩句,心中便虛擬劍招,與詩句配合成一套武功。本來要拿這套劍招來對付李莫愁,後來沒用上,今日卻用在公孫止身上。

    若照二版的寫法,楊過是能詩能劍,文武雙全的才子俠士,還能臨場將「詩」「劍」整合成武功,但新三版一改,楊過只不過是拿詩集當作武功秘笈來模擬劍招,「楊大才子」於是轉成純粹的「楊大劍客」。

    但看到這套「四言詩劍法」,倒令人回想起幾年前流行的「唐詩帶動唱」,每次團康活動中,總會有老師手舞足蹈,帶動一段「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看來,楊過也可以化身「楊老師」,教一段「劍招帶動唱」。

    「來!把你們的雙手借給我,跟著楊老師一起來:『良馬既閒,麗服有暉』……」,想必動感十足。 

【王二指閒話】

    金庸改版手法中,有一項有趣的原則,就是降低男主角的文學造詣。

    在《書劍恩仇錄》後記中,金庸針對他改寫掉一版陳家洛的解元之銜,曾說:「陳家洛在初作中本是解元,但想解元的詩不可能如此拙劣,因此修訂時削足適履,革去了他的解元頭銜」,陳家洛的國學程度經由改版降低,金庸還特別加以解釋,不過,不只陳家洛的語文能力削弱,我們在《射鵰》修訂中,也見到一版的郭靖原本可以欣賞韓世忠的詩作,改成二版後,郭靖卻變成不辨詩好詩壞,國學程度更差的江湖人物。

    金庸在二版修成新三版時,亦有意把楊過的文學造詣下拉。我們在第十五回提過,程英吹奏一曲「湛奧」時,二版的楊過還能順著程英的曲子低吟:「瞻彼湛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但新三版則改成楊過記不得是什麼句子。第二十回所做的修改也是如此,將楊過原本欣賞嵇康的「良馬既閒,麗服有暉」等四言詩,因而吟唱誦讀,並可以在鬥劍時,臨場將武功融入詩句,改成楊過本就將嵇康詩集當作武功書籍捧讀,並且配以劍招,這就不再展現楊過足以品評詩作的好壞的能力了。

    為什麼金庸要將郭靖、楊過等男主角的文學等級往下拉呢?這就牽涉到金庸在人物創作上的基本原則。在金庸的早期作品中,陳家洛堪稱是文可中解元,武能敵群雄的文武全才,而郭靖則是上馬可領軍隊,下馬可傲江湖的俠士將軍,此般既是文人,又是武人,或是既是大俠,又是將軍的角色,在金庸於創作過程中不斷摸索與思考後,已經不復在《神鵰》之後的小說主角中出現。

    從《神鵰》以後,金庸刻意讓他武俠小說中的主角,就是純粹的「江湖俠士」,他既不可能在卸下武裝後,還可以演《唐祝文周》當才子,也不可能走進《三國演義》當統軍大將。主角就是純粹的武林英雄,金庸寫俠士的成長過程,著墨在他們如何習武,如何得到秘笈,如何在比武中頓悟出武術的智慧,如何在挫敗中找尋新的武藝方向,又如何在練成一身武功後行俠仗義,這般的主角才是為武俠小說量身訂製的主角。既是「武俠小說」的男主角,就不必又要他們文可中狀元,或要他們武可領三軍,只要確定他們的「武林英雄」一條主線即可,未必還要有才子將軍等多重支線。

    至於主角的文學造詣,既然是等而下之的專業能力,何妨就讓他們在文學上笨拙而討喜一點。既然金庸並不是要在武俠小說中創作一堆允文允武的完美人物,那麼,金庸在改版中,藉由修訂,讓主角們更能盡情發揮他們武術的長處,卻也更加突顯他們文學涵養上的短處,讓他們不要當「完人」,而是既有所長,亦有所短的「凡人」,或許會更貼近讀者的心,畢竟這樣的人物會更真實一些。

第十九回還有一些修改:

1.      二版裘千尺冷笑地道出公孫綠萼的生辰八字,是告訴公孫綠萼說:「你今年十八歲,二月初三的生日,戌時生,對不對?」,但裘千尺在地底十多年,照理應已無法估算所過時間,新三版改為:「你是甲申年二月初三的生日,戌時生,對不對?」

2.      楊過拉公孫綠萼出石窟,因受樊一翁攻擊,導致中途公孫綠萼反而下墜,新三版增寫公孫綠萼想:「他(楊過)要摔死我嗎?不會,決計不會」。

3.      裘千尺在石窟中苦練內功,因心無旁騖,二版說她練十四年能抵旁人二十八年,新三版改為她練十二年能抵旁人二十四年。

4.      公孫止亮出裘千仞的來信,二版說是數年前寄來的,新三版改為十年前。

5.      楊過意外發現周伯通塞進他長袍的絕情丹後,公孫綠萼告知楊過,絕情丹就只這麼一枚,一版公孫綠萼解釋說,她曾聽大師兄講:「本有兩枚,後來不知怎地,只賸下了一枚,而這調製丹藥之法現已失傳,連我爹爹也不知道」,二版改為她聽大師兄說絕情丹「本來很多,後來不知怎地,只賸下了一枚,而這丹藥配製極難,諸般珍貴藥材無法找全」。

6.      楊過準備帶裘千尺母女離開地底石窟,抬頭望頭頂透光洞穴,一版說離地有二百來丈,但若要爬棗樹出去,棗樹只有七八丈,高二版改為洞穴有一百來丈高,棗樹則是四五丈高;而後楊過洞穴上爬,一版是爬了百餘丈,至離洞二十來丈處發現石壁光滑,無法往上爬出,二版改為楊過爬了六七十丈,至離洞七八丈出,光滑無法前進;因此,楊過製作出洞用的樹皮長索,一版是兩百來丈,二版改為百餘丈;而公孫綠萼重又摔下,一版是在離洞口數十丈處,二版改為離洞數丈處。之所以把洞的深度減少,應該是要避免情節過度誇張。

7.      裘千尺告訴樊一翁的點穴口訣,一版說是「靈台小損,百脈俱廢」,二版改為「靈台有損,百脈俱廢」。

8.      楊過將絕情丹給小龍女服下,一版公孫綠萼急叫:「你給她吃了,你自己呢?」,小龍女方知楊過未服解藥。二版刪了這段。 

第二十回還有一些修改:

1.      楊過告訴小龍女,他這一生最快活的時光,是與小龍女在古墓廝守之時,因此,他那時叫小龍女「姑姑」,就到死都叫她「姑姑」,新三版加寫楊過又說他心裡叫小龍女「媳婦兒」,小龍女也笑著回他,說:「那時我打你屁股,你也很快活嗎?」

2.      忽必烈見金輪國師與尼摩星鬥法,出面當和事佬,二版金輪國師向忽必烈告狀:「這位尼兄武學大有獨到之處,難得難得」,尼摩星也不甘示弱:「我道蒙古第一國師如何了不起,原來……哼哼!」。新三版因為金庸刻意要加大金輪國師的器量,因而二版的這些「告狀」之言刪掉了。

3.      襄陽守將,一版是呂文煥,二版改為呂文德,新三版又改回呂文煥。一版曾提及:「十餘年前蒙古軍攻襄陽之時,守城的安撫使名叫呂文德,正是當今守將呂文煥的胞兄」,但一向重視史識的金庸,不知為何卻在二版改為不符史實的呂文德,新三版又再改回與一版一樣的呂文煥,新三版金庸加注解釋:「鎮守襄陽城之安撫使原為呂文德,因守城有功,升為宋朝樞密副使,受宰相賈似道拉攏,與其結黨,襄陽改由其弟呂文煥任安撫使」。

4.      郭靖設酒宴為楊龍接風,說到也在席間的大小武,二版說他倆「一直避開郭芙的目光」,新三版改為「似心神不屬」,新三版較傳神。

5.      楊過原欲乘郭靖酣眠時刺殺郭靖,新三版加寫楊過殺郭靖前想到曾三擊掌為誓,答應程英,他下手殺郭靖前,定會三思。

6.      楊過與小龍女離開絕情谷時,一版說楊過入谷前將瘦馬留在谷外,因此一聲呼哨,瘦馬就從樹林中竄了出來。二版刪掉了瘦馬之事。

7.      忽必烈殺頌揚郭靖用兵如神的百夫長鄂爾多,一版忽必烈問楊過:「楊兄弟,你必知孤意,向諸將說說吧。」,楊過心中一動:「此人手段厲害,我何必逞一時口舌之快,而遭其忌?」,當即答道:「小人也正不明白呢!」。如此寫法,則忽必烈太也妒賢忌能,二版把這段刪了。

8.      郭靖攜楊過回自己臥室,一版楊過暗悔:「早知黃蓉是我殺父仇家,又何必拼命相救?」,但轉念一想:「若是她死在法王手下,我便無法手仞仇人。我更因此而不能見得傻姑,只怕我終生認賊為親,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這段也是因把楊過的器量顯得雞腸鳥肚,二版全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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