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過的情絲又纏上了完顏萍

《神鵰俠侶》第十回版本回較

    大金國被蒙古所滅，身為大金國王室後裔的完顏萍，在孤臣孽女的悲情下，決定暗殺蒙古重臣耶律楚材以茲報國恨家仇，卻在暗殺行動中，屢次與耶律楚材的二兒子耶律齊交手。

    一版的耶律齊頗勝二版與新三版的耶律齊幾分。在一版中，金庸細述耶律齊的相貌，先是說他「身材高瘦，雙眉斜飛，英氣逼人」，後來又說他相貌「玉樹臨風」，總之，一版的耶律齊長相十足英挺，但這些關於耶律齊帥氣外貌的描寫，二版都刪了。

    完顏萍尋耶律楚材報仇，耶律齊往往代父接招，身為周伯通的弟子，耶律齊的武功自然遠勝習藝鐵掌門的完顏萍。耶律齊勝得完顏萍後，完顏萍本欲橫刀自刎，耶律齊乃當下點她脅下穴道，奪下她的柳葉刀，以免她自盡，之後又勸了她幾句，這才用刀柄輕輕撞了幾下，解開她的穴道。關於「刀柄解穴」，金庸讚了耶律齊一段「原來他是個至誠君子，當時危急之際，只得用手指點穴，此時卻再不敢伸手碰她身子，是以用刀柄解穴」，這段美言二版刪了。

    接著，耶律齊跟完顏萍約定，他只用右手與完顏萍對打，若完顏萍能逼他使出左手，他馬上引頸就戮，絕無怨言。而為什麼耶律齊平日不用左手呢？一版說是因耶律齊「左手招數怪癖，一出手就要傷人，是以立誓不到生死關頭，決不輕用左手」，二版則改成是因耶律齊「左手力大，出手往往便要傷人」，因而不用左手。

    一版的楊過聽到耶律齊、完顏萍等談話，起先是覺得他們的「姓」都好奇怪。一版金庸還跟讀者介紹：「楊過年輕識淺，不知『耶律』是大遼國的國姓，『完顏』則是大金國的國姓，室中這幾個人都是兩國的皇族。只是此時遼國已為金國所滅，而金國又已為蒙古所滅，是以耶律完顏，均是亡國的王孫」，這些二版刪了。

    後來，楊過又聽到耶律燕開耶律齊玩笑，說耶律齊想要完顏萍做她耶律燕的嫂子，楊過頓時一陣酸意，於是，一版說「楊過對耶律齊竟是說不出的厭憎」。至於「厭憎」的原因，一版說是雖然耶律齊武藝高強，行事慷慨豪俠，明明就是堂堂男子，但楊過覺得他本事越高，就顯得自己越不幸而無用。

    又因為楊過覺得完顏萍眼神與小龍女相似，於是，楊過又愛上了完顏萍，一版說「楊過的一縷情絲，莫名其妙其妙地纏到了完顏萍身上」。

    楊過私下尋訪復仇未果的完顏萍，一版的楊過因為聽黃蓉說過一些古人故事，於是對完顏萍大掉書袋，要她效法句踐臥薪嚐膽及豫讓致力報仇，才不會愧對古人；二版則刪掉了引用《史記》故事的情節，改成楊過告訴完顏萍「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於是，楊過教了完顏萍三招，也真的讓完顏萍逼得耶律齊使用左手。

    完顏萍得勝歸來，楊過跟她要求一件事，完顏萍本以為楊過想要肌膚之親，一版完顏萍更猜楊過是要與她「在荒野之地成了好事」，但後來楊過要求的是親她的眼皮，完顏萍同意後，楊過緊緊以雙臂箍住完顏萍的腰，狂親她的眼皮，完顏萍也盡情享受楊過的溫柔滋味……

    若照一版的楊過的感情生活，先是想跟陸無雙床上熱吻銷魂，後再把自己的情絲纏到完顏萍身上，心裡又藏著逼他發誓要永遠愛她的小龍女。如此說來，一版的楊過是被段正淳附身了嗎？只要把小龍女的名字換成刀白鳳，陸無雙、完顏萍的名字換成秦紅棉、甘寶寶，楊過豈不是稱為「楊正淳」都不為過？若一個把持不住，「楊正淳」也可一生一群兒女，上演一齣《天龍七部》或是《天龍九部》。

【王二指閒話】

    金庸在寫一版楊過時，明顯是要使用「對照」的手法，而「對照」的對象則包含耶律齊與小龍女兩部份，但這兩部份後來都刪改掉了。

    在《射鵰》的人物刻劃中，郭靖的厚重與楊康的輕浮，是一種有趣的對照。而在《神鵰》的一版，我們見到金庸對耶律齊與楊過兩人的對照評說：「一個神色威嚴、沉毅厚重，一個輕捷剽悍、浮躁跳脫」，再加上對耶律齊容貌與武功的細心著墨，可見在一版《神鵰》，金庸的原始構想中，應該是有意讓楊過與耶律齊，彷彿古龍《絕代雙嬌》中活潑的小魚兒與穩重的花無缺一般，成為兩條不同風格的發展支線，而能讓讀者享受與對比完全不同個性俠士的生命歷程。

    若要如此進行對照，耶律齊即便不能躋身主角，至少也會是重要的配角，但因為故事後來的發展，耶律齊的份量並不重，於是在改版後，耶律齊的容貌、人品、武功等等描寫，都被刪削，以免搶了楊過的風采。而原本的兩相「對照」，自然也不成局，改為由楊過一人大發其光亮。

    至於楊過的愛情，在一版的故事中，金庸原本也是要用「對照」的技巧，亦即言之，楊過離開小龍女時，雖然已對小龍女有「不能愛別人」的愛情契約，但楊過這時對何為「愛情」，心中其實是比小龍女還矇矓模糊的。於是楊過自己尋找年輕美女摸索愛情，在他與陸無雙及完顏萍舉止親暱、言語挑逗之時，透過陸無雙發怒的表情與完顏萍哀傷的眼神，楊過心中一經「對照」，就赫然發覺「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於是加以回推，就完全明白小龍女對自己，是真實而深刻的「愛情」，小龍女原來是深愛自己的。

    妙湛女尼詩云：「終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嶺頭雲；歸來笑捻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從一版到二版，楊過與小龍女愛情就如妙湛女尼的詩，在楊過藉由陸無雙與完顏萍探索愛情時，剎時發覺自己的愛情早就在古墓萌芽。我們若將「佛在靈山莫遠求」一句古詩，改為「愛在古墓莫遠求」，就是一版與二版楊過感情經歷的最佳寫照。   

    新三版將一版與二版的楊龍愛情歷程改寫，從第六回開始，兩人就已經開展若有似無的愛情，也願意彼此相愛相持一生一世。如此一來，楊過對陸無雙與完顏萍，就好像真的在輕薄與調戲，刻意在做不負責任的出軌偷吃，這對楊過的形象實在非常損傷。

    而在新三版，金庸幫楊過圓說的方式，就是一再解釋陸無雙、完顏萍都只是楊過思念小龍女的「替代品」而已，新三版加寫了一段說「楊過天性頗為浮滑跳盪，只因對小龍女既敬且畏，又對她一片真情，兩人雖共處石墓，從來不敢有絲毫褻瀆之意，但此時年歲漸長，情欲茁生，對陸無雙、完顏萍既無敬意，又無顧忌，心中只當她們是小龍女的化身，便即穩吻吻抱抱，以代相思之意」。

    此外，在楊過借洪凌波之劍，又趁機親她一下小臉蛋時，金庸又增寫一段解釋：「楊過除了對小龍女一片深情，因而自謹敬重外，對其他任何年輕女子，都不免發作輕佻的性子」。

    我懷疑金庸在新三版特地為楊過做的大力開說，究竟能證明楊過的專情，還是根本弄巧成拙？如果此說也能說服讀者楊過是專情的，那麼，田伯光在染指儀琳而不可得後，縱情於酒肆妓院，莫非只要田伯光自陳他在左摟右抱時，心中想的都是儀琳，只把青樓女子當「替代品」，那麼，田伯光也能是天下第一專情之人？

第十回還有一些修改：

1.      二版李莫愁的「五毒神掌」，新三版一律改為「赤練神掌」。

2.      二版楊過「拔劍」與耶律齊合戰李莫愁，新三版改為楊過使劍鞘與耶律齊並肩作戰。用劍鞘乃因楊過慣使鈍頭「無鋒劍」，而劍鞘類似無鋒鈍劍。

3.      二版程英的武器是「牙蕭玉笛」，新三版改為「牙蕭玉笛一類的銀色短棒」。

4.      楊過與耶律齊合戰李莫愁時，為怕傷及眾女，喝叫她們快下樓，二版楊過除叫她們下樓外，還說了句「這賊婆娘厲害得緊」，新三版改為「李莫愁這麼年輕美貌的小姑娘，咱們蒙古還真少見，我要捉她回去做個老婆」，新三版較能顯出楊過的頑皮。

5.      郭靖送楊過上重陽宮後，是否不聞不問呢？針對這個疏漏，新三版加寫了一段，說郭靖送楊過上重陽宮後，常想邀黃蓉上終南山看看，但黃蓉對楊過仍有戒心，因而告訴郭靖，若他倆上重陽宮，丘處機等人會以為郭靖是來考查楊過武功進境，如此對全真教未免失禮，郭靖後來就不再提上終南山看楊過之事了。

6.      二版的「藏邊五醜」，新三版改為「川邊五醜」，原因同靈智上人、達爾巴等人「遷籍」一般，即金庸要澄清，他絕無蔑視藏人之意。

7.      洪七公在嶺南吃到的美食，新三版加了「翅生西沙」、「螺號東風」這兩味。

8.      二版洪七公說吃蜈蚣別喝酒，會蹧蹋蜈蚣美味，新三版補充說是因喝酒會使舌尖麻了。

9.      一版介紹完顏萍師出鐵掌門，說到鐵掌門的拿手功夫一是輕功，二是掌法，其中最為厲害的是「十八擒拿手」，二版改作「鐵掌擒拿手」，

10.  一版楊過問起他爹之死，秦南琴告訴他：「你爹爹行止不端，死有應得。害他之人本領極大，又是好人，孩兒，你這一生一世千萬別想報仇二字」，若照一版的寫法，楊過企圖為父報仇，豈不是要「殺好人」，為他的「壞爹」報仇，那麼，楊過不是成了是非不分的流氓？二版改成穆念慈較合理的說法：「你爹爹…你爹爹…唉，孩兒，你這一生一世千萬別想報仇。你答允媽，千萬不能想為爹爹報仇」。

11.  一版的「荊紫關」，二版改為「大勝關」。

12.  被李莫愁打傷的兩名丐幫弟子，一版是「七袋弟子」，二版是「五袋弟子」。

13.  一版有一段李莫愁秀絕技，二版刪了，這段是「李莫愁拈起酒杯，慢慢斟了半杯，手指一彈，酒杯斜飛而出，杯中的酒卻筆直流下。她仰起頭，半杯酒盡數流入嘴中，竟沒潑出半滴。說也奇怪，那酒杯斜飛出去在空中兜了半個圈子，重又回到她的手中」，此外，一版李莫愁在酒樓賣弄輕功，是左足踩在酒杯口上，而且重量平均，酒杯竟不翻倒，二版改為「左足踏在桌邊，身子前後幌動，飄逸有致，直如風擺荷葉」，二版這一刪一改，全因一版寫法過度神化李莫愁功夫。

14.  李莫愁打傷二丐後，一版二丐說要去稟報幫主，二版改為本路長老，若照一版想稟報黃蓉，大概也無法找到。此外一版李莫愁認為她的神掌，天下唯有一燈大師能治，二版刪了這個說法。

15.  一版李莫愁說小龍女是楊過姘頭，是因「我師妹曾立重誓，不失守宮砂決不下山。她既隨你下山，不是你姘頭是什麼？」，二版前段改為「我師妹曾立重誓，若無男子甘願為她送命，便一生長居古墓，決不下山」；以「姘頭」之說來看，一版較合理，若如二版說「男子甘願為她送命」，則男弟子也成，怎能咬定是「姘頭」？

16.  一版李莫愁說楊過與小龍女是姘頭，耶律兄妹、完顏萍、陸無雙等見楊過無辯駁，都覺得這應是實情，而對他生出鄙夷之心；二版改為「李莫愁惡名滿江湖，又是眾人公敵，所說的言語誰能信了？」

17.  耶律齊以酒水打李莫愁穴道，一版是打「至陽」、「陽關」兩穴，二版改為「至陽」、「中樞」兩穴。

18.  一版洪七公出場時，說洪七公數十年間功行大進，已非當年的王重陽所及，而洪七公見到楊過在華山上縱情大哭，又聽他說沒有師父，因而起了收他為徒之心，楊過越是拒絕他，他越要楊過拜他為師。後來楊過隨洪七公攀上山峰後，洪七公對楊過更加喜愛，讚說：「好小子，我非收你做徒兒不可」，楊過則回他：「拜師之說，再也休提」。一版的洪七公渴求楊過為徒若此，倒好像非要收段譽為徒不可的南海鱷神了，因而二版全刪。

19.  一版洪七公說他有七日七夜沒睡，要好好睡三天，二版改為五日五夜沒睡。

20.  一版楊過的招式「金雞獨立勢」，二版改為「魁星踢斗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