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陽指與先天功的一團迷糊賬 

《射鵰英雄傳》第三十一回版本回較

    為了爭奪天下武術第一寶典《九陰真經》，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位絕頂高手一起到華山上廝殺，大戰七天七夜，結果，王重陽技壓群雄，得到了《九陰真經》。

    但是，雖然齊享「天下五絕」的美名，這場「華山論劍」的比賽卻是「勝不驕，敗不爽」，勝利的王重陽懷璧有罪，從此以後，他得擔心輸的人會來偷盜此書。果然，王重陽行將駕鶴西歸時，歐陽鋒來了，王重陽在人間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先到棺材中假死，待歐陽鋒盜經時，一擊將他嚇走。

    王重陽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大破歐陽鋒「蛤蟆功」的，是什麼功夫呢？一、二版說是「一陽指」，新三版則改為「附有先天功的『一陽指』」。

    讀者讀到此處，頭上已經冒出五個問號了，奇哉！王重陽獨步天下的功夫，不是「先天功」嗎？他一生投注在研發、修練及發揚光大，花最多心血的武術，應該是「先天功」，怎麼會在生命的最後幾秒時，要將歐陽鋒打得不敢再起偷《九陰真經》之想，用的卻是跟段皇爺交換的「一陽指」呢？交換來的「一陽指」，怎可能是他武功的強項？

    我們得探究王重陽跟段皇爺的武功是怎麼回事，先來看看王重陽到大理跟段皇爺交換武功之過程，二版說「重陽真人千里迢迢來到大理，主旨是要將先天功傳給段皇爺，要在他身死之後，留下一個剋制西毒歐陽鋒的人」，而交換武功乃因「王重陽若說前來傳授功夫，未免對段皇爺不敬，是以先求段皇爺傳他一陽指，再以先天功做為交換」。

   讀者們有沒有進入深山密林，完全落入一場迷糊中的感覺？到底可以剋制歐陽鋒的是一陽指還是先天功？如果是先天功，為什麼王重陽最後是用一陽指將歐陽鋒打跑？如果是一陽指，王重陽傳段皇爺先天功豈不是多此一舉？而且，如果只有一陽指可以嚇跑歐陽鋒，當初華山論劍，早該是段皇爺得到天下五絕之首，贏得保管《九陰真經》的資格才是，怎麼輪得到王重陽？

   公佈答案，秘密就在一版中，一版王重陽的絕技是「一陽指」，段皇爺的武功才是「先天功」，因此，一版寫到兩強交換武功的句子完全相反，一版說的是「重陽真人千里迢迢來到大理，主旨是要將一陽指傳給段皇爺，要在他死後留下一個剋制西毒歐陽鋒的人」，而交換武功則是「王重陽若說前來傳授功夫，只怕對段皇爺不敬，是以先求段皇爺傳他先天功，再以一陽指做為交換」。

    讀者們有沒有撥雲見日的感覺？原來從一版到二版，王重陽跟段皇爺的一陽指與先天功被金庸掉包了，武功可以對調，但故事卻沒辦法完全修改，以致變成一團迷糊賬，讓讀者如墜五里霧中。

    至於為什麼要調包，說來都是段譽那一家人害的，為了讓後期寫的《天龍八部》段譽一家大小擁有「一陽指」，只好修改早期寫的《射鵰英雄傳》中的段皇爺武功。若導致讀者陷入迷糊陣中，就只好請大家去對段譽討公道了。

【王二指閒話】

    金庸在草擬《天龍八部》故事大綱時，原也可以將《天龍八部》寫成一部獨立的小說，就像為張無忌打造一個明教一樣，他大可幫喬峰編造一個丐幫以外的幫派，譬如青城派、巨鯨幫什麼的，當然也可以為段譽設計一個大理之外的世家，這更簡單，就像慕容世家這樣。

    我們先前談過，金庸很希望架構出自己的「金庸版江湖史」，而在「金庸太史公」筆下，有「游俠列傳」，如郭靖、楊過等俠士，當然也有「世家列傳」，所謂的世家，就是在金庸小說書系中一脈相傳的幫會、教派、世家，而大理段家與丐幫，都是金庸筆下的世家。

    金庸為什麼會挑出丐幫與大理段家當《天龍八部》中的重要幫會、世家，加以大幅寫做呢？我個人的猜測是，金庸在寫《天龍八部》時，已因「射鵰三部曲」頗享文名，他大約希望《天龍八部》可以兼當「射鵰故事前傳」。

    但射鵰人物要怎麼向前延伸呢？郭靖的祖上賽仁貴郭盛已經進到《水滸傳》，去當宋江手下的梁山好漢去了，而天下五絕中，桃花島的黃藥師、白駝山的歐陽鋒與全真教的王重陽，三人都是創派始祖，沒法向前延伸。能往前展延故事的，就是洪七公的丐幫，跟段皇爺的大理段家。

    《天龍八部》於是就以大理段家跟丐幫當故事主軸，而有偉名的武林世家，總得配有響鐺鐺的武術，當百年老店的招牌。丐幫已經擁有金庸的最愛「降龍十八掌」了，大理段家應該配給他們什麼「重裝備」呢？

    我相信金庸應該在心中掙扎過，畢竟在《射鵰》中已經眾所周知是「先天功」了，但「先天功」一詞說來並不響亮，所謂響亮的武功是，一看就知道是掌名、拳法或劍術等等，而且必須佐以具有強烈力感之名稱；與「一陽指」相較，「先天功」顯得弗如遠甚，以是之故，為了讓大理段家有自己的顯赫武功，只好讓《射鵰》「犧牲小我，成全天龍」，王重陽跟段皇爺的武功，也就因此而對調；而《天龍八部》，也就順理成章成為「降龍十八掌前傳」與「一陽指前傳」了。

    王重陽與段皇爺的武功是「乾坤大挪移」了，但原本在《射鵰》中的情節，卻變成不可解的迷糊賬，說來還不只這樣，另外還有的破綻是：「陰」「陽」之說，本就常用於道家，段家是佛教家族，天竺的佛經中應該不會那麼強調華人喜歡的陰陽之說，雖然「先天功」也有道家的味道，但「一陽」之詞，似乎較偏道家，因此，若為王重陽所用應較段皇爺更為適宜。

    總而言之，「大理段皇世家」是從「天龍」到「射鵰三部曲」完整建構了，而留下這點小迷糊賬，既然也無損小說的好看，也就不必對之過於苛求。

第三十一回還有一些修改：

1.      新三版寫到周伯通與瑛姑的外遇事件時，加寫了周伯通「重重打了自己幾個耳光，打得滿臉是血」，加強周伯通悔恨之情。

2.      一燈大師為什麼會剛好住在離瑛姑居所不遠之處呢？新三版做了解釋，是因為朱子柳先查到瑛姑在湘西桃源林中的沼澤隱居，修習武功，一燈大師擔心他修鍊上乘武功時走火出事，才從大理搬到附近山上，盼能就近照料；另外，新三版也加寫了瑛姑感念一燈大師對她的好：「我隱居黑沼，他派人為我種樹植林，送我食糧物品，這些年來照應無缺」，之後，瑛姑本欲殺一燈而無法下手，新三版也增寫了瑛姑對一燈大師說：「是我對你不起」。

3.      朱子柳說起瑛姑的兒子，二版說是「小皇爺」，新三版改為「姓周的小孩」。

4.      二版朱子柳聽到梟鳴，心生不祥預感，因為「那夜貓子躲在暗處，偷偷數人的眉毛。誰的眉毛根數給數清楚了，那就活不到天亮」，這段新三版刪了。

5.      新三版將《九陰真經》的書名做了詮釋：「道家武功本以陰柔為主，九陰極盛，乃成為災，黃裳所以名之為『九陰真經』，原有陰陽不調，即成為災之意」，不要小看這點增寫，這點乃是針對葉洪生在《「偷天換日」的是與非》中，強調金庸的「九陰」之名悖理，因為陰爻以「六」為老，是以應用「六陰」，而非「九陰」。而金庸增寫這段，就是說明「九陰」乃指「陰陽不調」，非關「至陰」，以駁學者之說。

6.      一版段皇爺出家，是至滇西「龍川寺」，二版已配合《天龍八部》，改為大理城外的「天龍寺」。

7.      一版將《九陰真經》的梵文一段名為「達摩遺篇」，二版《九陰真經》作者已改作黃裳，因而刪去「達摩遺篇」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