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後,曹操南下濡須口,與孫權相持月餘,見其「軍伍整肅」,歎而還師,留下張遼與樂進、李典等將領七千餘名兵士駐守合肥。次年──建安十九年,孫權率呂蒙等諸將親征皖城(今安徽潛山縣),張遼獲報立即領兵馳援,但行至夾石(今安徽桐城縣北)便聞皖城已失,只得引軍而回。
到了第二年,曹操攻打漢中張魯勢力,擔心江東會乘隙而動,便教薛悌擔任護軍,持自己親筆密信直至合肥,信封邊上署四字:「賊至乃發」。果然不久孫權在與劉備平分荊州之後,親統十萬之眾蜂擁而至,張遼會同諸將共啟曹操手書,內文:「若孫權至者,張、李將軍出戰,樂將軍守,護軍勿得與戰/倘若孫權來攻,張遼、李典二將軍出城應戰,樂進將軍守城,護軍薛悌不得參與(干預)戰事。」《資治通鑑‧獻帝建安二十年‧八月》寫到此事,胡三省注云:「(曹)操以(張)遼、(李)典勇銳,使之戰;樂進持重,使之守;薛悌文吏也,使勿得與戰。」正是量才而行,堪見曹操識人之獨到眼光。
然而畢竟敵我兵力懸殊,曹操卻指示開城出戰,更何況主帥張遼、李典二人還早有心結在先,帳下眾人看到密書如此安排後自然是驚疑萬分,但見張遼擺了擺手,朗聲說道:“曹公如今遠征在外,等到救兵發到,我等必定已是城破身死了。因此丞相這道諭令正是教我們趁敵人大軍初到、還未會整齊備之際,發動突襲,殺他個措手不及,挫動吳軍的銳氣,以安城中軍民之心,如此,這座城池才能挺住堅守下去。成敗關鍵便在此一戰,諸君又還有什麼好猜疑的呢?”
話說完,張遼轉過頭來直視李典。李典與張遼、樂進等將素來不睦,現今曹操要「張、李將軍出戰」,正在兩人痛處,可是李典聽得張遼一番慷慨陳詞,昔日的種種不愉快登時拋諸腦後,抬頭只見張遼凜然而澄明的目光,乃奮然起身道:「此國家大事,顧君計何如耳,吾可以私憾而忘公義乎!」張遼聞之大喜,遂與共商破敵之策。[13]
當晚,張遼於軍中招募敢死願從之士,得八百人,於是椎牛備酒犒饗將士[14],準備明日拼死一戰。
第二天清晨,曙光乍露,張遼即披上甲冑、手執長戟,一馬當先衝進敵陣,尚在睡夢之中的吳軍不想張遼兵少竟還敢殺出城外,根本不及應變,讓張遼以狂風掃葉之勢立殺數十人並斬下二員吳將,然後振臂大呼自己名號,縱蹄長驅直入敵營重重護壘之內,一路突刺砍殺望孫權麾旗傘蓋下處而來。
孫權見狀大驚,掉轉馬頭望後便走,左右眾將一時間也慌了手腳,連忙護著孫權且戰且退、登上了一座大墳頂上[15],擺出長戟陣式護住中央。張遼昂首厲聲叱喝,只教孫權下來決一死戰,孫權任他如何叫喊就是不敢輕動分毫,但望見張遼身邊兵將甚是稀少,趕緊以旗號連絡諸將部隊,調集人馬將張遼重重圍在垓心。張遼陷入敵軍人海之中,全無一點懼色,揮舞長戟領著部眾左衝右突,蕩開陣勢,尋至勢頭薄弱處,縱兵突進、集中火力連續猛擊,遂破開包圍圈,率麾下數十人衝出了重圍。張遼正欲揚鞭策馬而去,卻聽得身後遠遠傳來號呼:「將軍棄我乎!/將軍要丟下我們不管了嗎?!」方知尚有部屬仍未脫困,便即勒韁回馬,翻身又殺入重圍之中,與受困將士會合後,再度突圍而出。
張遼八百孤軍於敵營內外來往縱橫,如入無人之境,吳軍「人馬皆披靡,無敢當者」。這場激鬥自平明戰至中午,孫權手下大軍被張遼殺得幾無招架之力,以致銳氣盡奪、鬥志全消,只得捲旗收軍、閉守營寨;張遼勢單力孤亦不窮追,引人馬徐徐撤入城內。
回到城中,張遼立即下令將防禦工事加速修補完畢,並迅速整編部隊完成守備工作,這時眾人原本驚惶疑懼的心神才得以安穩平撫下來,由此對張遼的膽識與指揮能力更生欽佩與敬服。
孫權圍攻合肥,歷十餘日,見將士死傷日盛,而眼前之城卻始終屹立不搖,只得下令撤退。大軍開拔,張遼於城樓上遙望,見孫權麾蓋尚在岸北,並未隨軍而動,立即點起軍馬,開城突襲。此時張遼再度展現輕騎快速打擊之銳力,孫權只見前方塵頭大起,轉瞬間張遼便已殺至眼前,急忙傳令追還前軍救援,卻已經來不及了,回顧身旁僅有呂蒙、甘寧、淩統諸將及其本部兵馬,眾人只得緊緊護著孫權且戰且走;但張遼攻勢實在猛烈,偏將軍陳武「奮命戰死」,盪寇中郎將淩統身被數創、手下三百名親兵全數陣亡,宋謙、徐盛等將所部抵抗不住、四散奔逃。此時武猛校尉潘璋橫馬力斬宋謙、徐盛手下潰逃之兵士,甘寧又喝令鼓號部隊奮力奏起軍樂,激使全軍回身奮戰,才稍微穩住了局面。孫權賴將士齊力死戰得脫,來至逍遙津岸,上得津橋,才發現橋的南端已被拆毀,離岸尚有丈餘之遠,身側一近衛親兵、名喚谷利,此時說使孫權「持鞍緩控」,谷利則於後頭使力著鞭,那馬吃痛狂奔,一躍竟至對岸,此時奮武將軍賀齊領三千人馬亦已趕到,接應孫權脫離了險境。
《三國演義》說孫權生得碧眼紫髯,其所根據便是出於張遼的形容;孫權本傳注引《獻帝春秋》記載,逍遙津一役張遼與孫權曾打過照面,張遼抓來降兵問說:“適才遇到一位紫髯將軍,長上短下[16],馬術熟練、弓法精準,可知此人是誰?”答曰:「是孫會稽。[17]」張遼聞言大叫一聲,驚知失之交臂、差點便擒得孫權。隨後遇到樂進時,張遼悵恨之情更是溢於言表,直說不早知道,以致今日縱虎歸山,若是當時率軍急追,孫權豈不成了囊中之物?此事傳開之後,魏軍上下亦無不歎扼、深以為憾。
逍遙津公園。逍遙津在今合肥市區東北隅;淝水古道津口早已湮沒不存,原地今已建起逍遙津公園,湖中小島上有張遼衣冠塚。
注釋
[13]此處《資治通鑑》與《三國志》張遼、李典本傳中的說法有些不同:
張遼曰:「公遠征在外,比救至,彼破我必矣。是以教指及其未合逆擊之,折其盛勢,以安眾心,然後可守也。」進等莫對。遼怒曰:「成敗之機,在此一戰。諸君若疑,遼將獨決之。」李典素與遼不睦,慨然曰:「此國家大事,顧君計何如耳,吾可以私憾而忘公義乎!請從君而出。
《三國演義‧第六十七回‧曹操平定漢中地 張遼威鎮消遙津》中寫作:
張遼將教帖與李典、樂進觀之。樂進曰:「將軍之意若何?」張遼曰:「主公遠征在外,吳兵以為破我必矣。今可發兵出迎,奮力與戰,折其鋒銳,以安眾心,然後可守也。」李典素與張遼不睦,聞遼此言,默然不答。樂進見李典不語,便道:「賊眾我寡,難以迎敵,不如堅守。」張遼曰:「公等皆是私意,不顧公事。吾今自出迎敵,決一死戰。」便教左右備馬。李典慨然而起曰:「將軍如此,典豈敢以私憾而忘公事乎?願聽指揮。」
看來便是以《通鑑》之說為底本改編而來。
[14]原文:「於是遼夜募敢從之士得八百人,椎牛饗將士,明日大戰。」
《後漢書‧卷十八‧吳漢傳》:「漢乃勃然裹創而起,椎牛饗士,令軍中曰:『……』於是軍士激怒,人倍其氣。」《史記‧卷一百二‧馮唐傳》:「唐對曰:『……今臣竊聞魏尚為雲中守,其軍市租盡以饗士卒,出私養錢,五日一椎牛,饗賓客軍吏舍人,是以匈奴遠避,不近雲中之塞。……』」司馬貞《索隱》:「椎,音直追反,擊也。」
可見「椎牛」,即是宰殺牛隻之意;從字面上看,最初是以鐵錘(錘尖)重擊牛額,後來改以一小錐,刺入牛耳後方,一擊斃命。另外也有用斧鉞斬殺,或以矛槍擊刺牛肋處,使牛氣絕而亡,今苗族山寨椎牛祭即是以標槍刺之。
[15]原文:「權大驚,眾不知所為,走登高冢,以長戟自守。」按《說文解字》,「冢」指「高墳」,段玉裁注云:「《土部》曰:『墳者,墓也。』墓之高者曰冢。」《史記‧卷八‧高祖本紀》:「項羽燒秦宮室,掘始皇帝冢。」
另按《爾雅‧釋山》:「山頂,冢。」《詩‧小雅‧十月之交》:「百川沸騰,山冢崒崩。」毛《傳》云:「山頂曰冢。」﹝晉﹞潘岳《射雉賦》:「鳴雄振羽,依于其冢。」
因此,「走登高冢」當在描述孫權及護衛部隊於慌忙應戰中,見附近有坐高高隆起的大墳塚丘,情急間顧不得冒犯死者的忌諱,乃登至墳頂之上,好利用地形的優勢,以長戟陣阻擋張遼騎兵攻勢的狼狽情景。
[16]《三國志》劉備本傳注引《山陽公載記》曰:
備還,謂左右曰:「孫車騎長上短下,其難為下,吾不可以再見之。」乃晝夜兼行。
古人認為上身長而下身短者,為公侯之相;﹝宋﹞龔聖與《宋江三十六贊》中即有贊「尺八腿劉唐」云:「將軍下短,貴稱侯王;汝豈非夫,腿尺八長。」(參見周密《癸辛雜識》)
[17]孫策攻破嚴白虎,平定江東後,自領會稽太守。《魏志‧華歆傳》注引胡沖《吳歷》:「孫策擊豫章,先遣虞翻說歆。歆答曰:『歆久在江表,常欲北歸;孫會稽來,吾便去也。』」孫策死後,孫權繼領其職,曹操納侍御史張紘之諫,拜權為討虜將軍、領會稽太守,是故亦稱「孫會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