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寧向魯肅誇口只要五百人,固然有自負之意,不過卻無輕敵之心,雖說關羽或許真如傳聞之言並不容易對付,但是要多了只怕魯肅也不會輕易點頭。豈知魯肅聞得甘寧發下豪語,喜形於色,立即在自己手下挑選了一千名精兵撥予甘寧。甘寧得了魯肅將令,回頭便教本部三百名士兵人人腰懸銅鈴、跨刀負弓,一千生力軍則尾隨於後,乘月色往上游疾奔而去。
話說關羽人馬來到灘頭,前方斥候緊急回報,吳將甘寧率軍前來,至於部下多少,夜間一時無法探清。關羽緩轡徐徐行至水邊,聽到對岸林中遠遠傳來陣陣鈴聲,不禁眉頭一皺:多年以來坐鎮荊州,早已耳聞甘寧過去種種,知此人藝高膽大,非一般武將可比,今腰繫銅鈴、大肆張揚而來,頗有昔日「錦賊」之霸氣,看來甘興霸不似其他江東諸將懼憚於自己威名哪。關羽不敢大意,舉臂向後一招,即命軍士止住不渡,於岸邊伐木紮寨,與甘寧隔水對峙。後來荊州落入孫權之手,此地遂被吳人命名作「關羽瀨」[15]。
魯肅見關羽銳氣為甘寧豪膽所挫動,回頭又見孫、劉兩家兵戎相見,直有一觸即發之勢,因此心生一計,親自過江至關羽營地,邀請對方「單刀俱會」,希望能說動關羽,化干戈為玉帛。豈知魯肅話才說到一半,就被關羽手下偏將出言亂場,讓會議草草結束,沒有任何結果。眼看大戰便要爆發,這時劉備接到急報,說曹操攻下漢中,漢中太守張魯遁走巴西(郡),曹軍大舉南下,川中震動,劉備擔心益州有失,一面緊急回軍趕往成都,一面馳令張飛進兵宕渠拒敵,然後聯絡關羽將部隊後撤,並派人向孫權請和,平分了長沙、零陵、桂陽三郡。這場荊州之爭,孫權得願所償,不消說自是十分快慰,同時又聞魯肅奏薦甘寧成功阻截關羽攻勢的傑出表現,心中更是高興,欣喜東吳有此猛士得與天下名將抗衡;於是當眾宣布,為嘉獎甘寧果勇拒敵之功,即分原江夏郡之地另設西陵一郡,拜甘寧為西陵太守,領陽新、下雉二縣[16],坐鎮西北防線、牢牢盯住關羽。
荊州問題和平落幕後,孫權便將目光轉移到了北方,想趁著曹操大軍遠征漢中、東方空虛之際,帶兵襲擊只有七千名守兵的合肥城(今安徽合肥市),希望以自己之手一舉拿下此城,好在新得荊州土地之後,來個雙喜臨門。豈知吳軍才剛在城郊安營紮寨,就被張遼率八百人突襲,殺得人仰馬翻,先給了下馬威。接下來孫權以十萬之眾圍城連攻十餘日,只見兵士死傷加劇,軍中又爆發疫情,而合肥城池卻依然紋風不動,孫權十分掃興,遂下令退軍。不料張遼一見吳軍後撤,即領輕騎銳卒發動閃擊,此時孫權尚在岸邊,而大部人馬不是在船上、便是渡過對岸去了,還留在孫權身邊的,除了左右護駕的千餘名「虎士」外[17],就只有呂蒙、陳武、甘寧、淩統、宋謙、徐盛等少數將領的本部兵馬了。
間不容髮之際,甘寧帶領部下立刻衝上前列,以弓箭阻卻敵軍攻勢,而淩統也隨之在後組織人牆築出第二道防線;但是張遼的來勢實在太快並且凌厲,東吳將士根本抵擋不住,立時潰散,眾將只能護著孫權且戰且走。這時甘寧見偏將軍陳武在前方於亂軍中力戰而亡,回頭卻看到軍鼓號角部隊全都慌了手腳、面露驚恐呆立於一旁,不禁惱上心頭怒火,掄起動大刀一個箭步衝上前去,用刀尖指著這些人,厲聲喝問軍隊正在作戰,鼓號為何不響?只見甘寧神情堅毅、氣勢壯烈,士兵們為其威嚇所震,方如夢初醒、回過神來,奮力擂鼓鳴號,奏起戰鬥軍樂[18]。此時吳軍聽聞鼓樂聲響,加上猛武校尉潘璋橫馬往來奔馳,砍倒宋謙、徐盛手下敗逃之兵,才使眾人重振士氣,翻身殺回,暫時穩住了陣腳,而孫權也因此有了一線生機,縱馬躍過斷橋,脫離險境。甘寧斥令鼓吹大作、激起全軍士氣一事,當時孫權俱看在眼裏,因此戰後於大船上與諸將會飲時,特地當眾給予褒揚與獎勵。
回到江東,有天呂蒙宴請幾位好友到家裏聚會,酒酣耳熱之際,淩統忽然起身拔出佩刀,藉口以舞刀娛樂眾人,可是目光卻直盯在席間的甘寧身上。十二年前甘寧在夏口射殺了淩操,自此之後,淩統無時不念甘寧的殺父之仇,經常和人說起心中的這股怨恨,因此甘寧總提防著淩統,盡量避免與他有打照面的機會。這次呂蒙之邀,甘寧並不知淩統亦會到場,但見淩統手中之刀老在自己眼前晃閃,而且一次比一次逼近,不覺有氣:吾豈是坐以待斃之輩?!隨即推開桌子、一躍而起,從身後近侍手中接過兩桿短戟,揮舞而道:“看我甘寧的雙戟戰舞!”這時呂蒙見苗頭不對,趕緊取來長刀、盾牌,飛身至二人中間,也舞起刀牌,硬生生將兩人分開。這場宴會不歡而散,事後孫權得知,找來淩統問話,瞭解到淩統心中怨恨短時間內是不可能化得開的,再讓這兩個人處於一地,只怕早晚要出事,於是命甘寧帶領人馬提早返回西陵,並將大本營移至半州(今江西九江市西北),並與新升任為偏將軍的潘璋共同駐防[19]。
東漢青銅坐騎隊
注釋:
[15]《三國志校箋》據《太平御覽》中「後名其處為關羽瀨」文字作雙行小字,因以存疑甘寧本傳中「今遂名此處為關羽瀨」語,與前後辭意並不連貫,似是裴松之加注之字句,卻被後人誤抄入作正文:
《御覽》卷四十九引《長沙圖經》曰:「關羽屯軍資水北岸,即一名茱萸江也。吳甘寧拒之云:『聞吾咳唾,羽即不敢過江。』是此處今號為關羽瀨。」考《御覽》三百九十四引「後名其處為關羽瀨」作雙行小字。因疑此句或非承祚舊文,蓋屬裴注。且句有迭落,而傳寫誤入正文也。
《水經‧資水注》云:
又東北過益陽縣北,縣有關羽瀨,所謂關侯灘也。南對甘寧故壘,昔關羽屯軍水北,孫權令魯肅、甘寧拒之於是水。寧謂肅曰:「羽聞吾咳唾之聲,不敢渡也,渡則成擒矣。」羽夜聞寧處分,曰「興霸聲也」,遂不渡。茱萸江又東徑益陽縣北,又謂之資水。
清‧謝鍾英於洪亮吉《補三國疆域志》中作《補注》曰:「關羽瀨,按《甘寧傳》,在益陽縣上流十餘里,今益陽縣東六十餘里關侯洲,即關羽瀨,築壘在水北,故又有關羽壘,皆一地也。」
[16]西陵郡,乃孫權分原江夏郡之地而置,轄境相當於今湖北陽新、通山、江西瑞昌西北等縣之地;西陵郡下只領有陽新、下雉二縣,而陽新縣亦為孫權新置,故治在今湖北陽新西南,下雉縣則原為漢置,故治在今湖北陽新東南二十公里。
錢大昕《廿二史考異‧卷十七》云:
此西陵郡蓋分漢江夏郡之地,陽新縣亦吳置,今興國州地也。陸抗拜鎮軍將軍,都督西陵,步闡為西陵督,此西陵即漢之夷陵縣,黃武元年改名,與此非一地。
《補三國疆域志‧卷十三》洪亮吉引《元和郡縣志》曰:陽新,「吳分原鄂縣立」。
[17]即勇士之別稱,這裏指孫權的近衛士兵。《周禮‧夏官》:「虎賁氏下屬有虎士八百人。」鄭玄注云:「不言徒,曰虎士;則虎士,徒之選有勇力者。」
[18]清‧杭世駿《三國志補注》:「《江表傳》曰:孫權攻合肥不下而還,休兵皆上道,權與呂蒙等在後,魏將張遼奄至,鼓吹驚怖,不能復鳴,甘寧拔刀欲砍之,於是始作。」
[19]韋昭《吳書》:「後權知統意,因令寧將兵,遂徙屯至半州。」案:半州地處下雉縣西邊,本就在甘寧西陵太守管轄範圍內,故孫權此舉即在將甘寧治所東移,與潘璋共駐一地,而潘璋先前便以在合肥立下的戰功而被封為偏將軍、領兵屯於半州,或許有讓潘璋就近看住甘寧、避免再與淩統惹出事端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