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睿哲

    了解東海的地理和能源資源是中、日競爭的源頭，以及國際法的某些重點，有助於了解上述四個摩擦點的頭三個所牽涉到的政治、經濟問題。

第一，先談地理狀況：大陸塊從中國海岸在海面下向東邊的太平洋延伸。大約五百英里的斜坡坡度緩和，這片淺水地帶水深不超過兩百公尺（六百五十英尺），然後在琉球海溝（從日本東部、琉球群島到台灣）陡降到深海。在這一大片淺水的大陸塊有許多凹陷之處，其中重要的是西湖凹陷，距浙江的海岸線約一百一十公里。靠近琉球還有一個更深的琉球凹陷，許多地方深逾兩千公尺。尖閣群島／釣魚台列島就位於凹陷邊緣南端。

    中、日之間的能源關係從一九七二年起是一種互補的關係。日本一直高度依賴進口石油，中國則明顯可大量供應（煤也是有助關係互補的另一種資源）。甚且，日本也善加利用援中計劃增加中國資源的開採。今天的情況就不同了。中國於一九九三年成為石油淨進口國家，兩國現在為能源資源競爭。再者，日本的需求大且持續，中國的需求也大、又日益上升。譬如，到二○二○年，中國石油消耗量可能有百分之六十要靠進口。聯合國在一九六九年發表的一份報告指出，尖閣群島地區有大量石油蘊藏，兩國都把廣大的東海地區看做是未來能源安全的支柱。雖然因為沒有太多探勘動作，蘊藏量的估計未必可靠，中方有項估計是整個地區有約兩百兆立方英尺的天然氣。外國估計石油蘊藏量高達一千億桶。西湖凹陷和琉球凹陷被認為是值得探勘、鑽井的主要地點。

    中、日雙方為了東海油氣資源權利歸屬，大事小事無一不吵。他們的歧見全出於本位主義，每一方都尋求以最有利於自己取得資源的方式去解讀國際法。

    爭執先起於對大陸棚的解讀。中國說，大陸棚延伸到琉球海溝。它主張，海溝的某些地點深度夠，已符合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對大陸棚終止處的定義。日方則說，儘管有琉球海溝，大陸棚仍繼續延伸到琉球群島，因此應由日、中兩國共有。

    第二個問題是，兩國的專屬經濟區應如何劃定。兩國各自援引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相互衝突的不同條款，做對本身有利的解讀。中國援引第七十六條大陸棚「自然延伸」原則，向海岸之外可達三百五十海里，這就使它有主權開採整個大陸棚海床的資源。日本則採納聯合國海洋法公約正常承認的兩百海里專屬經濟區之說，以及「等距離」、「公平解決」的原則。既然東海的橫寬不到四百海里，東京主張在東海中央劃一道中線，中、日雙方各自擁有中線兩邊的天然資源的權利。

東京和北京為專屬經濟區看法不同，這點十分重要，因為日、中兩國都以專屬經濟區界定他們的領空。中國一再宣稱，外國軍用飛機在其專屬經濟區上空進行軍事或偵察飛行，都是對中國安全的威脅，中國有權攔截它們。日本用它的專屬經濟區界線（日本自己劃訂）界定它的防空辨識區的界線；它認為防空辨識區是關係到日本國家安全的敏感地區，若有外國不明飛機闖入，航空自衛隊飛機可能對它採取行動。因此，「身分不明飛機闖入防空辨識區的話，航空自衛隊會下令要它滾蛋。如果不明飛機闖入領空，航空自衛隊戰鬥機發出警告、再迫它降落。」日本的防空辨識區比大多數國家劃的範圍都更大。

第三個問題是，尖閣群島／釣魚台列島是否真的算是島嶼，依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的定義是可以供人居住的。中國在這個問題上，沒有堅持一定的立場，而日本一口咬定它是可供人居住的島嶼。東京如此主張有它的理由，因為這個主張成立的話，可以用為依據劃一個兩百海里的專屬經濟區，把它所主張的中線往西邊「拉」過去。

第四個問題是，是否日本主張的中線兩側都有油氣田，還是只在中方這一邊才有。日本宣稱春曉油氣田和斷橋油氣田已經延伸過中線，因此中國有義務分享它在該地探勘、鑽井的資料，因為中方的開採會產生吸聚效應，吸走日本這一邊的資源。中國宣稱油氣田完全在日本劃的中線之西側，因此沒有必要提供資料。

第五點爭議是，是否解除限制和領土問題應該先解決，才能考慮資源開發。中國長久以來主張，主權（廣泛定義）有爭執的地區，雙方應擱置爭議，先聯合開發。因此，釣魚台列島／尖閣群島以及日本宣稱是其專屬經濟區的東海地區可以先共同開發，但是日本劃下的中線之西側就不必了。日本堅決不肯討論尖閣群島／釣魚台列島的聯合開發，但對東海地區是否共同開發則態度含糊。

第六個問題是，中國的海研船究竟是從事科學研究，還是在調查天然資源。聯合國海洋法公約規定，一個國家在他國專屬經濟區進行天然資源調查時，必須事先取得該專屬經濟區國家之同意。日本堅持這個立場，抗議中國船隻跑到日本專屬經濟區從事調查工作。中國要嘛就是不理睬日本的抗議，聲稱這些船隻在進行科學研究；要嘛就駁斥這不是日本的專屬經濟區。中國海研船事件在一九九九年達到高點，有三十三起，接下來幾年降到只有十來起。直到二○○四年，中國對任何航行都不事先徵求同意，但雙方簽訂雙邊協議，要事先通知。可是因為雙方的解釋不同，功效不大。

    第七個問題是，在沿岸國家的專屬經濟區裡，什麼樣的軍事活動是合宜的。中國認為「軍事調查、軍事演習和軍事偵察，是一種戰場的準備」，因此並不合適。日本、美國和大部分國家則主張，調查和情報蒐集並不在禁止之列。除了專屬經濟區的規定，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對不同的海事狀況有不同的規定。

    釣魚台列島／尖閣群島爭端是領海法很經典的案例。國際法有關無害通過權的規定，是了解海峽問題極重要的關鍵。（以上內容摘自《一山二虎──中日關係的現狀與亞太局勢的未來》，遠流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