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恆(遠流出版公司副總編輯)
上週六(四月四日)下午三點,「浮華與蒼涼」在敦南誠品登場,區塊在結帳台前面遠方的書區,那裡有一條長桌,平常供讀者在此休憩、讀書。這是敦南店改裝之後,第一次在此辦活動。
三點不到,擺放的三十張椅子就已經坐滿,那天正是清明,並無紛紛細雨,倒是書店裡人滿為患。我聽到有人打電話給朋友,說是座位不多,要他快點來。也有讀者抱怨座位太少,以楊照的人氣,應該移師B1視聽室的。
講座準時開始,楊照以史學方法為題,從自己讀台大歷史系談起,左拉史景遷,右帶卜正民,脈絡清楚,面面俱到,而且時間控制得極好,等他講完,我又收了個場,一看時間,一小時零一分,幾乎就是原先設定的一小時,這等功力實在教人驚嘆。羅西尼頗以自己的創作本事自豪,曾說就算是給他一張洗衣單,他也能寫出一首歌,我想若是給楊照一個歷史題目,一段時間,他也能分秒不差,講得清清爽爽的。
當初想到請楊照來為這個系列開場,正是想到他有史學的科班素養,又有作家的深厚底蘊,若是往學院裡頭找歷史專家,未必有他的口才,找作家來談,不見得能掌握歷史的趣味。楊照兩者得兼,果然把這一個小時使得虎虎生風。
他先從史景遷、卜正民相同之處入手,把這兩人放在史學研究的轉向來談。史家向來明擺了就是大小眼,看大不看小,歷史是王侯將相的歷史,市井小民豈有容身之處?掌故、筆記再怎麼有趣,也是不登大雅之堂。但有了法國年鑑學派之後,日常生活的細節再怎麼瑣碎,不僅有其趣味,也有其意義,有其魅力。甚至,從這些小人物身上一些雞毛蒜皮不打緊的事,還更能反映一個時代的精神。
最會說故事的歷史學家-史景遷
史景遷、卜正民都善於由小見大。《前朝夢憶》以明末清初的文人張岱為藥引,工筆描繪晚明浮華奢豪乃至糜爛的消費生活,不僅寫張岱一族五代、橫跨百餘年的家族故事,也試圖把張岱的敘述打散,從文字的碎片中追索張岱的心理狀態──這是史景遷的拿手本事。
楊照在另一個場合把張岱的《陶庵夢憶》與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相提並論,聽來很是新鮮。普魯斯特這本名著,原書名是A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temp perdu,逝去的時光。張岱所追憶的,何嘗不是「逝去的時光」呢?他舒適快意的前半生,隨著明朝滅亡,是整個連根拔起,不復存在。《陶庵夢憶》所寫的,恐怕是一種不甘心,不甘往事就此流逝吧。
卜正民在《維梅爾的帽子》,精彩之處也是「由小見大」。一幅畫中看似無足輕重的細節:裝盛水果的青花瓷盤,桌上的一兩枚錢幣,牆上的地圖,一顆珍珠,一頂毛皮帽,在卜正民的筆下,都是通往一個極為豐富的時代的門。大部分看畫的人不會注意到,即使注意到也未必體察其中涵意,但是卜正民卻有如金庸筆下的獨孤求敗,一草一木到了他手上,都能發揮極大的威力。
楊照「異中求同」之後,接著「同中求異」。他認為卜正民擅長「把熟悉變陌生」。維梅爾的名氣在這些年來急遽高漲,很多英語世界的讀者對他的畫也不陌生。但是卜正民卻能在這些人已經相當熟悉的畫作中,牽引出一大套故事,讓人大呼過癮。
反之,史景遷擅長「把陌生變熟悉」,楊照認為這跟史景遷在耶魯大學長年教授大學部學生有關。這些學生來自美國、乃至世界各地,共通點是絕頂聰明、心高氣傲,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自己的無知,要折服這些學生,並非易事。史景遷寫歷史人物,能寫到歷歷在目,讀者心醉神馳,其中一個原因或許在此。
當然,我想楊照這麼講,是從英語世界讀者的角度來看,對於中文世界的讀者,對張岱或許還比對維梅爾熟悉些。因此,史景遷的本事反而是「把熟悉變陌生」,而卜正民是「把陌生變熟悉」。
不同的出發點,或許看到不同的風景,得到不同的結論。但高明的作者,總是有辦法「生熟相濟」,讓原本心懷陌生的讀者,親切感油然而生,而自以為已經熟悉的讀者見著新意,以致不敢掉以輕心。
在我看來,卜正民和史景遷都是箇中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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