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家恆
《貨幣戰爭》是中國大陸的暢銷書,賣了一百多萬冊,寫得非常好看,但既是產自全球最大黑心商品的製造國,讀來不免令人狐疑,不敢盡信。
但是金融海嘯當前,《貨幣戰爭》言中了若干正在上演的劇碼,也就叫人對《貨幣戰爭》另眼相看,繁體版出版至今數週,銷售逼近兩萬,如今是誠品商業類第二名;金石堂非文學類第五名,企管類第一名;博客來新書總榜第九名,商業新書第一名。媒體曝光持續增溫,族繁不及載,就放在最後了,有興趣的自個兒看。既然《貨幣戰爭》讀來實中似有虛,今天就來以虛論實,閒話一下《貨幣戰爭》。
十九世紀法國作家雨果的《悲慘世界》(Les Miserables),家喻戶曉,原書書名照翻過來的話,應該是「那些悲慘的人」。
有悲慘的人,必有可惡的人。
書中可惡的人當然不少,要算的話,德納迪耶(Thénardier)絕對是其中之一。此人在巴黎郊區開旅店,算不上正派經營,凡是能欺、能揩、能敲、能榨的機會都不放過。女工芳婷找上德納迪耶,把自己的私生女珂賽特託給他照顧,卻沒想到德納迪耶收了錢卻克扣珂賽特飲食,還讓她成了童工一樣服侍這家人,等於是芳婷貼錢把女兒送去當女僕。芳婷這個角色有點像奧絲汀《理性與感性》中布蘭登上校年輕時的愛人伊萊莎──不諳世故,過於爛漫,際遇不佳,最後落得身敗名裂。芳婷把女兒托給旅店主人德納迪耶,只能讓人感嘆又添了一樁不明智的選擇。
德納迪耶自稱在滑鐵盧救過人,並以此英勇事蹟作為旅店號召,想來芳婷是被此所騙。其實德納迪耶出現在滑鐵盧,真正的意圖是從戰場上的傷兵、屍體身上搜刮些財物,救人只是碰巧而已。德納迪耶就是人世間小奸小惡之人的縮影,只能做些小壞事,就連賺錢,也是東刮西扣,只敢找小孩和死人下手。
但是,就在德納迪耶在滑鐵盧的戰場上辛苦搜刮財物時,歐洲銀行家族的南森‧羅斯柴爾德卻在談笑間坐享巨富,《貨幣戰爭》是這麼描述的:
一八一五年六月十八日,在比利時布魯塞爾近郊展開的滑鐵盧戰役,不僅是拿破崙和威靈頓兩支大軍之間的生死決鬥,也是成千上萬投資者的豪賭,贏家通吃,輸家蕩產。倫敦股票交易市場的氣氛緊張到極點,所有人都在等待著滑鐵盧戰役分出勝負。如果英國敗了,英國公債(Consols)的價格將跌進深淵;如果英國勝了,英國公債將衝上雲霄。
正當兩支大軍進行著殊死戰鬥時,羅斯柴爾德的間諜也緊鑼密鼓地從兩軍內部收集著盡可能準確的各種戰況進展情報。更多的間諜隨時負責將最新戰況轉送到離戰場最近的羅斯柴爾德情報中轉站。到了傍晚時分,拿破崙敗局已定,一位名叫羅斯伍茲的羅斯柴爾德快信傳遞員親眼目睹了戰況,他立刻騎快馬奔向布魯塞爾,然後轉往奧斯坦德港。當羅斯伍茲跳上一艘具有特別通行證的羅斯柴爾德快船時,已經是深夜時分。這時英吉利海峽風急浪高,在付了兩千法郎的費用之後,他終於找到了一名水手,連夜幫他渡過海峽。當他於六月十九日清晨到達英國福克斯頓的岸邊時,南森.羅斯柴爾德親自在岸邊等候。南森打開信封,瀏覽了戰報標題,然後策馬直奔倫敦的股票交易所。
南森快步進入股票交易所時,正在等待戰報、焦急而激動的人群立刻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南森那張毫無表情、高深莫測的臉。這時南森放慢了腳步,走到自己那張被稱為「羅斯柴爾德支柱」的寶座上。此時他臉上的肌肉彷彿石雕一般,沒有絲毫情緒浮動。交易大廳已經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喧囂,每個人都把自己的富貴榮辱寄託在南森的眼神上。稍事片刻,南森衝著環伺在側的羅斯柴爾德家族的交易員遞了眼色,大家立即一聲不響地衝向交易台,開始拋售英國公債。大廳裡立時一陣騷動,有些人開始交頭接耳,更多人仍然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這時,相當於數十萬美元的英國公債被猛然拋向市場,公債價格開始下滑,然後更大的拋單像海潮一般,一波比一波猛烈,公債的價格開始崩潰。
此時南森依然毫無表情地靠在他的寶座上。交易大廳裡終於有人發出驚叫:「羅斯柴爾德知道了!」「威靈頓戰敗了!」所有人立刻像觸電一般回過神來,拋售終於變成了恐慌。人們在猛然失去理智的時候,跟隨別人的行為成了一種自我強制性行動。每個人都想立刻拋掉手中已經毫無價值的英國公債,儘可能地留住一些所剩無幾的財富。經過幾個小時的狂拋,英國公債已成為一堆垃圾,票面價值僅剩下五%。
此時的南森像一開始一樣,仍然漠然地看著這一切。他的眼睛以一種不經長期訓練絕不可能讀懂的眼神輕微地閃動了一下,但這次的信號卻完全不同。他身邊眾多的交易員立即撲向各自的交易台,開始買進市場上所能見到的每一張英國公債。
六月二十一日晚間十一點,威靈頓公爵的信使亨利.珀西終於抵達了倫敦,消息是拿破崙大軍在八個小時的苦戰後被徹底打敗,損失了三分之一的士兵,法國完了!
這個消息比南森的情報晚了整整一天!而南森在這一天之內,狂賺了二十倍的金錢,超過拿破崙和威靈頓在幾十年戰爭中所得到的財富的總和!
照《悲慘世界》的敘述,德納迪耶在十年之內──也就是大約一八三○年前後──傾家蕩產,連旅店也經營不下去,全家成了遊民,流落巴黎街頭。而在羅斯柴爾德家族的南森在滑鐵盧戰爭分出勝負的一天之內,「狂賺了二十倍的錢,超過拿破崙和威靈頓在幾十年戰爭中所得到的財富的總和。」
貨幣在歐洲的歷史上,本來就是戰爭的一種武器,也是目的。更妙的是,做為武器,貨幣可以拿來對付國家,更可以對付個人。
我要提另一個小說中虛構的人物──大仲馬筆下的基度山伯爵。大仲馬讓他在羅斯柴爾德銀行中有一個無限提領的戶頭。照大仲馬的敘述,基度山伯爵的真正身份是艾德蒙‧鄧第斯,一個馬賽的年輕船員。他在一八一五年入獄,關了十四年之後越獄,找到藏寶,開始實行他的恩仇計畫。有恩的報恩,而當年陷他入獄的人,一個也不放過,而且手段非常講究。推敲起來,時間也差不多在一八三○年代,所以我們可以想像一個那個時間點的巴黎,有羅斯柴爾德家族周旋於政壇與金融界,基度山伯爵廁身上流社會,德納迪耶則在街頭乞討。
對於已經成了巴黎銀行家的唐格拉爾,基度山先是削弱他的財勢,手段跟南森‧羅斯柴爾德在滑鐵盧戰爭所為如出一轍。基度山伯爵用一萬五千法郎買通了一個年薪一千法郎的電報拍發員,要他發出假消息,說「唐卡洛斯從布魯日逃回西班牙。」這個消息造成西班牙公債大跌,唐格拉爾及早得到消息,連忙拋售西班牙公債,只損失五十萬法郎。但是隔天證實這是誤傳,西班牙公債大漲,唐格拉爾來不及買回,一來一回,基度山伯爵用一萬五千法郎讓唐格拉爾損失了一百萬法郎。
這段敘述讀來大快人心,只是基度山伯爵為了遂行復仇計畫,跟著唐格拉爾慘賠的無辜人,不知有多少?但是照《貨幣戰爭》的描述,古往今來利用貨幣進行不血刃戰爭者,不計其數。遠的不說,這波金融海嘯,從之前炒作油價的炒手,到放任連動債給散戶購買的金管會和銀行,他們的心裡哪裡有想到社會上無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