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譽的親生老爸原來是大理皇帝段正明

《天龍八部》第二回版本回較

    《射鵰》、《神鵰》、《倚天》與《天龍》四部金庸長篇小說，都出現了類似的狀況，即金庸在一版故事開始連載後，整部小說的走向，漸漸與最前面幾回的破題有了分岐，於是，在改版為二版時，金庸將四部小說的前幾回大加修改，以期首尾相應。如《射鵰》第一回大讚丘處機是「當今第一位大俠」，但在一版第二十四回，王處一又提到天下武功最高的「五絕」，因此，《射鵰》的二版第一回就加寫了曲靈風遙想他那「無一不會，無一不精」的恩師黃藥師；而一版《神鵰》的第一回，李莫愁是與武三通平輩的中年婦女，但因金庸後來又把李莫愁說成是小龍女的師姊，但師姊妹的年齡總不能是相差近乎三代的祖孫輩份，於是二版《神鵰》的第一回就把李莫愁改成是小武三通一輩的年輕美女；此外，初版《倚天》直到第三十回「林中激戰」，才因常遇春與周芷若出場而提到書中的故事主軸「明教」，而在新三版《倚天》第五回中，即藉白龜壽之口說：「謝法王乃明教護教法王」，使明教更早於書中現身。

    《天龍》亦有同樣的問題，在一版《天龍》金庸原本構思八篇故事的第一篇「大理段家故事」中，當然不會有逍遙派及天山童姥等相關情節。但金庸改寫成二版時，為了讓《天龍》的人物結構密如蛛網，於是就把「逍遙派」故事提前到前數回了。

    如果你同時擁有一版與二版《天龍》，那麼恭喜你，且看第二回，因為金庸鋪天捲地的修改，一版與二版的第二回幾乎毫無相同的情節，因此，你等於擁有了兩套完全不同的小說！

    且來看第二回的故事：話說神農幫司空玄以鍾靈為人質，命段譽向鍾萬仇索要閃電貂（金靈子）解藥，段譽走到無量山後的溪旁。一版此刻，一柄長劍抵住了段譽胸口，原來是無量劍的甘人豪。

    段譽問甘人豪何事，甘人豪道：「在下奉家師之命，專誠在此相候，請段兄到劍湖宮中有事相商。」段譽推託之後，心中一動：「不好，只怕他是故意要扣住了我，好讓解毒之人不來，以便神農幫一干人死於非命，他無量劍便去了心腹之患。」便道：「世兄怎知在下要到此處？」甘人豪道：「閣下與鍾姑娘跟神農幫的一番交道，在下都瞧在眼裡……」

    而後，甘人豪長劍向前送，劍尖自段譽胸口直劃至小腹，將他衣衫劃了一條兩尺來長的裂縫，惡狠狠的威脅道：「再不快走，莫要惹得老爺性起，將你臉上劃他媽的十七八道血痕。」

    甘人豪又一劍劃向段譽背心，段譽則吹起哨音，腰間的青靈子遂向甘人豪臉上撲去，甘人豪大吃一驚。可惜段譽不會運用青靈子，便即發出攻敵的口哨，青靈子大半截身子還纏在他腰間，以致攻撲之際，未能盡展所長。

    段譽乘甘人豪不敢逼近青靈子之機，連忙奔逃。終於逃入無量劍禁地，墜落山崖。

    二版這段全部改寫，改為段譽在溪邊，聽到干光豪與葛光珮的情話，干光豪對葛光珮道：「我一見你面，心裡就發下了重誓，說什麼也要跟你終身廝守。」

    干光豪接著說起無量玉璧之事：「我師父說，許多年之前，那時是我太師父當東宗掌門。他在月明之夜，常見到壁上出現舞劍的人影，有時是男子，有時是女子，有時更是男女對使，互相擊刺。玉壁上所顯現的劍法之精，我太師父別說生平從所未見，連做夢也想像不到，那自是仙人使劍。我太師父只盼能學到幾招仙劍，可是壁上劍影實在太快太奇，又是淡淡的若有若無，說什麼也看不清楚，連學上半招也是難能。仙劍的影子又不是時時顯現，有時晚晚看見，有時隔上一兩個月也不顯現一次。」

    葛光珮也道：「聽我師父說，這壁上劍影我太師父也見到了，可是後來便只見到一個女子使劍，那男劍仙卻不見了。想來因為我太師父是女子，是以便只女劍仙現身指點。但過得兩年，連那女劍仙也不見了。」

    葛光珮問干光豪：「會不會有兩位武林高人在玉壁之前使劍，影子映上了玉壁？」干光豪道：「太師父當時早就想到了。但玉壁之前就是劍湖，湖西又是深
谷，那兩位高人就算凌波踏水，在湖面上使劍，太師父也必瞧得見。要說是在劍湖這一邊的山上使劍，隔得這麼遠，影子也決照不上玉壁去。」

    干葛二人而後開始調情，甘光豪道：「自今而後，咱二人再也不分什麼東宗西宗啦。我倆東宗西宗聯姻，合為一體……」

    就在此時，段譽笑了一聲，干葛二人遂提劍要殺段譽，段譽奔逃而墜崖。

    這段改寫，可不是金庸要為無量劍東西宗的干光豪葛光珮譜一段「東西宗合璧」的佳話。改寫真正的目的有二，一是把一版沒解釋清楚的「無量玉璧」的地理位置說清楚，二是讓逍遙子、李秋水與逍遙派的伏筆嵌入第二回故事中，加上第一回改寫已說出天山童姥與生死符之事，二版的前兩回就把整個逍遙派完全做出預告了。

    一版段譽跌落山崖時，青靈子勾住了崖邊古松，又將尾巴在段譽手腕上捲了幾轉，但下墮之勢極是厲害，段譽的右臂登時脫臼。而後，段譽在崖邊找到了立足之地，慢慢攀爬而下。並將青靈子收回。

    二版沒有青靈子，改為段譽墜崖間，抱住了古松的樹枝，登時掛在半空，身子一幌，靠到崖壁，並向那株古松道：「松樹老爺子，虧得你今日大顯神通，救了我段譽一命。當年你的祖先秦始皇遮雨，秦始皇封他為『五大夫』。救人性命，又怎是遮蔽風雨之可比？我要封你為『六大夫』，不，『七大夫』、『八大夫』。」而後段譽攀崖而下。

    段譽到了谷底，見到了玉龍懸空的大瀑布傾洩入大湖。一版段譽見到湖畔生著一叢叢茶花，每朵花都有海碗碗口大小。雲南茶花本來甲於天下，然這湖畔茶花每瓣顏色斑斕，更是他生平所未見。一版段譽也在此自行接上了被青靈子所拉而脫臼的腕骨。

    若照一版的描述，則後來李秋水的女兒王夫人竟然不懂茶花，那就不通情理。於是二版改為段譽在谷底，見到一叢叢茶花，走過去細細品賞起來，喃喃的道：「此處茶花雖多，品類也只寥寥，只有這幾本『羽衣霓裳』，倒比我家的長得好。這幾本『步步生蓮』，品種就不純了。」

    接下來，一版段譽見到了瀑布之右琉璃如銅鏡的石壁，瞬間想起這就是無量山眾人所說的「玉壁」，段譽想的是，看來這玉壁之上，刻著什麼劍法的秘密，無量劍上代規定，那一宗比劍得勝，便能在此參詳五年。又想：「天下功毆仇殺，紛紛擾擾，皆因武力而起。玉壁上倘是記載著天下無敵的武功，那便是為患世人禍胎，其流毒遠勝金靈子與斷腸散了。」

    段譽在谷底睡了一覺，醒時已是中夜，抬起頭，只見石壁上赫然畫得兩件物事，仔細一看，原來是兩條黑影，一條彎彎之物，倒像是日間所見的彩虹，另一個卻是一把劍影。這把劍的影子清晰異常，劍柄、護手、劍身、劍尖，無一不是似到十足，段譽微一凝思，已知石璧對面必有一劍，月光斜射，將影子映到石壁上去。但見這劍影的尖頭指著彎物的一端，段譽看那彎物，越看越似彩虹，不一會月上微雲被風吹走，月光大盛，劍影更黑，那彎物的影子竟發出斑斕七色，一條一條，層次分明，和那彩虹一模一樣。

    段譽大奇，心想：怎地影子之中會有彩色？眼光從石壁移到對面，只見峭壁之中，隱隱有光影流動，他登時省悟：「是了，原來這峭壁之中嵌有一劍，更有一件彩虹般的寶石，寶石上原有七色，月光將這顏色映到玉壁之上，無怪如此豔麗不可方物！」只見寶石存放之處，距地數十丈高，無論如何無法上去瞧個明白，從下面望將上去，也只是隱約見到寶光，倒是照在石壁上的影子奇幻極麗，觀之神為之奪。但看不到一盞茶時分，月亮移動，那影子由濃變淡，由淡而無，石壁上只餘銀白一片。

    段譽發現了這個秘密，心想：「原來無量山玉壁上的秘密，竟是在此。若非墮入谷中，便未必能見到影子，而月光斜照側射，一年中又未必有多少時光恰好將寶光映上石壁。無量劍中人多半是白天前來參詳，望著石壁傻看，說不定還在崖頂翻土掘石，找尋秘奧，那裡會有什麼結果了。」想到此處，不禁啞然失笑：「嘿嘿，就算得到了這柄寶劍，得了這件七彩繽紛的寶物，那也不過是兩件好玩的玩意兒，用得著這麼勞心費力？那不是太傻了？」他出了一會神，便又睡去了。

    睡夢之中，突然間一跳醒，心道：「這劍尖指著彩虹底處，似乎其中尚有秘密。要將這寶劍和虹玉嵌入峭壁，可也大大的費事，不但須有極高強的武功，還得有人以長繩牽引，方能辦到。既是如此費力的安排，其中定有深意。莫非是說：秘密在於彩虹盡頭？」但那彩虹一端升入天空，另一端卻在瀑布瀉入湖水之處，縱有天大的秘密，也是取它不到。段譽呆呆的想了一想，又想：「彩虹變幻無定，明天所指的頭，未必便和今天相同。」

    這就是一版「無量玉壁」的秘密，想來一版無量劍東西宗每五年拼全力較武，竟是為了入住劍湖宮，欣賞寶劍虹玉的投影，若真如此，無量劍派之人未免太也無聊又滑稽。

    而且看一版這段故事，不禁引人聯想，莫非金庸寫完《倚天》，意猶未盡，在《天龍》首段「大理故事」中，也要來段透過寶劍，尋覓兵書祕笈的「尋寶故事」嗎？

    二版這段大幅修改，改為段譽見到谷底瀑布旁的玉壁後，尋思：「看來這便是他們所說的『無量玉壁』了。他們說，當年無量劍東宗、西宗的掌門人，常在月明之夕見到玉壁上有舞劍的仙人影子。這玉壁貼湖而立，仙人的影子要映到玉壁上確是非得在湖中舞劍不可。要是在我這邊湖東舞劍，影子倒也能照映過去，可是東邊高崖筆立，擋住了月光，沒有月光，便無人影。啊，是了，定是湖面上有水鳥飛翔，影子映到山壁上去，遠遠望來，自然身法靈動，又快又奇。他們心中先入為主，認定是仙人舞劍，朦朦朧朧的卻又瞧不出個所以然來，終於入了魔道。」

    而後，段譽在谷底尋覓出口，意外在樹叢之後又發現光禿禿地一大片石壁。但見這片石壁平整異常，宛然似一面銅鏡，只是比之湖西的山壁卻小得多了，心中一動：「莫非這才是真正的『無量玉壁』？」當即拉去石壁上的籐蔓。但見這石壁也只平整光滑而已，別無他異。

    到得天黑，段譽小睡後醒來，抬頭見到月亮正圓，清光在湖面上便如鍍了一層白銀一般，眼光順著湖面一路伸展出去，突然之間全身一震，只見對面玉壁上赫然有個人影。段譽大叫：「仙人，救我！」只見玉壁上的人影幌動幾下，而後登即恍然：「原來月亮先將我的影子映在這塊小石壁上，再映到隔湖的大石壁上。我便如站在兩面鏡子之間，大鏡子照出了小鏡子中的我。」

    微一凝思，只覺這迷惑了「無量劍」數十年的「玉壁仙影」之謎，更無絲毫神奇之處：「當年確有人站在這裡使劍，人影映上玉壁。本來有一男一女，後來那男的不知是走了還是死了，只剩下一個女的，她在這幽谷中寂寞孤單，過不了兩年也就死了。」

    段譽坐在湖邊，思如走馬，不覺時光之過，一瞥眼間，忽見身畔石壁上隱隱似有彩色流動，凝神瞧去，石壁上赫然有一把長劍的影子，劍影清晰異常，劍柄、護手、劍身、劍尖，無一不是似到十足，劍尖斜指向下，而劍影中更發出彩虹一般的暈光，閃爍流動，遊走不定。抬頭向月亮瞧去，卻已見不到月亮，原來皓月西沉，已落到了西首峭壁之後，峭壁上有一洞孔，月光自洞孔彼端照射過來，洞孔中隱隱有光彩流動。登時省悟：「是了，原來這峭壁中懸有一劍，劍上鑲嵌了諸色寶石，月光將劍影與寶石映到玉壁之上，無怪如此艷麗不可方物！」

    又想：「須得鑿空劍身，鑲上寶石，月光方能透過寶石，映出這彩色影子。倘若劍刃上不鑿出空洞，寶石便無法透光了。打造這柄怪劍，倒也費事得緊。」眼見寶劍所在的洞孔距地高達數十丈，無法上去瞧個明白，從下面望將上去，也只是隱約見到寶石微光，但照在石壁上的影子卻奇幻極麗，觀之神為之奪。

    可是看不到一盞茶時分，月亮移動，影子由濃而淡，由淡而無，石壁上只餘一片灰白。尋思：「這柄寶劍，想來便是那兩位使劍的男女高人放上去的。山谷這麼深險，無量劍中那些人任誰也沒膽子爬下來探查，而站在高崖之上，既見不到小石壁，也見不到峭壁中的洞孔與所懸寶劍，這個秘密，無量劍的人就算再在高崖上對著石壁呆望一百年，那也決計不會發見。」出了一會神，便又睡去。

   睡夢之中，突然間一跳醒轉，心道：「要將這寶劍懸上峭壁，可也大大的費事，縱有極高強的武功，也不易辦到。如此費力的安排，其中定有深意。多半這峭壁的洞孔之中，還藏著什麼武學秘笈之類。」一想到武功，登時興味索然：「這些武學秘笈，無量劍的人當作寶貝，可是掉在我面前，我也不屑去拾起來瞧上幾眼。」

    經過二版一改寫，「無量玉壁」就不再是一版那般單調乏味了，二版將一版「無量玉壁」單純的寶劍虹石投影，改為「鏡子再投影到鏡子」，不只把「無量玉壁」的精彩度大幅升級，逍遙派無崖子與李秋水練功而投影到「無量玉壁」之事，也得到了無懈可擊的周延解釋。

    接下來就要從「無量玉壁」串接到「神仙姊姊玉像」的段落。一版是這麼說的，谷中湖有一個極大的漩渦，急速異常的流轉。到了墮入谷中的第三日，段譽心想左右是個死，不如跳入漩渦之中，且看有何古怪。跳入後，身子被一股巨力一捲，登時轉了下去，直衝向湖底。

    段譽在水中急劇旋轉，不知流出了多少遠。突然間被水力一拋，出了水面。於是慢慢向前爬行，段譽心下尋思， 知道自己被瀑布的激流所帶，已是深入湖底，爬了一會，頭頂岩石漸高，已可彎腰行走，走了小半個時辰，伸腰也得行走了。再向前走去，右手摸到了大門上的門環。

    這一段在二版大幅改寫，想來段譽只是「痴兒」，但可不是「白癡」，他又不是像楊過要跳絕情谷殉小龍女之情，怎能隨意就跳湖自盡？而且，湖底另有洞天，段譽未免太也像孫悟空，「花果山福地，水簾洞洞天」，洞天就在瀑布之外了。

    二版改為：段譽躺在巖邊又小睡片刻，直至天色大明，站起身來察看彩色劍影所指之大巖石的週遭情景，俯身將大小岩石之間的蔓草葛籐盡數拉去，撥淨了泥沙，然後伸手再推，果然那本就微微搖晃的岩石緩緩轉動，便如一扇大門相似，只轉到一半，便見岩石露出一個三尺來高的洞穴。

    大喜之下，也沒去多想洞中有無危險，便彎腰走進洞去，走得十餘步，洞中已無絲毫光亮。他雙手伸出，每一步跨出都先行試過虛實，但覺腳下平整，便似走在石板路上一般，料想洞中道路必是經過人工修整，欣喜之意更盛，只是道路不住向下傾斜，顯是越走越低。突然之間，右手碰到一件涼冰冰的圓物，一觸之下，那圓物當的一下，發出響聲，聲音清亮，伸手再摸，原來是個門環。

    一版推開大門後，又是一道門，段譽一共推開了六道門戶，有的一推便開，有的卻被泥沙塞住，使出了老大的勁力方能推開尺許空隙，側著身子，方能挨得進去。一走進第六道門，眼前陡然一亮，段譽心中突的一跳，暗叫：「終於逃出了生天！」。

    二版不再如此複雜了，這石室除了逍遙子與李秋水之外，根本無人得知，何須大造機關，增加自己入室的困難度？二版改為：段譽將大門推開，眼前陡然光亮。他立刻閉眼，心中怦怦亂跳，過了片刻，才慢慢睜眼，只見所處之地是座圓形石室，光亮從左邊透來，但朦朦朧朧地不似天光。

    進到石室後，一版段譽坐在石凳上，自言自語的道：「我段譽乃是個臭男子，倘若死在這此處，不免唐突佳人，該當死在外邊地道才是。唉，臨死之前，讓我瞧瞧自己的容貌也好。」當下伸出一袖，用力擦面前銅鏡上的銅綠，不料鏡子是牢生在石桌上的，他用力一扳，石凳移開，露出一個洞來，見有一條石級通了下去。

    段譽叫道：「謝天謝地，果然另有出路」，順著石級走下，向下數十級後，折而向上，盤旋曲折，越走越高，終於到了神仙姊姊玉像前。

    扳動銅鏡而發現密室，與《射鵰》郭靖黃蓉在牛家村發現密室的情節雷同。二版改為：段譽自言自語：「我段譽乃是個臭男子，倘若死在這此處，不免唐突佳人，該當死在門外湖邊才是。否則後人來到，看到我的遺骸，還道是佳人的枯骨，豈不是……豈不是……」還沒想「豈不是」什麼，忽見東首一面斜置的銅鏡反映光亮照向西南隅，石壁上似有一道縫，他忙搶將過去，使力推那石壁，果然是一道門，緩緩移開，露出一洞來。向洞內望去，見有一道石級。

   他拍手大叫，手舞足蹈一番，這才順著石級走下。石級向下十餘級後，面前隱隱約約的似有一門，伸手推門，眼前陡然一亮，即到了神仙姊姊玉像前。

    一版段譽端祥神仙姊姊，見到西邊壁上有細粒鑽石鑲嵌而成的八個大字，寫道：「無量秘奧，解衣乃見。」段譽吃了一驚，心道：「解開神仙姊姊的衣衫，那如何使得？」這玉像雖非活人，但他一見之下，已是傾倒備至，不敢有半點褻瀆，心想：「我本來不想知道什麼奧秘，但即使一心一意的企盼想望，也決不能唐突了神仙姊姊。幸好在我之前，無人來此，否則如此絕世佳人，豈不受了俗子冒犯？嗯，我該當將八個字鏟去，以免日後有人闖入，褻瀆玉像。」段譽於是拿起室中銅鏡，將八個字都鏟了下來，並細心將鑲嵌鑽石的每個小孔都鏟得面目全非，這才罷手。做畢這件事後，似是替玉像以稍效微勞，心中說不出的快慰。

    一版的情節可以想見金庸已另有伏筆，即「無量秘奧，解衣乃見」八字暗伏玉像上另有秘密，但後來此伏筆棄而捨之，因此二版刪了此話。此外，二版又藉玉像將逍遙子與李秋水之事大為加料。

    二版改為，段譽向玉像呆望良久，這才轉頭，見東壁上刮磨平整，刻著數十行字，都是「莊子」中的句子，大都出自「逍遙遊」、「養生主」、「秋水」、「至樂」幾篇，筆法飄逸，似以極強腕力用利器刻成，每一筆都深入石壁幾近半寸。文末題著一行字云：「逍遙子為秋水妹書。洞中無日月，人間至樂也。」
    段譽瞧著這行字出神半晌，尋思：「這『逍遙子』和『秋水妹』，想來便是數十年前在谷底舞劍的那兩位男女高人了。這座玉像多半便是那位『秋水妹』，逍遙子得能伴著她長居幽谷密洞，的的確確是人間至樂。其實豈僅是人間至樂而已，天上又焉有此樂？」

    而後，段譽在玉像前的蒲團拜倒，開始磕頭。段譽一個頭磕下去，只見玉像雙腳的鞋子內側，似乎繡得有字。一版段譽凝目看去，認出左足鞋上繡的是「叩首千遍，供我驅策」八字，右足鞋上繡的是「必遭奇禍，身敗名裂」八個字。

    一版說，常人見到「叩首千遍，供我驅策」八字已是老大不願意，性子高傲，脾氣暴躁的，說不定已是一腳向玉像踢了過去，那「必遭奇禍，身敗名裂」這八字，更是任何人所不願見。但段譽對神仙姊姊神魂顛倒之下，仍恭恭敬敬向玉像叩頭起來。

    一版段譽磕了幾十個頭，忽見地下陷入之處，露出三個小箭頭，對準了他的額頭，箭頭上隱隱閃著藍光，箭桿上一圈圈的都是鋼絲彈簧。段譽微一沉吟，已明其理，暗道：「好險，好險，原來這裡裝著毒箭，幸虧我是恭恭敬敬的磕頭，這蒲團慢慢陷下，毒箭才不發射。倘若我用力在蒲團上踹得幾腳，帶動機括，毒箭便射入我的小腹了。我磕足一千個頭，且看有如何變故。」磕完一千個頭，原來蒲團下有一銅綠斑斕的銅片，上面寫道：「汝既磕足千頭，便已為我弟子，此後遭遇，慘不堪言，汝其無悔。本門蓋世武功，盡在各處石室之中，望靜心參悟。」

    但段譽大為失望，他就是因不想學武才逃家，怎肯再來參悟武功，而後，段譽道：「神仙姊姊，我不做你弟子，你的蓋世武功我也是不學的。今日我身有要事，只得暫且別過，救出鍾家姑娘後，再來和姊姊相聚。」就此離開石室。

    這段在二版大為修改，一版段譽的武功不勞而獲，吃下莽牯朱蛤就練成了「朱蛤神功」，二版金庸不再如此厚待段譽，更要避免段譽練功流於「不科學」的荒誕神話，因而二版改為段譽的逍遙派功夫，就是此時此地學自神仙姊姊玉像前的秘笈。

    二版段譽對神仙姊姊玉像磕頭，見到玉像雙腳的鞋子內側似乎繡得有字。凝目看去，認出右足鞋上繡的是「磕首千遍，供我驅策」八字，左足鞋上繡的是「遵行我命，百死無悔」八個字。

    磕畢千頭，拿出蒲團中的綢包，這綢包一尺來長，白綢上寫著幾行細字：「汝既磕首千遍，自當供我驅策，終身無悔。此卷為我逍遙派武功精要，每日卯午酉三時，務須用心修習一次，若稍有懈惰，余將蹙眉痛心矣。神功既成，可至瑯嬛福地遍閱諸般典籍，天下各門派武功家數盡集於斯，亦即盡為汝用。勉之勉之，學成下山，為余殺盡逍遙派弟子，有一遺漏，余於天上地下耿耿長恨也。」

    段譽心想：「神仙姊姊仙去已數十年，世上也不知還有沒有逍遙派？」取出綢包中的帛卷，是逍遙派武功秘笈，即「北冥神功」與「凌波微步」。段譽閱畢，捲好帛卷，珍而重之的揣入懷中，轉身對那玉像道：「神仙姊姊，你吩咐我朝午晚三次練功，段譽不敢有違。」

    後來段譽又至瑯嬛福地，但書架上已一書也無。隨後段譽就離開了石室。

    接下來，段譽到了「萬劫谷」要尋鍾萬仇。一版「萬劫谷」入口處乃是一座墳墓，段譽依鍾靈指點，從左數起，數到第七座大墳，只見墳前墓碑上寫「萬仇段之墓」五個大字，段譽心中一怔，尋思：「這名好生奇怪，怎麼叫做『仇段』？」

    段譽將墓碑用力往左一扳，跟著又往右連扳兩下，再左扳一次，右扳兩次，然後在碑上五字的中間一個字用力踢了三腳，這中間一個字正是「段」字。

    轉念間，只見墳旁兩塊大石忽然翻倒，露出一個入口之處，段譽向內一張，黑越黑地什麼也瞧不見，當下大著膽子，走進墳去，摸索著轉了個彎，只見數丈外一燈如豆，發出淡淡黃光。他向燈走近，心中突的一跳，原來燈旁放著一口棺材。他依著鍾靈吩咐，一口吹熄了燈，四下登時黑漆一團，過了好一會，但聽得呀呀聲響，那棺材蓋開了，鍾家丫鬟來迎段譽。

    這段在二版與全改了，若鍾萬仇也住古墓，則「無量山後，活死人墓，萬仇夫妻，絕跡江湖」，他鍾萬仇太也對小龍女東施效顰了。

    二版改為：段譽到了「萬劫谷」谷口。走近前去，果見鍾靈所言左首一排九株大松樹參天並列，他自右數到第四株，依著鍾靈的指點，繞到樹後，撥開長草，樹上出現一洞，心想：「這『萬劫谷』的所在當真隱蔽，若不是鍾姑娘告知，又有誰能知道谷口竟會是在一株大松樹中。」

    鑽進樹洞，左手撥開枯草，右手摸到一個大鐵環，用力提起，木板掀開，下面便是一道石級。他走下幾級，雙手托著木板放回原處，沿石級向下走去，三十餘級後石級右轉，數丈後折而向上，上行三十餘級，來到平地。

    眼前大片草地，盡頭處又全是一株株松樹。走過草地，只見一株大松上削下了丈許長、尺許寬的一片，漆上白漆，寫著九個大字：「姓段者入此谷殺無赦」。八字黑色，那「殺」字卻作殷紅之色。

    段譽心想鍾靈叫他在九個大字的第二字上敲擊三下，便是要敲這個『段』字了，見樹上懸著一柄小鐵錘，便提起來向那「段」字上敲去。鐵錘擊落，發出錚的一下金屬響聲，著實響亮，段譽出乎不意，微微一驚，才知道「段」字之下鑲有鐵板，板後中空，只因外面漆了白漆，一時瞧不出來。他又敲擊了兩下，掛回鐵錘。過了一會，便有鍾家丫鬟來接段譽。

    進鍾家後，段譽先是見了鍾夫人，一版鍾夫人一抬頭見到段譽的容貌，不禁臉上變色，身子一晃，踉蹌著退了兩步，喘息道：「你……你……」

    這段二版自然刪了，但可知在金庸的初構想中，段譽並不是段延慶了兒子，而且與他親生父親像了個十足十。然而，一版段譽的父親是段正淳嗎？那倒是非也非也，且待繼續分曉。

    而後，鍾萬仇出現了，鍾夫人將段譽藏入東邊廂房中。一版接下來的故事是，陜西華山派門下女弟子范霞抱著師姊施雲至萬仇谷來求鍾萬仇，因為施雲在無量山中無意間見到金光燦爛的金靈子，拔劍撩撥，即為金靈子咬傷中毒。

    范霞跪求鍾萬仇為施雲治蛇毒，鍾萬仇道：「你師父是傅伯岐傅大麻子吧？他是晚輩我要他感我什麼情？當年我死的時候，他幹嘛不來弔喪？我在棺材中可知道得明明白白。」他這幾句話段譽固是聽得發怔，范霞也是莫名其妙，心想：「你好端端活在這裡，什麼又是弔喪，又是棺材的？」鍾萬仇突然提高聲音問道：「我逝世多年，外間無人知道我尚在人世，是誰指點你到來尋我？你怎地知道進入萬劫谷的門戶？」

    范霞道：「小女子……見到道旁有一位黑衣姑娘，伸手去捉一條小蛇，這小蛇全身金光閃閃，便是那條金蛇。……小女子大喜，心想她既會制服這條金蛇，想必是有治蛇的本領，當即苦苦哀求。她說她不會療毒，普天下只有一人治得，於是指點我前來求懇谷主。小女子拜問她姓名，她卻不肯說。」

    鍾萬仇聞范霞之言，仍不願治毒，告訴范霞：「兩條路你任擇一條，第一條路，你和你師姊終身在我谷中服侍我娘子。第二條路，你二人斬斷雙手，割了舌頭，以免出去洩露了我這谷中秘密。」

    范霞顫聲道：「小女子奉師父之命，來雲南辦一件要事，此事未辦，若在谷中服侍夫人，那是有違師命……」鍾谷主道：「那你是選第二條路了」。而後，鍾萬仇拿出匕首之類的短兵刃，將范霞雙手割斷，又將其舌頭割了，而後再對地上昏迷不醒的施雲照樣施為一次。段譽見狀，憤而挺身而出。

    二版的這段也全部刪改了，刪改的原因有三，一是《天龍》後來已寫成完整的長篇故事，起頭的「大理故事」不再是獨立的短篇，因而必須進行「冗員大掃除」，范霞、施雲、傅伯岐都在「大掃除」名單中；二是假死後仍活，這在《天龍》中已「乾坤大挪移」為慕容博專屬故事，不能再為鍾萬仇所用；三是四大惡人旋即就要登場，金庸的創作模式，一向突顯角色性格，壞人就要是天下壞事都歸他的桀紂。好人就是好事一把抓的堯舜，既有四大惡人，鍾萬仇也不必再濫傷無辜，惡事就由四大惡人一肩挑。

    二版改為鍾家家人來福兒向鍾萬仇與鍾夫人說進喜兒已死之事。原來事因是進喜兒與來福兒至北莊迎接鍾萬仇邀請的四大惡人，四人中南海鱷神先到。進喜兒對他叫了聲『三老爺』。不料南海鱷神立刻暴跳起來，喝道：『我是岳老二，幹麼叫我三老爺？你存心瞧我不起！』拍的一掌，就把進喜兒打得頭破血流，倒在地下。

    後來南海鱷神又看見進喜兒戰戰兢兢的站在一旁侍候，就問他：『剛才我打了你一掌，你心裡在罵我，是不是？』進喜兒忙道：『不，不！小的不敢，萬萬不敢。』那人道：『你心裡一定在說我是個大惡人，惡得不能再惡了，哈哈！』進喜兒道：『不，不！二老爺是個大大的好人，一點兒也不惡。』那人眉毛豎了起來，喝道：『你說我一點兒也不惡？』進喜兒嚇得渾身發抖，說道：『你…二老爺…一點也不惡，半…半點也不惡。』那人哇哇怒叫，突然伸出手來，扭斷了進喜兒的脖子……」。

    一版暴力殘忍的鍾萬仇情節就此轉嫁到更慘無人道的南海鱷神身上了。

    二版的段譽則是因鍾萬仇夫婦勃谿，鍾萬仇自己掌嘴，段譽見狀而笑，才被鍾萬仇抓出來。

    而後鍾萬仇受到段譽的譏刺，向外奔出，段譽向鍾夫人說救鍾靈之事，一版鍾夫人道：「公子有所不知，外子當年曾立下重誓，終身不出此谷一步。小女為人所擒，外子是決計不能去搭救於她，事到如今，我隨公子去吧。」然而，一版的鍾夫人這話未免不盡人情，女兒命在旦夕，父母焉能為舊誓而不顧其死活？二版改為鍾夫人道：「外子忙著接待他遠道而來的朋友，確實是難以分身。公子剛才想必已經聽到了，這幾個朋友行為古怪，動不動便出手殺人，倘若對待他們禮數稍有不周，難免後患無窮。嗯，事到如今，我隨公子去吧。」

    鍾夫人隨段譽準備去救鍾靈，鍾萬仇追阻，並受了鍾夫人一劍，一版鍾萬仇道：「婉清，你………終於要離我而去了？」，二版改為鍾萬仇道：「阿寶，你………終於要離我而去了？」。可知一版與二版鍾夫人的名字是不一樣的。

    一版此回的鍾夫人自稱名號是「香藥叉木婉清」，二版訂正為「俏藥叉甘寶寶」，而關於鍾夫人的芳齡，一版說鍾夫人約莫四十歲，二版減為三十六七歲，新三版的甘寶寶更年輕，又改為約莫三十三四歲。至於鍾萬仇，一版的鍾萬仇外號「見人就殺」，二版改為「馬王神」，但金庸為讓「馬王神」成為《射鵰》韓寶駒的獨門外號，新三版鍾萬仇的外號又改回一版的「見人就殺」。

    金庸顯然很喜歡「木婉清」這個名字，一版中先是給了鍾夫人，但好名字用在二線配角上未免太浪費，於是，在一版第三回中，又說鍾夫人是向真正的木婉清「借名字」來壯聲勢，因此才對段譽自稱是「香藥叉木婉清」。當然一版的說法是自相矛盾的，因為鍾萬仇叫鍾夫人，叫的就是「婉清」，若鍾夫人只是借「木婉清」之名來騙段譽，鍾萬仇怎能知道？

    最後，鍾夫人決意與鍾萬仇留在萬仇谷，段譽只得自行前往救鍾靈。一版段譽謹遵鍾靈之叮囑，在萬仇谷從未透露自己的家世，但臨去前，鍾夫人將裝有鍾靈生辰八字的黃金鈿盒塞在段譽手中，低聲道：「你將這東西趕去交給段正明……」，段譽聽到「段正明」三字，臉上忍不住變色。鍾夫人又道：「你還想瞞我嗎？」。原來一版的段譽跟伯父段正明簡直就是一個模子所印，容貌極為相像。

    二版段譽既不像段正淳，更不可能像段正明，因為他是段延慶的親兒子，因此鍾夫人自然不可能由段譽的外貌推想出他的親生父親，故而二版改為段譽自我招認：「我沒跟鍾夫人說實話，其實不該隱瞞。我名叫段譽，字和譽，大理人氏。我爹爹的名諱上正下淳。」鍾萬仇夫妻因而得知他的真實家世。最後鍾夫人將裝有鍾靈生辰八字的黃金鈿盒塞在段譽手中，並低聲道：「你將這東西趕去交給你爹爹，請他出手救我們的女兒。」

    原來在金庸的初構想中，段譽的親生父親竟是大理皇帝段正明，難怪一版第一回的段正明非要逼著段譽學家傳武功「一陽指」不可。想來大理皇室跟白駝山有異曲同工之妙，白駝山是歐陽鋒叔嫂通姦，生下了歐陽克，大理皇室卻是皇帝大伯段正明與弟媳婦舒白鳳生下了兒子段譽。段正明不愛後宮佳麗，偏要染指弟媳，風流真擬可比戀上兒媳的唐明皇！

【王二指閒話】

   金庸自1955年於〈新晚報〉著手連載《書劍恩仇錄》，至1971年於〈明報〉連載完畢《鹿鼎記》，此即金庸小說「第一版」，第一版完成後。金庸自1970年至1980年間，又將全部小說改寫了一次，即是「第二版」。第二版流通有年後，金庸自1999年至2006年又將整套小說大加修改，此即「第三版」。

    若要呈現金庸版本的差異，研究金庸改版的方向，可以有三種方式：

一、對勘本：將金庸小說又上到下分三個欄位，三個版本的故事並陳，同一段故事上下並排。「對勘本」的優點是金庸著作原汁原味呈現，不會被斷章取義，讀者可以自行進行版本的比較。缺點則是因金庸小說的版本變革太大，如二版第二七回滅絕師太於萬安寺將峨嵋掌門傳諸周芷若，並告訴她倚天劍、屠龍刀中所藏兵書秘笈的大秘密，新三版將之整段「乾坤大挪移」到第三十八回。因這段的字數甚為龐大，因此，若以「對堪本」呈現，必然在第二十七回與第三十八回都會出現大片空白。

   而若將「對勘本」付梓，可以想見整套書為數必然非常龐大，以通用的25開本書而言，因為對勘而分三欄位，冊數必須為三倍，再加上前後的刪改增修，還得有一冊的差量。因此，一套25開本《倚天》有可能多達13冊，一套《天龍》更有可能高達16冊，如此一來，不管對出版社還是讀者，顯然都會面臨消費上的壓力，印製與流通上就易有問題。

二、夾註本：所謂「夾註」，就是一種版本為基準（最好是以位於中間的二版為基準），再將一版與新三版有增刪修改處，以不同字體、顏色或大小的文字夾註於字裡行間以及上下天地的空白之處。「夾註本」的優點是不必自己去比對三種版本的差異，承受閱讀上必須高度集中精神的壓力。缺點則還是因為金庸版本修改幅度太大，如一版《射鵰》的秦南琴相關故事、一版《倚天》中少林寺授張無忌「少林九陽功」並與張三丰交換武功之事，及一版《天龍》中波羅星少林寺盜經之事，二版都悉數刪除，刪除字數高達數萬，若將之完全補充進書間，則夾註之數字有可能造成「喧賓奪主」的結果，更會有多頁徒有夾註，正文部份一片空白。

三、匯整本：所謂「匯整」，就是由整理者將金庸三種版本中的差異之處挑選出來，將之整理成文章，如「金庸版本的奇妙世界」部落格就是用匯整的方式。「匯整本」與「對勘本」或「夾註本」最大的不同是，「匯整本」看不到完整的金庸小說故事，只能見到差異之處。優點是讀者可以直入金庸修改的核心主題，品味金庸的修改技巧。缺點則有三，一是將差異之處直接擷取出來，於還不熟悉金庸小說的讀者而言，閱讀壓力會較大，二是摘取字句無前後故事相銜接，難免流於斷章取義，三是整理者導向式的金庸版本分析，容易落入個人觀點，讀者閱讀後，較可能變成與整理導讀者大同小異的「刻版化」觀點。

    「對勘本」、「夾註本」與「匯整本」各有其優缺點，這完全是因為金庸的版本增刪度實在太大，遠勝於張愛玲、楊逵等也修訂過舊作，另出新版的作家作品。然而，也就因為金庸改版的幅度實在太大，用的技巧實在太多，因此，以金庸版本來學習改版的文學技巧，深度廣度都很足夠。     

第二回還有一些修改：

1.      段譽在山溪旁，聽到干光豪與葛光珮的腳步聲，二版段譽是「俯伏溪邊」。然而「俯伏溪邊」未免是太明顯的目標物，新三版改為段譽「俯伏溪邊巖石之後」。

2.      干光豪向葛光珮說起無量玉璧上的舞劍人影，二版干光豪說：「我太師父別說生平從所未見，連做夢也想像不到，那自是仙人使劍。」新三版干光豪加說為：「我太師父別說生平從所未見，連做夢也想像不到。劍光有時又紅又綠，現出彩色，那自是仙人使劍。」新三版再次強調了「寶石劍」的炫麗。

3.      段譽從山崖爬向谷底，二版說山崖越到底下越是傾斜，不再是危崖筆立，到得後來他伏在坡上，半滾半爬，慢慢溜下，便快得多了。然而，此刻的段譽應是求「安全」，而非求「快」。新三版將「便快得多了」改為「便已無凶險」。

4.      進入谷底後，二版段譽發愁，心想我餓死在這裡不打緊，累了鍾姑娘的性命，那可太也對不起人家，我爹爹媽媽又必天天憂愁記掛。新三版再加了句「我段譽真是不孝之極了」。符合新三版更有感情的原則。

5.      二版說段譽在谷底，只覺渾身筋骨酸痛。新三版加說：臀部尤其痛得厲害。

6.      段譽原本想在石壁上刻下「大理段譽畢命於斯」八字，二版說：石壁堅硬異常，累了半天，一個「段」字刻得既淺且斜。這裡應是誤寫，「大理段譽畢命於斯」八字，先刻的怎會是「段」字？新三版改為「大理」兩個字刻得既淺且斜。

7.      段譽見到彩色的劍影，心想：「須得鑿空劍身，鑲上寶石，月光方能透過寶石，映出這彩色影子。」新三版又較二版加想：「那干光豪說玉璧上偶有彩色劍光，便是此故了」。以與前段呼應。此外，二版段譽心想：「就算得到了寶劍，又有什麼了不起了？」新三版段譽又加想：「彩色由無而顯，頃刻間便即隱沒，此所謂『無常』。」

8.      二版說段譽次日在谷底湖畔周圍漫步遊蕩，新三版加說，段譽肚子餓了，便以酸澀的青果為食。

9.      二版說神仙姊姊玉像眼光中的神色難以捉摸，似喜似愛，似是情意深摯，又似黯然神傷。新三版改為眼光中的神色難以捉摸，似怨似愁，似是喜悅無限，又似有所盼望期待。瞧他容貌約莫十八九歲，眉梢眼角，頗有天真稚氣，嘴角邊微露笑容，說不盡的嫵媚可親，上唇處有一點細細黑痣，更增淡雅。新三版此處要把伏筆補全，此玉像就是李秋水的妹妹，而非李秋水。

10.  段譽看過「北冥神功」帛卷，得知北冥神功可吸人內力，二版段譽心想引人之內力而為己有，豈不是如同偷盜旁人財物一般？新三版加寫「殊不合正人君子之道，便想棄之不觀。」

11.  段譽見到帛卷上的「凌波微步」，二版最後寫著一行字道：「猝遇強敵，以此保身，更積內力，再取敵命。」新三版將這行字改為：「步法神妙，保身避敵，待積內力，再取敵命。」

12.  段譽見到石室中的棋局，心想神仙姊姊孤居幽谷，寂寞之際，自己跟自己下棋。二版段譽又想：「仙姊姊，當日你為什麼不高呼數聲？段譽聽到你嬌嫩的呼叫，自然躍入深谷，來陪你下棋了。」新三版將段譽這段肉麻心語刪了。此外，二版說此棋局似是弈人所稱的「珍瓏」。新三版也刪了。另外，二版說此棋局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長生。新三版增寫為：此棋局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長生、倒脫靴，有征有解，花五聚六，變化多端。

13.  「瑯嬛福地」的書架上，二版「丐幫」的籤條下注「缺降龍十八掌」。新三版改為「缺降龍廿八掌」。這是新三版改版重點之一「降龍廿八掌」首度出現在《天龍》中。

14.  段譽離開石室時，二版段譽心想：「今後每一年中，總得有幾個月在洞內陪伴神仙姊姊。」新三版刪了此想，改為段譽打算救人之事一了，再來此處陪伴神仙姊姊。

15.  出了石室，段譽走在江岸，二版說段譽見到一株野生桃樹，樹上結實累累，採來吃了個飽。新三版在「結實累累」之下，加上「雖仍青酸」。

16.  段譽走到「萬劫谷」，沿石級往下走，二版段譽心想：「在這裡建造石級本是容易不過，可是這些石級，比之神仙姊姊洞中的反而遠為不如。」新三版刪了此想。

17.  鍾靈家的丫鬟，二版是約莫十六七歲，新三版改為約莫十五六歲。

18.  二版段譽向鍾萬仇道：「鍾谷主，你有種就去當面罵我爹爹」新三版段譽又加說：「要打就決個勝負」。

19.  誤刺鍾萬仇一劍後，二版甘寶寶對鍾萬仇道說道：「我不去救靈兒啦，她自己闖的禍，讓她聽天由命罷。」但母女連心，甘寶寶怎能說此無情之話，鍾萬仇又怎能不心疼愛女？新三版將甘寶寶這段話刪了。

20.  甘寶寶請段譽去求段正淳出手救鍾靈，二版甘寶寶交代段譽，告訴他，「別忘了跟你爹爹說：『請他出手救我們的女兒』這十個字。」」然而，鍾萬仇就在甘寶寶身邊，她真能如此口無遮攔？新三版改為甘寶寶是湊近段譽之臉，壓低聲音說道：「別忘了跟你爹爹說：『請他出手救我們的女兒』這十個字。」

21.  甘寶寶交給段譽的黃金鈿盒，一版版說盒中有塊紙片，色變淡黃，顯是時日已久，紙上隱隱還濺著幾滴血跡，上寫「癸亥年二月初五丑時」十字。二版改為「庚申年二月初五丑時女」十一字。新三版將「盒中有塊紙片，色變淡黃」改為「盒中有塊紅色紙片，色轉殘舊」。鍾靈的生辰也改為「乙卯年十二月初五丑時女」。金庸在「釋名」處說過，《天龍》的故事發生在北宋哲宗天祐、紹聖年間，公元一零九四年前後。一版鍾靈的生辰是大宋元豐六年（西元一零八三年），公元一零九四年鍾靈11歲，二版鍾靈的生辰是大宋元豐三 年（西元一零八零年），公元一零九四年鍾靈14歲，新三版提早到大宋熙寧八年（西元一零七五年），則公元一零九四年鍾靈19歲，如此才能符合鍾靈在書中的年齡。

22.  段譽在無量山谷底飢餓時，一版是摘些茶花的花瓣放入口中咀嚼。一版還說，這些花瓣顏色極豔，滋味卻甚苦澀，段譽直吃了八九十朵大茶花。二版段譽不再如此庸俗，吃花止飢了，改為是吃青紅色的野果。

23.  段譽在谷底石室中，窗戶原來是一塊大水晶，一版說共有三塊水晶，二版刪了此說。

24.  段譽見到神仙姊姊玉像，一版說段譽一生中從未見過這等絕色，二版刪了此話。此外，一版的神仙姊姊玉像著絲質白衫，二版改為淡黃色綢衫。

25.  一版來接段譽的鍾家丫鬟是十七八歲，二版減為十六七歲。

26.  一版說鍾萬仇家壁間懸有書畫，長几上陳設著鼎彝玉器之屬，二版改為鍾家東壁上四幅屏條，繪的是梅蘭竹菊四般花卉，可是次序卻掛成了蘭竹菊梅；西壁上的四幅春夏秋冬，則掛成了冬夏春秋。

27.  一版段譽給鍾夫人看的鍾靈信物是「青靈子」，但鍾夫人見到青靈子，雙眉微蹙，臉有厭憎之色，上身向後讓了開去，道：「公子居然也不怕這等毒物，請你放在這邊角落裡吧！」。二版的鍾靈信物則改為「花鞋」。

28.  一版說鍾夫人輕功比鍾萬仇高出一籌，二版降低了鍾夫人的功力，改說鍾夫人的輕功不弱於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