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火令是聲音美妙的樂器
《倚天屠龍記》第二十九回版本回較
《三國》中的關公總須手持青龍偃月刀,那才相貌堂堂,威風凜凜,張飛也總得抓著丈八蛇矛,才會剛猛十足。鋒利的武器,總能為英雄的形象加分,從袁承志的金蛇劍、郭靖的丘處機短刀、楊過與小龍女的君子淑女劍、楊過的玄鐵重劍到韋小寶的鰲拜匕首,利器總在憑添英雄的佳話。
元末時代,中原最有名的鋒利武器,就是倚天劍與屠龍刀,而唯一能匹敵中原這對利器的,只有波斯的聖火令,且來看看一版與二版對聖火令殊異的描寫。
一版的聖火令出場時,故事是發生在謝遜感激張無忌假冒巨鯨幫眾兩番出手救其性命時,一版說:便在此時,忽聽得遠處傳來叮的一聲響,這聲音似乎極輕,又似極響,聽在耳中似乎極是舒服受用,卻又似乎是煩燥難當。謝遜、張無忌、金花婆婆聽到這聲音,心頭都是一震,竟比驀地裡聽到個晴天霹靂更是吃驚。他三人都是內力高強之人,張無忌九陽神功已成,更是諸邪不侵,但這異音之來,竟是震得他心旌搖動,一剎那間,身子猶如飄浮半空,六神無主,生平從未遭遇過如此經歷。他急忙收攝心神,只聽得那聲音又是一響,這一次卻又已近了數十丈,在這頃刻之間,這聲音移動得竟是如此迅速。
可是這一下異聲,和第一聲卻是截然不同,聲音柔媚宛轉,如靜夜私語,如和風拂柳,但聽在耳裡,同樣的奪魄驚心。張無忌知道來了異人,絲毫不敢怠慢,橫抱殷離,站起身來。突然間噹的一聲巨響,山谷間嗡嗡作聲,如土崩地裂,如百鐘齊鳴,在這巨響聲中,三個人現身眼前。
這就是一版對聖火令的描寫,可知若以聖火令演奏音樂,其音域之廣,足勝世上任何樂器,二版將這一大段全數刪除了,刪得只剩「忽聽得身後傳來兩下玎玎異音,三個人疾奔而至」兩句,可知二版的聖火令不若一版是六根樂音動人的神器,二版的聖火令也不過就是六隻能抗倚天劍與屠龍刀的金屬板罷了。
而見到聖火令,一版張無忌心中想的是:「楊教主遺言中說道,本教聖火令自第三十一代石教主之時,便失落於丐幫之手,迄今無法取回」,二版因刪掉一版明教與丐幫世仇的說法,「便失落於丐幫之手,迄今無法取回」之說也改作「便已失落」。
手持聖火令的是波斯明教的流雲使、妙風使、輝月使,一版提到張無忌覺得三人的身法、手法、步法,竟是乾坤大挪移的家數,難道這三人居然同時練就了這等高深的武功?這說法二版刪了,因為波斯明教使者雖練過「乾坤大挪移」,但也不過初入門的前一、二層功夫罷了,不當引起張無忌的驚異。
而後,在流雲使與謝遜對談時,流雲使又拿出聖火令,一版說流雲使伸手入懷,取出兩塊二尺多長,非金非玉的牌來,相互一擊,錚的一聲響,正是張無忌第一次聽到的那古怪聲音。這時相距既近,更是震得人不能自恃。這段聖火令發出玄妙聲音的描述,二版亦進行了修改,二版改說那流雲使將兩塊黑牌相互一擊,錚的一聲響,聲音非金非玉,十分古怪。
而波斯明教三使生擒金花婆婆,一版說在金花婆婆後心要穴為流雲使與妙風使所制時,輝月使搶上三步,左手食指連動,點中了她胸腹的七處穴道。可見一版的波斯三使也會點穴的功夫,此處二版做了修改,二版說輝月使搶上三步,在金花婆婆胸腹間連拍三掌,這三掌出手不重,但金花婆婆就此不能動彈。二版還加寫張無忌心道:「那人拍這三掌,並非打穴,但與我中土點穴功夫似有異曲同工之妙。」
《倚天》的故事時當元末,正是大元王朝威加四海之時,中西文化交流,當屬自然,若當時的波斯人透過來往商旅,探得中國傳統武術之點穴秘訣,亦在情理範圍之中。但二版之後,金庸可能基於趣味考量,刻意區隔中土與波斯武藝所各具的特色,因而將輝月使的「點穴」改為「拍穴」,但如此一來,波斯功夫豈非遠高於中土?因點穴是以「指力」加諸穴道,拍穴則是以「掌面」加諸穴道,因受力面積不同,若「拍穴」能有「點穴」之效,波斯武士的內力勢必數十倍於中國俠士了。
至於明教的聖火令一共有幾枚呢?在第三十回中說及聖火令總枚數之事,一版與二版說聖火令共是六枚,此六枚聖火令乃「山中老人」霍山所鑄,刻著他畢生武功的精要。六枚聖火令與明教同時傳入中土,向為中土明教教主的令符。新三版則改說聖火令共十二枚,六枚刻的是武功,另外六枚刻的是明教教規三大令、五小令。這十二枚聖火令乃「山中老人」霍山所鑄,他在其中六枚刻了他畢生武功的精要。十二枚聖火令與明教同時傳入中土,向為中土明教教主的令符,中土明教在空白無字的令六枚聖火令上刻了三大令、五小令的中土教規。
而說起聖火令,不禁令人感慨,人有命運,器物也有命運,說來一版的聖火令落在波斯三使手裡,還真是所寄非人。這六根聖火令若是在《射鵰》的黃藥師或《笑傲》的曲洋、劉正風手中,就是醉人醒人的樂器,然而,若落在波斯三使或張無忌手裡,就只能是殺人傷人的利器或徒表權威的聖物。明明是聲音特別的器物,無法用之感動人心,卻以之來當冥頑不靈的不祥之器,看來所謂明教教眾,不論系出波斯或中土,都太也暴殄天物了。
【王二指閒話】
金庸的江湖中,有林林總總的幫會教派,然而,參加幫會教派,又不是逛大廟遊公園,盡興而來,也可興盡而去。所謂的幫派教會,當然不能自由自在,任意去來,幫派教會總有其凝聚幫眾教眾的獨到方法。
大多數的幫派,如《射鵰》的桃花島黃藥師一門,《倚天》中的少林派、武當派、峨嵋派、崑崙派,《天龍》中的星宿派及《笑傲》中的華山派、嵩山派等等,這些傳統幫派的特色就是「師出同門」,在幫派中,武功上的師父也就是幫派的掌門,師嚴道尊,整個幫派奉師父為師又如父,幫眾在師父帶領下,已經視幫派為已身所從出的大家庭,凝聚力自然濃厚。
但並不是所有的幫派都有共同的「師父型大家長」,有些幫派的幫眾全都是「帶槍投靠」、「帶藝入夥」的高手,這些幫派缺乏令出必行的師父型領導者,他們的幫主教主只是公推出來,暫時技壓眾人的高手。
當然,這些「非師父領導型」的幫會教派還是有其內部凝聚的方法,試舉幾例:
一、《鹿鼎》的天地會、《書劍》的紅花會:天地會與紅花會群雄皆以「反清復明」為奮鬥的目標,因為有共同的理想,因而可以凝聚成反清團體,也能奉武功最強的陳近南及陳家洛為反清領導人。
二、《天龍》、《射鵰》與《神鵰》的丐幫:丐幫幫眾遍天下,而所以如此,是因為丐幫吸納了遍佈全中國的乞丐。以現代話來說,丐幫類似「乞丐公會」,加入丐幫就有乞丐組織當靠山,而丐幫的凝聚力也來自於此。
三、《射鵰》、《神鵰》的全真教:全真七子亦有帶藝投師者,而王重陽過世後,凝聚全真七子的力量,無非是全真七子已變成「武功團體」,全真教這六到七個高人可以自成陣法,也可共同研發武功,凝聚力亦在學武之樂中。
四、《笑傲》的日月神教、《鹿鼎》的神龍教:這兩大金書異教因無特別的理想可以凝聚教眾,故而使用毒品,逼得教眾乖乖待在教中,不敢叛離,日月神教用「三尸腦神丹」,神龍教用「豹胎易筋丸」,也可將教眾做消極性的凝聚。
縱觀以上諸幫會教派,推而想之,《倚天》的明教,因楊逍、謝遜等人原本身懷絕藝,他們加入明教,絕非為學武而來,故而學武並非他們留在明教的原因;此外,明教雖有為國為民的理想,但當元末之時,官逼民反,漢人群起投入革命浪潮,自衛衛族,已是時代潮流,「為國為民」也不是他明教一家獨門的招牌了,故他們也不可能單為理想而入夥明教;而濫用毒品控制下屬,因明教是《倚天》書中的主要教派,光明正大,自不可能用這般下三濫的手段約束教眾。
因此,對於明教教眾而言,凝聚其在教中的最大吸引力,無非就是「天下第一大教教主」的大寶座。光明左右使、紫白金青四法王、五散人、五行旗等高手留在教中,也不過就為垂涎爭奪教主之位而已。
以《倚天》明教的狀況而言,陽頂天若失蹤或猝死,因而失去傳承教主的決定者,高手彼此不服,自然四分五裂,而就算陽頂天活著,只要教主接班人決定,其他人升遷無望,依然得遠走高飛。明教之苦,乃是苦於高手太多,也就是想要領導的人太多,願意接受領導的人卻太少。然而,用「升上教主的希望」將諸大高手凝聚在教中,實在未免太不牢靠。
第二十九回還有一些修改:
1. 聽聞波斯三使手持聖火令,二版張無忌心道:「陽教主遺言中說道,本教聖火令自第三十一代教主之時,便已失落」,新三版將「陽教主遺言中說道」改為「楊左使曾說過」。
2. 流雲使見到謝遜,二版對謝遜說道:「見聖火令如見教主,謝遜還不跪迎?」,新三版流雲使增說為:「瞧你頭髮淡黃,諒來是金毛獅王謝遜了?見聖火令如見教主,謝遜何不跪迎?」
3. 二版的流雲使提到聖火令,說:「這是中土明教的聖火令,前任姓石的教主不肖,失落在外,今由我等取回」,新三版將「今由我等取回」一句改為「其後由總教收回」,可知新三版中,當初收回聖火令的,不見得是波斯三使。
4. 二版提到聖火令「神異之處,卻是向所耳聞,明教的經書典籍之中也往往提及」,新三版將「明教的經書典籍之中也往往提及」這句刪了,宗教經典應不會提及武器多麼神異才是。
5. 波斯三使持聖火令來戰張無忌,二版說聖火令「白光急閃」,這裡應是誤寫,因為聖火令本是「黑牌」,因此新三版已更正為「黑氣急閃」。
6. 波斯三使戰張無忌,二版說「波斯明教三使每意次拳腳中敵,自己反吃大虧」,新三版將此處增寫為「波斯明教三使每意次拳腳中敵,受到九陽神功反擊,自己反吃大虧」。
7. 張無忌搶得妙風使一根聖火令,後來謝遜要將屠龍刀借他禦敵,二版說張無忌將屠龍刀「當下接了過來」,新三版則增寫為「當即將聖火令揣入懷中,雙手接過」。
8. 張無忌與波斯三使霸鬥言和,流雲使竟又突施偷襲,二版說流雲使使的是「陰風刀」,新三版刪去「陰風刀」這頗具中土味的功夫名稱,只說流雲使偷襲。
9. 二版提及妙風使在尖針陣中尋找聖火令,歡呼:「找到了!找到了!」,新三版則加寫強調,說妙風使「說的是胡語,聽語音歡欣,料想是說:『找到了,找到了!』」
10. 張無忌對謝遜自承是孩兒無忌,二版謝遜問:「你……你說甚麼?」,新三版改為謝遜問:「你……你說你叫甚麼?」,而後張無忌道:「孩兒便是張無忌」,二謝遜又道:「你……你說甚麼?」新三版改為謝遜道:「你……你說你是誰?」,新三版較二版顯得更自然。
11. 張無忌要徵謝遜之信,背起謝遜在冰火島上授他的武功要訣,新三版較二版加說「當時謝遜以為時不及,叫他只要記訣,不必照練」。
12. 謝遜與張無忌、小昭、趙敏、周芷若、殷離同在小船上,謝遜心情暢快,大雨中高聲談笑,二版又說「小昭天真爛漫,也是言笑晏晏」,新三版則加寫成「小昭雖天真爛漫,言笑晏晏,趙敏卻察覺她眉目之間深有憂色,料想她是為了忽然出現個秀麗逾恆的周芷若而不喜」,這是要為下回波斯三使識破戴綺絲真實身份預加伏筆。
13. 二版的謝遜取笑張無忌,道:「當年你父母一男一女,郎才女貌,正是天作之合,你卻帶了四個女孩子,那是怎麼一回事啊?」,新三版謝遜又接著增說:「這四個女孩子個個對你好,我知道的,但我瞧不見那個最美,不過美不美毫不相干,人品好才相干!哈哈,哈哈!」
14. 二版殷離在夢魘中說:「是爹爹不好,我才不怕他呢!」,這像在喃喃自語,新三版改為殷離說:「爹爹,你快殺我啊,媽是我害死的,也是給你逼死的!我才不怕你呢!」新三版才像殷離夢中與爹爹吵嘴。
15. 殷離在夢中哼起小昭唱過的波斯小曲,張無忌向小昭望去,二版說「月光下只見小昭正自痴痴的瞧著自己」,新三版又說小昭「清澈的目光中似吐露和殷離所說一般的千言萬語,一張稚嫩可愛的小臉龐上也是柔情萬鍾」。
16. 一版謝遜對波斯三使說中土明教「千餘年來獨立成派,自來不受波斯總教管束」,新三版將「千餘年」改為「數百年」。
17. 波斯三使將金花婆婆一招將擲了出去,一版謝遜認為自己功夫和金花婆婆乃在伯仲之間,縱要抗拒,也是無能為力,二版則不減謝遜威風,改為波斯三使將擲了金花婆婆出去,謝遜認為「決不是常人所能」。
18. 流雲使命謝遜殺金花婆婆,一版流雲使說:「此後中土明教悉奉波斯總教號令。這婆子適才擺毒計害你,一切全落入咱們眼中,留著便是禍胎,快快將她除了」,二版改為流雲使說:「此後中土明教悉奉波斯總教號令。出教叛教,留著便是禍胎,快快將她除了」。
19. 張無忌一手抱殷離,一手抱趙敏,與謝遜一同下山,一版謝遜心想:「這少年恁地了得,手中抱著二人,竟比我奔得還快」,二版將「竟比我奔得還快」一句改為「仍然奔行如此迅速」。
20. 張無忌背誦當年謝遜所授武功要訣,一版背了百餘句,謝遜驚喜交集,二版改為背得二十餘句,謝遜即驚喜交集。
21. 張無忌一行上船躲避波斯三使,上船後,一版張無忌叫道「熄燈!」,順手拾起梢公喝茶的茶碗,對準桅桿上的風燈砸去。嗆噹一聲,風燈熄滅,四下裡登時黑滾一團。這段張無忌熄燈之事,二版刪去了,二版只說張無忌等人黑夜之中瞧不見敵船船身。
22. 張無忌救得周芷若後,船身忽然一震,一版說周芷若被銬鐐鎖得久了,手腳都已麻木,足下一軟,直撲在張無忌懷裡,二版則刪去周芷若「被銬鐐鎖得久了,手腳都已麻木」的說法。
23. 波斯三使擊炮轟張無忌之船,一版說張無忌和周芷若正走在甲板之上,只覺一般熾烈無比的熱氣衝來,將兩人拋出甲板。張無忌想也不想,右手伸出,抓住一根帆索,左手剛好抓住周芷若的小腿,兩人才算沒有落海。這段二版完全刪除。
24. 張無忌船上起火,一版說船上的幾名趙敏武士,泅水向波斯船求救,被波斯三使一一擊死在海中,二版則改為幾名武士被波斯船上人眾發箭射死在海中。
25. 張無忌一行在小船上時,各人身上衣衫盡濕,一版說張無忌和謝遜早已脫下外衣,蓋在趙明和殷離身上,二版刪了這描述。
26. 張無忌一行在小船上入睡,一版說睡了四五個時辰,二版改為三個時辰。
27. 一版殷離夢中囈語,說起張無忌:「我獨個兒在島上寂寞孤單……你幹嘛不來陪我?你……你這臭小子,我一劍宰了你……把你斬成十七八塊,丟到海中餵魚,你……你……」,二版改為殷離道:「我獨個兒在島上寂寞孤單……你幹嘛不來陪我?你……你在陰世,可也知道嗎?」
28. 殷離在夢中提到化名曾阿牛的張無忌說過娶他為妻,一版說張無忌滿臉通紅,狼狽之極,此時殷離神智昏迷,反不能阻止她不說,倘若出手點她啞穴,她重傷之際,於她身子有損。但張無忌真會興起點殷離啞穴,以全自己聲名之想嗎?二版刪了這描述。
29. 殷離在夢中對張無忌說要到冰火島找他義父,再到武當山掃祭他父母的墳墓,然後再到西域雪峰跳峰自盡以伴張無忌。一版解釋說,要知殷離十年來這般自言自語慣了,只須一有空閒,便獨個兒和心目中的無忌說話,吐露心事。她半生說的便是這種話,已是極熟而流,精神一失節制,自然而然的便說出口來。二版將這些解釋全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