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媽六十多歲了,喜歡做一大堆熱狗,每個星期騎著腳踏車到處走,到處賣她的熱狗。都在家裡做的。”
水晶閃動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黑褐色拖到腰部的長髮裡夾著一小撮一小撮的白髮。她說她快40歲了,但說話時神采飛舞,像個小女孩。
“她退休了嗎?”我問。
“沒有。她每週在一家咖啡店幹兩三天,其餘時間就做她的熱狗,幾乎每天都做。她和我父親離婚了。他們離異的原因是因為我母親發現父親故意在她面前假裝有幽默感。母親覺得很好笑的笑話,父親其實不覺得好笑,卻又故意裝出很享受的樣子。我母親覺得這樣不好。他們一直等到我20歲時才離婚的,也許他們認為這樣對我的影響最小。”
水晶本來是來看我樓下出租房間的,到了我家看完房子後,在我客廳一坐下就滔滔不絕起來。
有天回家我發現家電話留言機子裡有幾個口信,都是說想來看房子的,水晶的語氣聽起來坦蕩大方,我就決定回電話給她,結果一聊就投契。每句話她都像衝口而出,想也不多想。她和男朋友及男友與前妻生的孩子有個安樂窩,就在我家附近的一座公寓裡。
那她為什麼還要租房子呢?我正納悶,她在電話裡就一五一十全倒了出來:男友因工傷弄壞了脊柱,政府每月付他殘障金,如果我和他一起住,又有份全職工作,他那張支票面額就得削減;但如果我有一個住處要付房租,那他就可以保住這份金額。
原來如此。我感謝她這麼坦白。我常常擔心租客的背景,水晶一番話讓我放心不少,就主動說可以減一些房租。她當時聽了沒說什麼,就說考慮一下。結果第二天她一早就來按響了我家的門鈴。
我開門一看,她拖著曳地綠色長裙,上身穿著蓬鬆的針織藍色圓領衣,胸前印著她唸書那所學院的名字,正摘下頭上寬大的草帽,素顏,有點不修邊幅。直覺告訴我,這是位內陸長大的本地人。他們樸實清貧,因為地理環境對移民了解不多。於是我赤腳走下門檻的木台一步把門再打開一些請她進來。這暗示我並不計較骯髒,好讓她感覺舒服一些。
後來我帶她到樓下,她從後門進屋時脫了鞋子,我也從樓上光著腳丫子直接走進樓下。這樣大家都站在同一個平台上。
看完了,她上來客廳坐,我們就開始了本文開頭的對話。
我還是很有興趣聽她父母的故事,於是問,
“那他們還有聯繫嗎?”
“當然,他們還是朋友。我爸後來找的女友還是我媽幫他找的呢。我媽和她本來是朋友,了解她,就對我爸說,這人適合你。我爸那時還不知道自己應該找個什麼樣的人。現在他和這女友一起十多年了,很幸福。他們仨人有時候一塊去看表演,坐在同一張桌子旁。”
“那你媽有男友嗎?”
“沒有,她還是一個人,卻活得很快活。我外婆更了不起。她90多歲了,每個星期還到美國玩賭博。”
“呵?”我吃了一驚,雖然我們開車一個多小時南下就到美國,但老太太90多歲了。
“是呀,她每個星期坐免費穿梭巴士,好像是星期二吧,反正她每天上哪裡幹什麼都有條有理的。可是,你想不到,她從來不吃水果蔬菜,你說奇不奇怪?”
“光開心就夠了?”我答道。
“對,開心好重要,我太有體會了,說不定我哪天要寫本書談這個。”
在她身上我看不到焦慮和緊張。雖然她語速很快,特別剛見面時談到她2008年從內陸一個普通學院娛樂活動專業畢業,正是最難找工作的時候,她神情有點激動。幸好她找到現在這份大商店負責銷售家居修理零件的工作。
她鮮活的一雙眼睛,像一對快活的深潭,給我留下深深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