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與價格有關」系列專文
◎吳家恆(遠流 副總編輯)
最近因為選舉的關係,許多話題一個接一個,非常熱鬧,峰迴路轉,往往有意想不到的發展。從之前的老農津貼,到前一陣延燒許久的「夢想家」,以及這兩天沸沸揚揚的甜柿問題。有的跟農業政策有關,有的涉及藝文政策,看起來是不同的領域,但都跟價格相關。
在一個進口農場品擁有價格優勢的全球化時代,透過補貼來維持農業的「永續發展」或是避免走上不可逆的萎縮,這是許多國家都採取的政策。問題是補貼多少、如何補貼、誰被補貼,說來說去,問題都是:為了要維持農業在經濟生活中的比重,以兼顧長遠的國土開發的「價格」是多少?
「夢想家」的問題則是:雖然藝術無價,但是花兩億所「買到」的表演水準,是否符合一般對於價格的期待?而這個例子最讓藝文界人士不平的是:平平都是努力於創作,為什麼能拿到的補助差那麼多?這其中的公平正義在哪裡?
答案或許讓人氣餒,就像ABBA的那首歌道出了無情的事實:贏家通吃,The winner takes it all。艾都亞多‧波特在《掌握價格,就能操控世界》中,陳述了這個現象:
美國的勞動力市場之無情,算是富裕的工業化國家之最。西歐人的社會民主政體都有許多法條規定最低休假期與最高工時。比較高的最低薪資,加上高所得的較高稅率,是有利於比較同質的薪資的。反觀美國的職場,講求自由競爭──沒有政府干預瑕疵的自由競爭。就業市場的結構以一個目標為中心,即是要酬庸成功者。
一九八九年度,美國職棒大聯盟之中最貴的球隊舊金山巨人隊(San Francisco Giants)支付的中位數薪水是五十三萬五千美元,是最便宜的巴爾的摩金鶯隊(Baltimore Oricles)的五倍之多。看來是非常大的差距,按現在的標準看卻很小。二○○九年度,紐約洋基隊(New York Yankees)支付的中位數薪水是五百二十萬元,是將近排名最後的奧克蘭運動家隊(Oakland Athletics)的十二倍以上。
頂端資水膨脹最嚴重者,莫過於在套房辦公室裡上班的大企業主管。一九七七年間,美國排名前一百的大公司總經理薪水,是公司一般員工的大約五十倍。三十年後,美國最高薪的主管賺的錢大約是生產線上一般工人的一千一百倍。這種情形使得真正的鉅富和只是很有錢的人成為不同的階級。按一九七○年代的薪資研究,最高階的一○%的主管薪水是中階主管薪水的兩倍上下。到了二○○○年代初,套房辦公室的主管的薪水已經比中階主管的四倍還要多了。
芝加哥大學經濟學家若森(Sherwin Rosen)於一九八一年發表了標題為《超級巨星的經濟學》(The Economics of Superstars)的文章,試圖用簡明的經濟論題解釋這種現象。若森的大意是說,科技進步會讓某一領域中表現最優的人服務更大的市場,因此會得到獲利之中更大的一份。不過這也會減少這一行裡才能較差的人可能取得的戰利品。
這個推理恰恰符合流行音樂明星的收入動力學。音樂工業自從一九八○年代起就數度遭受科技的擾亂。起初是音樂電視台(MTV)把音樂搬上電視。然後是Napster把音樂放進網際網路。蘋果電腦讓樂迷購買單曲把它們帶走。這些突破每一次都把頂尖的表演送到更多樂迷手中,從而拿到消費者的音樂預算之中的更大一塊。以一九八二年計,流行音樂明星的頂尖百分之一,拿走了所有音樂演唱會門票收入的二六%。到了二○○三年,這百分之一的人端走了演唱會大餅的五六%。
這種超級巨星效應很可以用來解釋湯姆.克魯斯(Tom Cruise)的收入變動。他初露頭角的《保送大學》(Risky Business)片酬是七萬五千美元,後來的《不可能的任務Ⅱ》(Mission Imposible Ⅱ)的片酬已經漲到七千五百萬美元到九千二百萬美元之間了。超級巨星效應也適用於歐洲的足球運動。二○○九年排名最前面的二十個球隊賺到三十九億歐元,比歐洲所有足球聯盟收入總和的二五%還多。史上最偉大的足球員比利(Pele),一九五八年才十七歲的時候在瑞典的世界盃比賽首度上場,立即成為明星。之後全世界的足球隊都在爭取他。到一九六○年,他投效的球隊山多士(Santos)據傳付給的年薪是十五萬美元──相當於現在的一一○萬元。按現今的標準看算是二流了。二○○九年至二○一○年的球季中最高薪的球員是葡萄牙籍的前鋒羅納多(Cristiano Ronaldo),他在西班牙的皇家馬德里隊(Real Madrid)的年薪是一千三百萬歐元。如果包括廣告代言在內,現今賺錢最多的足球明星是貝克漢(David Beckham)。這位英國籍的中場隊員的二○○九年的收入除了為洛杉磯銀河隊(Galaxy)和AC米蘭隊(AC Milan)效力的薪水七百萬美元之外,還有三千三百萬美元的廣告代言酬勞。
球王比利遜他們一籌不是因為場上表現不如人,而是他的收入來源基礎小。他雖然是史上最偉大的球員之一,能花錢來體驗他的絕技的人卻很少。一九五八年的巴西人口大約是七千萬,電視機只有三十五萬台。第一座電視衛星電星一號(Telstar Ⅰ)升空是在一九六二年七月,來不及轉播比利第一次踢世界杯。相形之下,羅納多代表葡萄牙出賽的二○一○年南非世界杯大賽,超過兩百個國家進行轉播。如果把全世界觀看每一場比賽的人加起來,有幾百億雙眼睛在看──看過羅納多的人數比全世界的人口總數都多了。羅納多並不比比利強。他賺的錢比較多是因為他的球技播送給更多的人看到。
若森的邏輯曾被引用於解釋高階主管的酬勞。美國的公司企業、銀行、共同基金的規模已經成長,這時候能不能把「最佳」的主管或銀行經理或基金經理人放上操盤的位置,就成為成敗的關鍵了。這種情勢引發了經理人才市場上的激烈競爭,把頂級主管的價碼推到遠遠高於所有其他人。紐約大學的賈巴伊(Xavier Gabaix)與藍迪耶(Augustin Landier)於二○○六年發表了一項研究結果,估計美國的總經理級主管的薪水在一九八○年到二○○三年之間的漲幅是六倍,而原因完全在於美國的大公司市場有六倍的增幅。
這個模式與達爾文學說的象海豹性邏輯是同樣的道理。雌性象海豹向來偏好能把競爭對手撞得敗陣的肥壯雄性。其實雄性象海豹體重越重,越容易被鯊魚和虎鯨獵捕吃掉,雌性象海豹卻不管這些。公司企業利用高薪爭取人才,就像象海豹藉脂肪吸引配偶,即便這麼大數目的薪酬方案不大可能為股東帶來好處。事實已經證明,肥厚的薪俸鼓勵了詐欺行為,誘使坐擁股票選擇的主管為了提高公司股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過高的薪俸也助長了過度的冒險投機行為。
這種行事策略會對社會整體有益嗎?很令人懷疑。十五年來,美國最有錢的百分之一的家庭抱走了國民收入整個增加額的一半。一九八○年間他們拿走了美國國民收入的大約十分之一,如今有將近四分之一是被他們拿去的。這等於少數幾頭象海豹把海裡所有的魚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