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恆(遠流 副總編輯)
《急診室春天》的女導演咪咪蕾德(Mimi Leder)在1997年導了一部《戰略殺手》(Peace Maker)。喬治克隆尼在片中演一個美國空軍軍官,嫉惡如仇、講義氣但目無法紀,讓跟他共事的白宮科技顧問的凱莉(妮可基嫚飾演)吃足苦頭。
克隆尼在片中為了追回失竊的核子彈頭,面對前蘇聯、南斯拉夫的恐怖份子毫不手軟,也免不了有掛彩的時候。相比之下,克隆尼在最近的新片《型男飛行日誌》(Up in the Air)中的工作實在文明太多了。一樣是在天空飛來飛去,但是不用臉塗迷彩、手握機槍、出生入死,只要西裝畢挺,往來於機場、商務旅館和會議室。整理行李的手法、面對機場安檢的動作非常熟練,一如他非常擅長於處理他的工作──受雇來資遣其他公司的員工。
不流血、不流汗,頂多看別人流流淚,但這就是喬治克隆尼的工作。人生嘛,遭受打擊也不是壞事,有時反而是轉變的契機。但是,美好的話術無法掩蓋一個殘酷的事實:美國的產業在這二十年間大量外移。根據美國國會成立的「美中經濟與安全審議委員會」的調查,在美國給中國最惠國待遇之後的半年內,宣布有計畫外移製造部門的美國大型企業超過80家,從1992年到2000年之間,因美中貿易而喪失的工作有76萬件,在中國加入WTO之後,工作外移的速度還會更快,每年外移7-10萬件。
除了直接外移的工作之外,每關閉一個大工廠──
都對該產業及該社區每一個工作者的薪資產生漣漪作用,方式為降低要求薪資、約束工會組成與斡旋力量、削減稅基,並還減少或翦除相關承包、運輸、批發交易、專業與服務業等公司企業數以百計的工作。
到了2004年,可就業的美國成年人只有65.9%有工作或是正在找工作。就算有工作,薪水也在持續下降。美國境外外包大約是在第一次石油危機之後的1973年開始,而美國工人的平均實薪也從1973年開始穩定下降。
就是因為工作消失的速度太快,才會出現克隆尼片中所從事的行業。要公司內部的人資來資遣同事,總是有情感的牽絆,手法也不夠嫺熟,有時砍殺得拖泥帶水,引得哀聲震天。有個念人力資源管理的朋友笑稱,他們過去幾年來的工作重點就是costdown(降低成本),人資如何降低公司成本呢?當然就是裁員了。等到人裁得差不多了,兔死狗烹,人資也成了被裁減的對象。有過砍人經驗的人資被裁掉,開公司專門替別人裁員,也是很自然的事。畢竟,雇用裁員公司的企業,等於把裁員這個燙手山芋,外包出去了。
克隆尼飾演的這個角色,風流倜儻,外表光鮮,言語動聽,但是價值卻很空虛,砍人的數量成了成就感的來源,砍得迅速、砍得俐落成了同行較勁的遊戲。或是換個比較文明的衡量標準:里程數破一千萬。
我們來隨便算一算:如果克隆尼出差一趟是4000哩,目標是裁掉20人的話。那麼1000萬哩就表示克隆尼裁掉了5萬人。被裁掉的工作,很可能就移到印度、中國、越南,而失掉工作的5萬人,可能至少代表了2、3萬個家庭,受牽連的人有5萬人到10幾萬人不等。加上間接受影響的計程車、餐廳、服飾店、旅行社,這個數字很難估計,但可以想見,是非常可觀的。
沒有一場戰爭可以殺掉這麼多人。在這場產業外移的戰爭中,沒有冒煙的槍口,不見血光,但是每天光是在美國,就有幾千家公司工廠關門。更可怕的是,一顆子彈只能取走一條人命(在正常的情形下),可以一個工作可以奪走許多家庭的生計。當一份工作從美國移到台灣,破壞了一個美國家庭;當這份工作從台灣移往上海時,又影響一個台灣家庭。然後,這份工作從上海再移到成都,那個上海家庭又受影響。在成都之後,還不知道哪個家庭會受惠……
台灣在1970年代的發展,可說一部份是受惠於美國產業的外移。現在,台灣來到產業外移的這一端。看看美國的例子,可以肯定的是,十幾年前台灣那種「工作淹腳目」的年代已經過去了。大學生既濫且爛,博士呈爆炸性成長,但因為所受的訓練窄而專,有時還因為較為尖端,所以時效短。拿到學位幾年之內沒找到適當的環境發揮,之後就更難進入就業市場。如此看來,台灣所面對的局勢,恐怕比想像的還要嚴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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