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珍姐提起中環,輕輕一句司蔓只覺甜絲絲的卻又不知如何回應。
香港有誰不知道中環的份量。同樣做OL(辦公室女郎)在中環和在葵涌聽起來就完全兩個世界。儘管中環公司OL比其他公司高出的那一點點工資,剛夠負擔那個區特高的上下班車資和在那個區用午膳應酬的花費,實際能進口袋的並不比別的區高。但中環畢竟就是中環,她的魅力足以讓香港大學畢業的年輕人頓足,成就一批又一批的精英。
可惜她沒有那種機會。她很清楚。她一點口音也沒有,混雜著英文的港式粵語她說得如魚得水;不過在老闆有機會聽她說話之前,她的簡歷一定被早早拋進垃圾桶,因為她沒有本地或海外學位。
果然不出司蔓所料,不幾天,她就收到公司電話通知她上班,人工按locum計算。
醫學界稱兼職職位為locum。在國外因為兼職不拿醫療年假和病假等福利,時薪比全職的高,但司蔓的公司給的條件卻相反,時薪比全職的低。他們的理由是,新手還沒有完全上手,等熟練了自然會給一個全職位置給你,提高薪金。
司蔓又經過那個醬油皇炒麵小攤,還是那雙青筋暴露的小腿。她繞過他走進20米長的小巷,擦著報紙攤檔的五顏六色的雜誌邊,經過一家雲吞麵大排檔門口,繞開幾張折疊圓凳子,出了巷口橫在眼前的是兩條隊伍。
她走到隊尾巴剛站好,隊伍開始慢慢移動。她慌忙從銀幣小袋子裡陶好零錢,握在左手手心,右手下意識壓著跨在右肩上的手袋袋口。
90年代末八達通還沒有普及,每次司蔓坐小巴最緊張的就是手裡有沒有攥著足夠零錢,上車時扔進錢箱時隨著那嘩啦一聲響她的心才放下。她見過有人沒放夠錢被司機罵,她怕發生在自己身上。她也不想把多於要求的數目扔進去,所以每次都緊張地數好。攥錢的手心常常生出一把汗來。
16座黃綠小巴在一個公共屋邨停下來。
她早已“做好功課”,記下屋邨名字和下車街道樣子,不像剛來時問人家門牌號碼,換來一臉愕然。
這家分公司和上次見工那家一樣也是公共屋邨底層,政府物業。
她繞了幾幢高樓,從一個公共平台往下走了20多級樓梯來到像宿舍一樣的門前。向接待員報名字後,一位中年長髮女子笑哈哈地走出來,自稱是被指定接待她的,名叫利紅。她穿著醫生白袍,帶著司蔓介紹一個個小房間,醫生房,心電圖室,某某主任室,牙科室,抽血室,營養師房間,等等。
走廊中部開闊,放了幾張長椅子給病人坐的,四面各有四個小房間,像是臨時用木板隔出來再漆上跟牆一樣的顏色。房間門上都掛了某某主任的牌子。幾位穿白大褂的女士在進進出出。
利紅說幾位主任都有醫學院學位,有2位年紀大的還是退休醫科教授。
利紅把司蔓介紹給大家,這位是李主任,那是張主任,一個又一個一共6,7個,司蔓快記不住那些名字了。張主任慈祥地看看司蔓,兩條淺淺的從鼻翼搭在嘴角上的細紋動了動,說,“哦,年輕啊,有前途。”
司蔓慌忙點頭微笑:“哪裡哪裡,我這等small potato當應向前輩學學。”
張主任:“什麼東西?我不懂英文。”
利紅忙解圍道:“她是說我們這些小蘿蔔頭。”
“啊,啊。”張主任尷尬地應了兩聲,轉身回房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