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儒修◎演講 翁淑靜◎文字整理
這本書的書名很有趣,《一把雨傘給這天用》,在閱讀過程中,你會不斷去問,為何要叫這個書名,一直到看到了作者的詮釋之後,會有豁然開朗的感覺。至少我的經驗是這樣。
《一把雨傘給這天用》有兩大特色,一個是影像感很強,而更重要的,就是「無聊」。
在今天這種時代裡面,無聊是一種藝術。我們每個人手上若沒有五個案子到十個案子,你會覺得自己好像沒有用。每個人都說我好忙、我好忙,每個人都要用忙來證明自己的存在,不然會覺得活著好像沒有意義。
可是小說主人翁竟然可以強調他自己是無聊的,強調他自己做的事情是不求聞達、不求硬要得到某種成就,這真的是一種存活的藝術,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小說裡面所呈現的,比較像是日常生活的,比較瑣碎,比較被視為是無聊的,這些概念、這些經驗,其實都是你我有過的,只不過這個作者比較厲害的地方在於,他把它整個集合在一起,讓我們同時看見這些東西。
作者用了兩個很漂亮的詞──集體無聊與個體無聊。或許一開始會覺得這本書讀起來很輕鬆,沒有講什麼大道理,但是看到這個部分時,作者的功力就表現出來了,因為作者真的精準的抓到了嘲諷的精髓。所以我才說無聊本身就是藝術。
從都市文學到「都會面相學」
從這本書還可以來探討現在興起的都市文學。都市文學寫作不是只有這一本,其實我們可以看到,世界各地都開始在書寫都市。
現今的都市開始形成一種新的文化社群,這個社群不再跟以前一樣。比如以前書寫自己的童年往事時,我們一定從鄉下、從農村、從阿公阿媽家裡寫,場景都在農村。而新一代的都市文學書寫中,作者整個的記憶會從城市開始。
例如德國思想家班雅明在《柏林童年》中就直接寫1900年的柏林,在那一段時間,柏林剛好面臨到成為一個繼巴黎之後,歐陸最重要大都會的時期。班雅明當時是一個小孩子,目睹城市進入工業化時代後,出現汽車、輕軌電車,出現了種種工業革命之後的產物。
我所謂的都市文學作品,他們所呈現的生命經驗、生命記憶,都是停留在城市。《一把雨傘給這天用》的主人翁就是這個樣子,他的工作是測試鞋子,所以他經常在路上走,很巧地碰到他以前的愛人,碰到以前教過他鋼琴的老師,碰過他很多年沒見面的人,這些當然都是作者設計出來的情節,但還是可以讓我們看到主人翁的記憶、回憶──他與過去的關係都停留在城市中。
隨著都市文學的興起,還帶出班雅明經常談起的另外一個主題,所謂的「漫遊者」的概念。這個漫遊者,有人把它翻譯為遊手好閒者,或是花花公子。
花花公子是工業時代的有錢有閒貴族,他們甚至流行帶著烏龜散步。帶著烏龜散步代表他有錢有閒。這樣的漫遊者實際上是隨著工業革命與都市興起而出現。都市興起之後,跟整個工業革命結合產生一種新的消費生活型態,最重要的就是百貨公司的出現。這種新的消費型態出現,提供遊手好閒者或是漫遊者能夠逛街的機會,他們在逛街時,一方面是看人,一方面是被看。換句話說,是一種自我展示,展示他是一個有錢人。當他在觀察整個社會、在看人的時候,就形成一種新的概念,叫「都會面相學」。
而都會面相學這種概念,正好可以用來詮釋這本書。小說中有段情節,主人翁看到有個人穿著很不得體,覺得他的衣服根本就不合身,主人翁有個衝動想去問那個人,你要不要去買一件新的襯衫。這就代表主人翁走在路上的時候,他不是只是閒逛,他也在觀察,這就建構出我們所謂的都市面相學。
這個都會面相學指的是,現在的都市人要在一眼之內馬上了解對方,他的長相,他的職業,甚至更現實一點,他會不會對我有害。我們走在路上可以察覺這一帶危不危險?或是這個人是不是瘋子?會不會侵害我?這種判斷是要一瞬間的,因為現在所說的都市面相學是禁止人與人之間對視很久,我們的眼睛都是晃來晃去,不管是偷窺也好,或是scan也好,都不允許你直接地、立即地與人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