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過去,確定戀愛了,也不過是在一起吃碗牛肉麵,在夜晚的公園牽牽手。可是妳還記得第一碗牛肉麵,男孩只吃了幾口就緊張地吃不下;記得牽手的夜晚是藉口寒流來了。
那時候我們讀詩、讀信。
妳不太記得第一封信的內容,慢慢的,妳記得信上每個字落下的筆觸以及紙張的厚度。後來,想試著找回第一封信,但忘記塞在哪個角落而悵然失魂。
我們讀詩,各自擁有鍾愛的詩人。那時,我讀有一點強說愁但對愛情充滿憧憬與少女自信的詩。
這是兩首我記得最牢的詩。
<海誓> /敻虹
你的淚,化作潮聲。你把我化入你的淚中
波浪中,你的眼眸跳動著我的青春,我的暮年
那白色的泡沫,告訴發光的貝殼說
你是我小時候的情人,是我少年時代的情人
當我鬢髮如銀,你仍是我深愛著的情人
而我的手心,有你一束華髮,好像你的手
牽著我,走到寒冷的季節,藍色的季節
走到飄雪的古城,到安靜的睡中
當我們太老了
便化為一對翩翩蝴蝶
第一次睜眼,你便看見我,我正破蛹而出
我們生生世世都是最相愛的
這是我小時候聽來的故事
<仰臉看你> /馮青
那必是最後一次的顧影自憐了
可親的小伴侶
那燃燒的心啊
灰燼般 一片 一片落下來
像自髮上摘下的髮飾?
靜躺在寒夜熒熒的華燈下
牽動柔柔愁般的光線
是你走累了林蔭道
想找一張寬闊的椅子坐下來休憩
睜眼俯視冷冷的地面
竟有片年輕 小小的凋葉
也在
仰臉看你
二、
過了青春期,接著大學也畢了業。談了幾次戀愛,妳對太浪漫的愛情電影感到滑稽與不耐煩。即便妳的笑容看上去有種停留在過去的天真,投入下一場戀愛時也有同樣可愛的衝動,但妳撤退的動作比以往迅速果斷。妳不想輸,所以學著服輸與放棄。
對於諾言,妳仍然感動,但不再相信永遠。
對於呵護,妳仍微笑接受,但不再依賴。
妳不太告訴別人自己曾經讀詩、曾經文藝(因為不想讓人覺得妳太過浪漫或孩子氣)。
妳讀愛情的哲學書,密謀當個智者(但對方依舊當妳是個孩子)。
(這是個多美麗且無需辯解的誤會。)
羅蘭巴特的《戀人絮語》曾是我的枕邊書。瓦西列夫的《情愛論》則被我視為最睿智的情愛解讀。
而愛情與戀人,依舊可愛。我喜歡羅蘭巴特的這段話──
「真可愛」
可愛。說不清自己對情人的愛慕究竟是怎麼回事,戀人只好用了這麼個呆板的詞兒:「可愛!」
日後讀袁瓊瓊的讀書札記,她說:「(巴特)他的人生在書裡被約化成詞語的解說與延伸,似乎沒有溫度與氣味。也只有男人能這樣不動情的來表達愛情,令人嘆為觀止。」
只有男人嗎?我開始認清自己冷與熱並置的矛盾特質。
我以為愛情不是秘術,不是幻想,而是人性最精彩的演出。
三、
直至中年,我對愛情依舊沒有失去探討的興趣。只是不再是自身的觀察,我更喜歡看人、看別人的愛情方式,同時也回顧自己過去未理解的人與事。
此時,我更愛小說與探討情欲與愛情之書。
我喜歡帕茲的《雙重火燄──愛情與愛欲的幾何學》以及馬奎斯的《愛在瘟疫蔓延時》。
馬奎斯筆下的阿里薩對對女主角長達五十一年九個月零四天的等待看似不可思議,但確有真實無比的心理描述。 老年之愛,對一些人來說,就像是主角的親人(忘了是誰)充滿奮怒的話語:「我們這個年紀談愛情已屬可笑,他們那個年紀談愛情實屬可恥。」
不過我更同意馬奎斯所寫的:「不管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愛情就是愛情,離死亡越近,愛得就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