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蛙不能生吞
人的思考是可以使事情變得更有趣──嗯,有時也變得更複雜。例如魔術師表演憑空抓兔子,只見他兩手空空,忽然從我背心裡抓出一隻胖兔子,我當然用力地鼓掌,讚揚魔術師的偉大,不過這個叫施坦尼斯勞.格立古爾的舅舅卻有完全不同的思考,他堅定地認為兔子既然是從他身上抓出來的,顯然這隻兔子原本是屬於他的,那麼魔術師不應占為己有,而該還給他。
施坦尼斯勞的論點正不正確?當然正確,除非魔術師能再證明他是怎麼把他的兔子藏到施坦尼斯勞的背心內(第九章馬戲團)。
我的啟示:對,以後看魔術表演一定要坐在第一排,看魔術師能從我身上摸出什麼黃金、鑽石來!
另一個思考邏輯,當美國和俄羅斯都開發出最新的超音速客機,他們來台北搶客源,都說:現在我們早上出發,中午就能在月球上吃午飯了。如果我在現場,我知道他們是形容新一代飛機的快速,這是正常思考方式,不過這時我的旁邊要是有個波蘭北部的馬祖里人,他則會說:我們台北不是很好嗎,要去月球幹麼。
對,這個馬祖里人說的有道理,不論飛機多快、輪船多快、火車多快,既然我們認定馬祖里或台北是全世界最棒的地方,那我們要飛機輪船火車做什麼咧(第十二章小火車波普)。
我的啟示:其實不出國,一直待在台北也挺不錯的,還省了飛機票錢!
再來一個讓人困擾的思考習題,就像賣牛的葉格卡對賣羊的普魯說,如果你能吞下這隻青蛙,我就把這頭小牛送給你。如果我是普魯,一定接受葉格卡的賭注,反正我什麼損失都沒有,要是吞下青蛙,還能賺到一頭小牛。再說青蛙其實鹽酥一下也挺好吃的。
不過普魯是馬祖里人,他不懂得青蛙在吃之前要鹽酥一下,他張開口便吞,當然怎麼也吞不進去。不過馬祖里人很聰明,普魯吃了半隻青蛙,拎著另半隻青蛙的腿對葉格卡說,如果他能吞下另外半隻青蛙,他就可以不必把小牛送給普魯啦。葉格卡對這個建議很高興,他吞下那剩下的半隻青蛙,然後保全了他的小牛。
最後葉格卡對普魯說了句發人深省的名言:「只是,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們究竟為何吃下那隻青蛙?」(第七章須蘇米的大日子)
多棒的問題呀,我也得到了啟示:不要在沒有料理之前就急著去吃青蛙,和生魚片不一樣,沙西米的青蛙不好吃。
這是齊格飛.藍茨的小說《我的小村如此多情》裡的幾則故事,他寫的是他故鄉馬祖里的事情,看起來他的老鄉們都有點腦袋那個,因為他們的思考和我們完全不同。
馬祖里位於如今波蘭的東北部,接近俄羅斯、立陶宛的邊境,原來屬於俄羅斯,後來成為普魯士的一部分,一次大戰後,被畫入德國的東普魯士,二次大戰後則變成波蘭的國土。原本住在這裡的德國人被迫遷回德國本土,如今的馬祖里大約只剩下約五千個祖籍德國的馬祖里人,而他們和這個世界毫無衝突,他們閒下來會賭賭吞活青蛙,會覺得火車是個無用的交通工具,更堅決地不相信魔術,但他們卻被歷史逼著改變人生。
我根本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這麼單純、可愛的地方,因而我上網到處去找關於馬祖里的一切,才知道這竟是個世外桃源,在平滑如鏡的大湖旁,有著青綠的山地,而中間則是尖塔矮屋的中世紀小鎮。時間凍結於《我的小村如此多情》這本書裡,讓一切回到最原始最直接的思考,人的煩惱被壓縮到如何吞下青蛙上。
讀著讀著,我想起二十世紀初捷克作家哈謝克寫的小說《好兵帥克》,也讓我想起魯迅寫的《阿Q正傳》,然後感受到單純的可愛。同樣我也想起一年多前老婆問我的一句話,她說回教徒可以有四個老婆,我會不會很羨慕?那時我連想也沒想地就回答:不,一個老婆就夠了。我老婆認為我騙她,說謊話,可是我老婆不知道,一個老婆就讓我半生不死,別說四個老婆了。
我親愛老婆和我的思考完全不同,所以在此我要宣告,其實我也是馬祖里人,一個可愛也常被別人罵很笨的馬祖里人。
【本文作者簡介】張國立,時報周刊社長,小說家,曾獲中國時報、聯合報、亞洲周刊的小說獎和皇冠的 百萬小說獎。作品有《匈奴》 、《武靈王之死》、《最後的樓蘭女》、《鳥人一族》、《小五的時代》、《十七歲,爽》等。也寫旅遊散文,如《一口咬定義大利》、《大齙牙咬住西班牙》、《兩個人的日本》、《香港飯團》、《上海飯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