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了四年的歷史系,如果問我什麼是「歷史」?那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訴你,歷史就是說故事。
什麼是歷史?「記事者也,从又持中,中正也」,什麼意思?後人意見紛紜,莫衷一是,持簿書說、執簡冊說、盛筭器說、持弓鑽說……,說了這麼多,你懂了沒有?不懂也沒關係,現在有一個最快的入門法,這些人怎麼看歷史,先不要管,重要的是,你怎麼看歷史?
或者該這麼說,既不想研究、也不想當史家學的你,想看到什麼樣的歷史?
說故事的歷史,你覺得怎樣?聽一個娓娓道來、峰迴路轉,時而刺激無比而又平淡見真的歷史,這樣好不好?聽一個悲劇、一個喜劇,又或是又哭又笑聚散離合的歷史,應該不錯吧?
「說故事」不是什麼新發明的理論,事實上,史家、(歷史)小說家,他們都在說故事,其文足以發難顯之情,只是說故事的方法、理論、見解與角度,各有不同,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有人認同有人不認同、有人賣得好有人賣不好,如此而已。
說故事的人百百種,有人說得很學術、很克魯奇獎,有人說得很形而上、看都看不懂,也有人,說得很陳舜臣。
陳舜臣,就是一個說故事的老手。
這次,他說的是孫文的故事。
百年之前
那是一個驚濤駭浪、江山代有才人出的「衰世」,這是一個政客比狗多,八卦又比政客多的「盛世」,「衰世」看似為腐敗,卻是豪傑四起、英雄輩出,「盛世」美其名為盛,實則飯桶充斥、國務機要(換成「首長特支」也可以)。在盛世的我們,看衰世的孫文,這才發現,原來歷史不是簡單的二分法、不是簡單的盛衰而已,光明底下必有陰影,暗藏殺機,而黑暗之中也蘊藏光芒,潛龍勿用,光明與黑暗,是相對的、是相輔相成的。
這樣寫下去,好像是在說魔戒了,不過,在當時孫文心中,或許也有一個「魔戒遠征隊」,渡過日本,橫跨英國,最後回到故鄉,打倒黑暗魔君索倫。
只是這個遠征隊,遇到的人事恩怨與國際現實,比甘道夫他們複雜多多,大巫見小巫,差得遠了。
孫文的萬言書,到底送到李鴻章手上沒有?鄭觀應支持他,王韜又幫他修飾文章,為什麼還是沒有回應?促使孫文從改革轉向革命的契機又在哪裡?孫文因倫敦蒙難而知名度大升,即便如此,還不足以影響中國,真正造勢使他成為革命領袖的,竟是支那浪人?支那浪人大力支援孫文,就只是基於道義?而日本文相犬養毅、宮崎寅藏、平山周等人,他們又怎麼看孫文?怎麼幫助他?又或是,怎麼「利用」?至於宮崎寅藏等人調查的「反清秘密結社」又是什麼回事?
這是「夏威夷」(孫文)早中年的故事,是他一生事業的起步、也是挫折的開始,在這樣的大時代下,孫文是其中耀眼的一顆星,可是,圍繞在這顆星以外的人物,又該怎麼抓住這個時代契機?在時代洪流中,保皇會、梁啟超、孫文、同盟會,誰才能順流而下,一呼而天下應?到底,宮崎寅藏、孫文,是惺惺相惜還是另有目的?中國、日本、香港、舊金山,是理想的憧憬還是殘酷的傷心地?孫文、黃興、陸皓東、鄭士良、陳少白,在時代洪流中,他們被捲來捲去,救亡圖存、戊戌政變、辛亥革命、復辟保皇……捲向何方,沒有把握,何時停止,也沒有期限,只能握著同志的手,馬不停蹄,互道珍重。
「我願好花常不開,我願故人常舉杯,杯停花開易分手,百歲今宵能幾回?」
三十三年之夢,對於未來,依舊是不可知,依舊是危機重重,依舊是滿懷理想,依舊是……好花常不開,他們依舊如此,杯停分手,向前奔去,辛亥之風,此即中原,那是王朝的黃昏,那是──
1911年。
百年之後
茶盅無語,人自滄桑,故事不斷累積,一浪又一浪,後人卻也頻頻回首,不甘寂寞。孫文的歷史,是過去了,一去不復返,除非發明時光機,不然我們永遠不會知道哪個是真、哪段又是假?眼見為憑,那眼不見呢?眼不見為淨?當然不是!於是我們只好寫小說、看史料,於是我們有了歷史小說、有了學術研究,有了陳舜臣、司馬遼太郎,也有了余英時、Benjamin Schwartz。奇怪,這些人怎麼會扯在一起?再想想,其實也沒什麼好怪的,因為就「說故事」的本質來看,小說家在說故事,史家也在說故事,差別在於前者比較文學、後者比較學術,前者比較開放、後者比較嚴謹,兩者既敘述又解釋,前者可以寫出個「林柄文」「林堅」,後者找了半天才發現沒這些人。
那麼,兩者差異大不大?可大可小!不管如何,蓋棺論定、考證史事,那是史家的事;劇情鋪成、想像細節,那是小說家的事,如果要回到過去、求證己說,兩個都別妄想!
至於身為讀者的我們,就別管這麼多了,看故事就好。
(本文轉載自「邂逅與相遇」新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