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言小說常有神奇魔力,能讓我們窺視未來的一個小角落,例如喬治o歐維爾(George Orwell)的《一九八四》(1984),是深刻的政治小說,描繪蘇聯極權政治的可怕,但自從電視攝影機普及之後,以防範竊盜為名,在街頭巷尾裝設的電眼,舉目盡是,你我在街道或商店的一舉一動,全脫不了它的注視及錄影>
老大哥真是無所不在了,他或許是里長、店長、警察、檢察官,一旦被邪惡的統治者利用,你將無所遁逃於天地之間,《一九八四》的小說世界,已是現實世界。
理查‧普雷斯頓(Richard Preston)所寫的這本《眼鏡蛇事件》(The Cobra Event),有點「預言小說」的況味,此書初出版於一九九七年,那時還沒有個人利用生物戰劑當武器,此書所言,自是聳人聽聞。但才四年,繼九一一事件後,確有一波郵件散佈細菌,造成一陣恐慌,普雷斯頓的預言,算是極快應驗了,這比諸歐維爾或凡內(Jules Verne)的預言,多年後方始實現,該算強還是弱?遠見與近見孰優孰劣,恐是費思量之事,而中文讀者在初版十年後方得一睹,是敬佩其洞見呢?還是不得享受懸疑之樂呢?解謎的「燒餅歌」「推背圖」還值得咀嚼嗎?恐有見仁見智的說法吧!
普雷斯頓大學畢業於耶魯,博士班畢業於普林斯頓,其對專業的認識,不輸於哈佛醫學院畢業的麥可o克萊頓(Michael Crichton),兩人也都喜歡加入大量專業知識於小說內,形成一類新小說,古代稱之為「炫學小說」,現代稱之為「科學知識型」小說。
克萊頓善於炫耀其醫學知識,他描寫解剖屍體的細節,令我嘆為觀止,對他原非專業領域也願深入掌握,像《恐懼之邦》(State of Fear)中,對「環境破壞」這議題,有透徹之了解。
普雷斯頓則對分子生物學、流行病學、病毒學頗有功夫,他之前為了寫作《伊波拉浩劫》(Hot Zone),曾深入非洲,探尋伊波拉病毒源頭,甚是引人入勝,曾高踞《紐約時報》非小說類暢銷排行榜六十一週之久,並被改編為電影《危機總動員》,吸引不少學子進入生物學領域。
科學知識型小說兼具科普作品及小說的好處,一方面能介紹相關的知識,一方面又有驚悚情節,讓人不忍釋手,父母看過,也會鼓勵兒女看,老師閱畢會轉給學生,寓學習於休閒中,一舉兩得。
《眼鏡蛇事件》與《奈米獵殺》(Prey)、《恐懼之邦》、《巴別塔之犬》(The Dogs of Babel)、《姊姊的守護者》(My Sister's Keeper)一樣,都可歸為同一類知識型小說,它把生物戰劑在美國、蘇聯及伊拉克的研發歷史,編織進故事中,然後把「國家機器」研究之成果,轉到個人手中,成為殺人工具,再創造一位疾病管制中心的聰明堅毅的女病理醫師,外加聯邦調查局的生物戰劑調查幹員,情節不算複雜,但想像力堪稱豐富。
在中國的古典小說中,也有「炫學」小說這一類,清朝夏敬渠所著的《野叟曝言》就是,黃俊雄布袋戲《雲州大儒俠》的靈感,就是來自《野叟曝言》的主角文素臣,夏敬渠是失意儒生,窮苦潦倒之際,藉著文素臣發揮他理想,書末文素臣的夢,進入孔廟,見自己配享「至聖先師」,表達了夏先生的終極關懷。
《眼鏡蛇事件》似也在無意間透露出普雷斯頓的終極關懷,其一是單邊的霸權心態,即認為我美國所做,都是為了自由、民主及人權,而你蘇聯及伊拉克所為必然極權殘暴,因此可以盡一切手段,來揭發你的生物武器工廠。
這種霸權心態絕對不通,無恥且卑鄙,美國為了國防,曾做過許多大規模施放、試驗,如一九五七年底派遣化學兵在空中投擲硫化鎘鋅微粒,一九五六年在佛羅里達及喬治亞州施放六十萬隻蚊子,一九六九年在太平洋強斯頓環礁施放病毒,這許多試驗,其原始設計可能未顧及人群生命之保障,但依然有其邏輯存在。
其邏輯即是國與國之間的鬥爭,這種鬥爭以屈服對方或消滅對方為目的,因此以暴力詐欺為常用手段,並不受國內法律或道德的拘束。蘇聯及伊拉克發展這類毀滅性武器,美國又何嘗不是呢?美國想要廢除這類武器,可以坐下來與蘇聯、伊拉克談判,但不可以「極權」、「殘暴」、「違反人權」等謊言先斥責對方,搶占道德制高點。
作者暴露的第二個關懷即是「反恐心態」或「反恐文化」,這種心態的論點,即指控某些人用暴力手段殺人或破壞,封之為恐怖份子,然後自許為正義聖戰士F,用一切手段去獵殺這些恐怖份子。
人們受壓迫到無奈的地步時,只有揭竿而起,暴力之使用,只是最終的選擇,因此無需予以妖魔化,美國在過去十多年間,誣指許多與它利益相妨的抗議團體為「恐怖份子」,又暱稱自己支持的團體為「正義鬥士」,只是反映了美國的無知與自大,也反映了投機政客以「反恐」哄騙選票,及當作提高國防預算,侵略別國之藉口。
普雷斯頓的小說,可能不經意流露出這兩種心態,許多好萊塢電影也如此,明智的讀者,當會有自我裁判的。
【作者簡介】程樹德
曾任麻省理工學院博士後研究員,波士頓生物醫學研究所研究員,及台灣《科學月刊》總編輯。現任國立陽明大學微生物及免疫學研究所副教授,專研分子遺傳學及演化生物學,並首創「演化工程學」。業餘嗜好為教育改革及創作,譯有《達爾文大震撼》、《貓熊的大拇指》及《科學革命的結構》(與傅大為等合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