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草盛園是順便,因為那天在附近有約,提早到了雙連,去逛了雙連市場,草盛園就在雙連捷運站旁邊。妹妹提議去喝杯飲料,我就去了這家台灣所謂的「青草店」,不過是現代化了的青草店。我點了青草茶,妹妹點了洛神花茶,櫃檯後面招呼的,是位退休的數學女老師,也是為了支持才來幫忙的吧?
青草茶濃淡相宜,非常好喝,洛神花茶也是,可以喝出熬煮人的用心,不是當一般行貨熬煮出來的。可是,這樣的店會有生意嗎?有的,坐在店門口裡的椅子上才這樣想著,就看到外面來了三個男性上班族,一人買了一杯茶飲,就像香港人到涼茶舖去喝草茶一樣。
草盛園背後有兩姊妹,姊姊黃盛璘曾經是很優秀出色的編輯,我有幸跟她做過短暫的同事,卻沒想到幾十年不見,她改換跑道,成了優秀的園藝治療家,把每天的時間精力都貢獻給了很多各種弱勢族群。她的妹妹黃盛瑩我不認識,那天卻碰巧遇見了她來店裡。妹妹十分欣喜,因為她報了五月份的園藝治療課程,卻有一堂課無法去上,正苦惱於不知是否能補課?就見到負責教那堂課的黃盛瑩走進店來,趕快抓著黃盛瑩問補課的事。
妹妹是個忠實的樸門學習者,學習如何用保護大自然的方式來利用土地。因緣巧合聽了黃盛璘一場演講,於是又去報了園藝治療的課程,而我,也從妹妹那裡聽了很多讓我著迷的故事。
印象中的黃盛璘不擅言詞,見了人只會呵呵呵地傻笑,是個脾氣很好的人。認識她時,她已經是為頗富盛名的編輯,卻不知道原來她從小對植物感興趣,但是她父親望女成鳳讓她去學了醫,她上了台大藥理系。我不知道她後來怎麼做起了編輯,卻聽妹妹說她做了二十幾年編輯後感到疲累厭倦了,不知何去何從之際,坐在公園裡時,無意中撿到了一張園藝治療的宣傳單(簡直就是電影的畫面),然後就決定到美國去進修,先學了樸門,然後又學了園藝治療,就這樣,將近五十歲時,她轉換了截然不同的生涯跑道,最後又回到她兒時熱愛的植物,用植物來治療人的心靈。
在美國學成之後,美國那邊曾經想挽留她,但她決定回到台灣,用台灣本土的植物來推廣園藝治療。讓我聽得最著迷的,就是妹妹上課的所見所聞。
上課都在做什麼呢?
妹妹說,譬如有幾十個人,要分成六組,老師就在桌面上攤開一大堆各種葉子,每種六片,讓每個人自己挑選。然後去找跟自己挑選的一樣的人成為一組。接著要仔細觀察自己的葉子,然後不准看,畫出葉子。還有把同組人的葉片剪成多塊,通通混在一起,然後大家一起挑出葉塊拼回自己那片。我從過程中聽到了各種互動,的確,對於不知怎樣跟人溝通的人,這會是很好的治療法。
但是,同一種教學法運用到不同的人身上時,還要因材施教做出調整;譬如教失智長者時,葉片就不能剪成六、七塊,最多只能剪成兩塊,因為他們記性已經不好了。
妹妹那天還在草盛園買了一大包艾絨以及宣紙,要做艾條,也是她在課堂上學的。我聽到價格有點訝異,因為挺便宜的。妹妹說草盛園的東西主要是為了推廣用,方便學員買材料,並不以營利為主。我說,可是通常有人做這種特別課程的話,材料都會賣得很貴的,因為有了一塊好招牌,跟著就吊起來賣了。故事再聽下去,我才明白,黃盛璘姊妹做這件事情,是抱著濟世救人的心,從星期一到星期五,到處奔波,去教各種弱勢族群,因此開課也只能利用周末,而且是不定期,完全沒有營利的念頭,就這樣,推廣了十年。
在教學校的特殊班學生時,帶他們去種菜,見到野草,說話也要小心,不能直言「把野草拔掉,因為對菜園有害」,免得學生聯想到自己就像別人討厭的野草,而要換個方式說。到監獄裡去教囚犯,教他們用植物做成的手工成品,他們不能自己留著,就用別的方式,教他們對著成品許願,然後燒掉。還有教精神病患,但是,政府對肉體病患補助的多,對於心智需要治療的人補助得少,有時一個學員才補助台幣20元,姊妹倆就要自己想辦法看著經費辦事,因此就經常自己到處去剪葉子當教材,花時間精神去找免費可用的。
最讓我印象深刻的一個故事,是黃盛璘最早的一個治療例子。她的一個朋友因為喪親而走不出傷痛,得了憂鬱症。那時黃盛璘的園藝治療據地在三峽,朋友去她那裡,她讓朋友去除草,而且只除一小塊地。朋友很快除完了,問她還有什麼可幫忙?她又讓她去除另一小塊,朋友又除完了草。後來她就叫朋友幫忙種東西。就這樣除草、種東西過完了一天。朋友回家了。過了一段時間,朋友跟她說,覺得憂鬱症好了,自己走出來了。彷彿在除草之際,除掉了過往的傷痛,種東西時,種下了明天的希望。
香港還沒有人做園藝治療,不過有不少人喜歡到郊外租一小塊土地種植東西,我覺得在這尺土寸金的香港,這也算是一種民間的園藝治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