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版本的奇妙世界
版本定義:一版:最初的報紙連載及結集之版本(含香港鄺拾記等版本及臺灣未授權私印版),,二版:1980年的十年修訂成冊(遠景白皮版,遠流黃皮、花皮版),新三版:至2007年的七年跨世紀新修(遠流新修金皮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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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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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ruary 5, 2008
謝遜竟要在張翠山面前強暴殷素素
王二指 在 YLib Blog 發表於 0:00:00

謝遜竟要在張翠山面前強暴殷素素

《倚天屠龍記》第六回版本回較

    這一回是「謝遜大顯神威」之卷,在三個版本中,一版的謝遜是文比陳家洛,武能敵郭靖,樂勝任盈盈的文武全能高手,但在二版與新三版中卻顯然大為失色。咱們且來回味這個讀書打架樣樣都行,還能開個人演唱會的一版謝遜,以跟二、三版的他做個對照。

    話說謝遜在王盤山島上對張翠山叫陣,要跟張翠山較量,還自負無敵,讓張翠山自己挑,要比兵刃、拳腳、內功、暗器、輕功、水功,什麼都行。一版的謝遜看張翠山拿一柄摺扇,還說:「要比文的也行,書畫琴棋、詩詞歌賦、猜謎對對,一切都可以比試一下」。

    二版謝遜不再「允文允武」,成了「惟武獨尊」,因此二版把「比文的也行」那段叫陣刪了。

    一版還說到謝遜大顯文采,王盤山事畢,他請張翠山、殷素素一同上船當他佳賓。而後,謝遜取下瑤琴,一調絃音,便彈了起來,張翠山覺得琴音悲切,充滿蒼涼鬱抑之情,越聽越是入神,忍不住悽然落淚。謝遜錚的一聲,琴聲斷絕,強笑道:「本欲以圖歡娛,豈知反惹起張相公的愁思,罰我一杯」。

    而後張翠山問謝遜此曲之名,謝遜望向殷素素,她也不知,謝遜道:「晉朝稽康臨殺頭之時,所彈的便是這一曲」,張翠山驚道:「這是『廣陵散』麼?」,謝遜稱是,張翠山疑而問之,廣陵散不是自稽康之後已絕嗎?

    謝遜開始聊起稽康典故,談到史書說稽康「文辭壯麗,好言老莊而尚奇任俠」,說這很對張翠山脾胃,又說鍾會當大官時,慕名拜訪稽康,稽康自顧自打鐵,不想理會。鍾會離去前,稽康問他:「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鍾會說:「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而後鍾會向司馬昭說稽康壞話,司馬昭便將稽康殺了,稽康臨刑撫琴,彈的就是一曲「廣陵散」。

    但謝遜對稽康臨刑前說的「廣陵散從此絕矣」一句話深為不滿,謝遜說:「他是三國的人,此曲就算在三國之後失傳,難道在三國之前也沒有了嗎?」,張翠山不滿,謝遜接著說:「我對他這句話不服氣,便去發掘西漢、東漢兩朝皇帝和大臣的墳墓,一連掘了二十九個古墓,終於在蔡邕的墓中,覓到了『廣陵散』的曲譜」。

    謝遜說得甚是得意,張翠山卻心下駭然:「此人當真無法無天,為了千餘年前古人的一句話,竟會負氣不服,甘心去做盜墓賊。若是當世有人得罪了他,更不知他要如何處心積慮的報復了」。

    而後,張翠山見傳艙壁上掛著一幅山水,絹色甚古,畫中峰巒筆立,氣勢壯偉,卻沒署名,謝遜說:「這是梁朝張僧繇之作,是我到皇宮中取來的,據說張僧繇畫龍不點睛,一點睛,墨龍便破壁飛去。此說自是故神其事,決不可信。但你瞧他筆畫流動,不亞於你在石壁上所書的二十四字呢。」張翠山道:「晚輩亂抹亂塗,焉敢和前賢相比?」。

    三人在傳艙中,謝遜說古論今,宛似宿學大儒,張翠山雖然折服,但每一念及他行事之殘酷,憎恨之情又油然而生。謝遜又跟殷素素談論五胡亂華石勒、石虎一怒之下便殺數萬人的「盛事」。而後又捧出二十年以上的紹興女貞陳酒,要與張殷二人共品。

    上述這一大段二版刪得寸草不留,二版的謝遜只有武藝,不見文采了,什麼彈琴、品畫、論酒、說史,都被金庸砍得一乾二淨,這頭「金毛獅王」就是純粹霸道的一頭獅子。而最有趣的是,謝遜不寫《盜慕筆記》後,盜墓以得〈廣陵散〉的情節,竟然被金庸「乾坤大挪移」,原封不動變成《笑傲江湖》中曲洋的事蹟。

    而後張翠山告訴謝遜,他想離船而去,且立誓絕不說出謝遜之事,此時謝遜說出他的慘痛經歷,一版的謝遜說他在二十五歲時,斬斷左手小指和無名指,只為立誓不再相信任何人,又說他今年四十五歲,二十年來,只和禽獸為伍,相信禽獸,不相信人,二十年來不殺禽獸只殺人,他茹素食齋,不食禽獸之肉,但人肉卻吃得津津有味。

    二版這段做了改變,謝遜是在二十八歲被師父滅門,那年他斬斷左手小指立誓,事件已過十三年,今年四十一歲,但謝遜不再當「食人魔」了,二版刪了謝遜吃人肉的說法。

    為了逃出謝遜的「賊船」,張翠山首度與謝遜對掌,一版說兩人比拼掌力,張翠山腳底下的船板格格而響,兩人再運力一摧,船艙非破裂不可。張翠山感受到謝遜的兩掌掌力,前胸襲來的是陰柔之力綿綿不絕,頭頂壓下的卻是陽剛之勁雷霆萬鈞,一個人雙掌之中竟能同時發出兩種截然相反的勁力,同樣的威猛無儔,這等功夫,確是他生平從未所聞。

    二版的謝遜不只文采沒了,武功也被金庸大大削弱,二版改掉了謝遜雙掌各出陰陽掌力的描寫,只說謝遜的掌力越催越猛,張翠山始終堅持擋住。

    這波張翠山發難最後因雙方僵持不下,最後以殷素素代張翠山立誓,願與謝遜共往荒島,雙方兩相罷手,這才了結。

    過了幾天,船近北極,謝遜竟然狂性大發。

    一版的故事是這樣的,一天晚上,張翠山睡夢中聽到殷素素大叫:「放開我,放開我」,張翠山一躍而起,見謝遜雙臂抱住了殷素素,發出野獸的聲音。張翠山喝道:「快放手!」。

    謝遜問張翠山:「她是你什麼人,要你多管閒事?」,張翠山道:「她是我妻子,我是她丈夫。謝前輩,大丈夫生時光明磊落,死時慷慨自如,雖在這冰山之上,並無第四人知曉,可也別做出卑污之事,自愧於心」,謝遜哈哈大笑,說道:「我姓謝的從來不知甚麼是善,甚麼是惡。我見這姑娘生得美貌,今日便要佔了她身子,就算你是她丈夫,也給我站在一旁,乖乖的瞧著。你再多說一句話,我一掌先擊你下冰去」。

    張翠山急得發掌要與謝遜同歸而盡,一版的殷素素則趁機出指點在謝遜的「水突穴」,豈知手指碰到他的喉頭,又韌又硬,一彈便彈了出來,同時手指反而隱隱生疼。殷素素大吃一驚,心想便是練有最上乘「金鐘罩」「鐵布衫」功夫之人,也抵不住穴道上這兩指之戳,此人居然能以潛力將自己手指反彈,武功之奇,當真是罕見罕聞。再看到謝遜雙目,殷素素想起小時候與父親到山中打獵,一隻老虎受傷後負嵎而鬥,目光中也是這般豁出了一切的瘋狂神色。

    還好此時三人見到了北極光的炫麗,謝遜神情瞬間恢復正常。次晨,一版的謝遜對昨晚之事心中羞慚,不再提起,眼光連殷素素的臉一瞧也不瞧。

    二版的這段完全改掉了,謝遜狂性大發,抱住殷素素的肩頭,問張翠山的是:「這女人是誰?是不是你的老婆?」,張翠山大急,說:「她是殷姑娘,謝前輩,她不是你仇人的妻子」,謝遜狂叫:「管她是誰。我妻子給人害死了,我母親給人害死了,我要殺死天下的女人」。

    張翠山一掌拍向謝遜背心,二版的殷素素則一掌斬在謝遜後頸,只感又韌又硬,登時彈將出來。

    最後,北極光救了張殷二人,次晨,二版的謝遜清醒了,不知是否忘了昨晚自己曾經發狂,言語舉止,甚為溫文。

    一版的情節還真令人氣血翻湧,還好二版已經刪掉了,更天幸的是,幸虧謝遜沒有當一回尹志平,對殷素素強暴得逞,要不然,張無忌就當真成了秦始皇第二,永遠搞不清老爹是嬴子楚還是呂不韋了,若真如此,張無忌可不是成了韋小寶,還得問媽媽殷素素:「我爸爸到底是誰?」

【王二指閒話】

   金庸改版的浩大工程始於何時呢?我判斷是在他報紙連載的時期,內心就已經在進行改版計畫了。

    2007年金庸在政治大學演講時,自訴他的創作原則就是「不重複自己,寫過的就不再寫」,人物性格也因為絕不重複,才會個個性格強烈鮮明。

  「絕不重複」的堅持,是金庸小說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

   但在一版小說中,金庸常常故意「技術犯規」,也就是說,明知情節會重複,但在後期創作的作品中,若發現前期作品有更適合後期人物的情節,金庸馬上從前期作品中褫錄過來,根本不避諱重複不重複的問題。

    謝遜是金庸小說的有趣人物,他跟《射鵰》的丘處機一樣,都是「大雷聲」人物,丘處機剛出場時,金庸封他為「當今第一位大俠」,結果,故事一路寫下來,五絕如五日並舉,丘處機連「當今十大」恐怕都排名不上;謝遜也是這樣,金庸在一版書中,把甫出場的謝遜寫得文武全能,而且琴棋書畫,無一不通,但隨著故事往前推,緊接著謝遜流落冰火島,雙眼全瞎,距離一開始「天神臨世」的形象越來越遙遠。「雷聲很大,雨點卻很小」,因此金庸在改成二版時,將謝遜跟丘處機做同樣的處理,把他們剛出場的雷霆萬鈞之勢,大幅度減分。

   然而,用在謝遜身上,描述他文可琴書,武能刀拳的創意,豈能棄而不用呢?金庸不待改版,就已經像「器官移植小組」,將謝遜身上的美好元素挪用到後期小說人物中了。

    謝遜連盜二十九座古墓,最後在蔡邕墓中覓到〈廣陵散〉一事,從初版《笑傲江湖》,就已經幾乎一字不易,挪用到曲洋身上,變成曲洋盜蔡邕墓,得到〈廣陵散〉,並由〈廣陵散〉改編成一曲〈笑傲江湖〉;而謝遜吃人肉之事,也被挪動至《笑傲江湖》,愛吃人肉的變成《笑傲》中的「漠北雙熊」;至於謝遜可以一掌使陰柔之力,一掌出陽剛之勁,這「分心合擊」之術可是從《射鵰》周伯通、郭靖到小龍女一脈相傳的絕招,為了突顯謝遜的功夫,一版暫由謝遜借用,卻也不能長年借荊州,二版還給周伯通,此外,皇宮盜寶之事想來也是仿自《射鵰》曲靈風的行為,二版還是由曲靈風專享。

    一版改為二版時,謝遜的文采武功,像「五馬分屍」般,從謝遜身上離散,直接各自歸定位,成為曲洋、漠北雙熊、周伯通、曲靈風等人的情節。謝遜不再有一版的奇情異事,而這些情節「乾坤大挪移」的準備工作,金庸其實在報紙連載,撰寫原創小說的時期,就已經在進行「前置作業」了。

    所以說,金庸的改版,從一版的連載時期就已經在腦中進行,最後改成二版,則只是更進一步地,將連載時期的想法,落實成紙上作業。

第六回還有一些修改

1.      謝遜說王盤山奪刀一事結束,要攜張翠山、殷素素二人離開王盤山,二版張殷二人說還得陪這魔頭一日一夜,十二時辰中,不知還會有什麼變故,新三版改為一晚。

2.      謝遜一行乘船北上途中,新三版金庸饒富巧思增寫了一段,說張翠山向船艙外望去,只面海面上白影晃動,卻是海中一條條大魚、中魚,不住躍出水面,一眼望去,不知有幾千幾萬條,蔚為奇觀。張翠山少歷海上生涯,渾不知萬魚齊躍是什麼意思。這段增寫的目的是要扣合後面船行遇上地震所引起的海嘯。

3.      張翠山無意間親了殷素素臉頰,殷素素心中剎時充滿了柔情密意,二版說殷素素但願這船在汪洋大海中無休無止的前駛,此情此景,百年如斯。這句頗露女兒心思的想法新三版刪了。

4.      張翠山與謝遜對掌後昏厥,倏忽海水襲來,張翠山給冷水一沖,登時清醒。一版說此時的張翠山不識水性,不由得心下慌亂,二版刪掉「不由得心下慌亂」,新三版又加回「心下慌亂」四字,我認為金庸修訂新三版時參考了他在一版的原創意。

5.      船行向北,二版的張翠山只說希望船折而向西,新三版的張翠山較積極,增說張翠山用力將舵轉向西首,只盼船身能轉而向西,但船上片帆也無,不受控駛,只順風順流的不住往北。

6.      殷素素唱了一曲〈山坡羊〉後,謝遜大讚,說殷素素比「假仁假義」的張翠山合他心意多了,但張翠山又不是岳不群,怎說他「假仁假義」?新三版將「假仁假義」四字,改為「婆婆媽媽」,改得甚佳!

7.      殷素素說她死後會下地獄,二版張翠山說:「倘若你沒好下場,我也跟你一起沒好下場」,新三版增長張翠山的情話,加說:「你真要下地獄,我陪你一起下,由得他放在油鍋裡去炸」。

8.      船行十餘日,不停往北,二版謝遜一行坐視之,新三版再加寫謝張二人用力轉舵,絲毫改不了船行方向。

9.      三人在海上沒有清水可喝,船近北極,已有浮冰,新三版增寫「有浮冰,便有清水,倒解了一件燃眉之急」。

10.  謝遜說他無意間當了張殷二人的「冰人」,新三版又加說「三人這些日子來同舟共濟,生死與共,相互間情誼自生,已不像初時那樣的生死敵對」。

11.  張翠山圖謀與謝遜比武,以求一線生機,一版張翠山請殷素素乘機發射「金針」,二版改為「銀針」。

12.  謝遜在船上二度狂性大發,一版張翠山以判官筆點謝遜右肩「肩貞穴」,右手臂彎「小海穴」,二版改為在謝遜手臂彎的「小海穴」重重一點。

13.  謝遜二度發狂,張翠山使出綿掌的「自在飛花」與他對掌,二版說張翠山與謝遜手掌一沾,感到一股極大的黏力,一版說的更透徹,說謝遜的手掌之中,傳來一股炙熱異常的氣流,只烤得他心煩意亂,頭昏腦脹,張翠山和他比拼掌力,這已是第三回,前兩回均無這般情形若不是前兩次中他並未使出這等古怪武功,那麼這幾日他心神有異,武功竟自起了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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