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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不落國 > newbooks > 2007年 > 11月 > 25日
November 25, 2007
龔鵬程教授讀《葉隱聞書》-武士禪
遠流書蟲 在 YLib Blog 發表於 0:40:48

 

近日因辦國學營之故,所談都是這些,頗感單調。看倌或不嫌煩,我可覺得有點悶,故今日且講點別的。

上回去重慶,在機場買了本《葉隱聞書》解悶。旅中讀畢,有些感觸。本來想寫點什麼,一耽擱就忘了。今則略說一二。

此書為日人山本常朝口述,十一卷,談的是日本武士道。日本武士道,思想內涵十分複雜,有儒教之武士道,講究仁者之勇;有兵學者之武士道,講究謀定而後動,以戰爭代替復仇。山本常朝談的,卻不是這些。他的書,形式上類似《論語》,故又被稱為《葉隱論語》,或《葉隱論語摘抄》,但其實與儒家所說大相逕庭。

分歧最大的,是鼓吹極端忠君。生命之價值,只在盡忠於主君,隨時準備為主君奉獻生命,以死報主殉主。我國人整天批評儒家倡言忠君,實則儒家並不主張尊君忠君。後世在帝制底下,由皇帝提倡的國家君王意識形態才鼓吹忠君,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類話。孔孟荀何曾有這等妄語?但就是「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跟山本常朝所鼓吹的忠君思想比起來,仍是小巫見大巫的。那是君不見得會叫臣死,臣卻拚了老命要為君去死,時時以忠君為生命唯一之價值,以為君去死為唯一之意義。一切精神鍛鍊、行為規範,均以此為鵠的。忠君至此,真令人嘆為觀止矣。

如此忠君,已近於宗教式之虔誠,死亡成了奉獻的儀式,故講究美感。

武士平時就要勤於照鏡梳粧,懷中且需常帶胭脂。晨起立刻沐浴,剃淨頂門中央,整理髮型、噴上香水。還要修剪指甲,用浮石打磨平滑,再用金色草抹上指甲油。戰盔戰甲也要薰香,有時還得插一枝梅花出征。牙齒上染的黑色更不可脫落,汗毛要常刮……等等。臨死時,尤其要講究。要從容、要有儀度。有時切腹時還要聽能劇、看歌舞,要死得優雅。

但此種從容雅度,與儒者就義赴死時所顯示的大義凛然,如文天祥顏真卿,實在是兩回事;跟俠客慷慨悲歌,如荊軻之風蕭蕭兮易水寒,也是兩回事。

儒與俠有生命的悲劇感,壯烈剛大之氣,噴薄而出。山本常朝所歌頌的武士道卻只是媚。是對這個生命的祭儀,作出一些姿態來,有以媚之。是有如孔子所批評王孫賈說:「與其媚於奧,寧媚於灶」(八佾篇)的媚。其美感亦只是媚態。
在獻祭生命時,武士所顯示的輕生,或如山本常朝所提倡的:不要想那麼多,先死了再說的所謂狂者精神,當然也與儒家的中道思想迥異。就是儒家所說的狂,也與之異趣。

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有所不為就是捨。武士之捨生取死,乃是狷,不是狂。捨生是捨,取死一樣是捨生,並沒有進取到什麼,也沒有得到進取本身。

樂府詩,公無渡河,曰:「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當奈公何!」那渡河前進的白髮狂夫是死了,但他渡河本身這個行動,卻彰顯了他的生命是自主進取的,不聽人言。武士之狂以取死,則是歸依於他者的。該書卷十引了一首和歌,唱道:「在事事皆偽的世上,唯有死才真實」,又說:「若與真道擁抱,即使不祈禱,神佑依然」。此種以死為真道的想法,不就是信徒式的嗎?日本真理教的信眾,因相信死亡才能永生,而集體自殺,沒有人會說他們勇敢。認為死亡可獲神佑,可與道合一的武士,又怎能說他們是狂者或勇者呢?這連孔子所批評的「暴虎馮河」都及不上呀!

死亡既是獻祭,自己取死固為一種獻祭,自然也還要殺人為祭。宗教中本有「犧牲」一詞,為了成就這宗教性,人命遂不值一提,是隨時要殺了人去獻祭的。

卷七載:「山本吉左衛門武弘,在父親神右衛門重澄的命令下,五歲時殺狗,十五歲時殺死刑罪犯。過去的人更是如此,一到十四五歲,就被迫累積殺人的經驗。勝茂公年輕時,也被直茂公命令練習殺人,聽說一次要連續殺十多個人」。又載一人乘船,看船上人不順眼,就把那人殺了。然後命船夫搖到僻靜處把屍體埋了。埋妥後,又竟把船家也殺了。殺畢,他本帶一男妓上船,說:「好歹你也是個男的,年輕時候體味一下殺人比較好」,故也讓他在屍體上刺了一刀。諸如此類,皆不以人當人,把殺人當玩兒,或當成人生必須的訓練。

這不能說是日本人特別無肺肝,只能說在一種殺牲獻祭似的情境中,殺人被當成從事這種宗教性的儀式過程。

殺人,當然也包含著自殺。自殺也是要練習的,屆時才能從容不迫,完成此種祭儀。書中對此,著墨甚多。

當然,貪生怕死,乃人之常情,要叫人忠君赴死並不那麼容易。故皈依死道、效命主君,仍有待於教育。要強化人求死之信念,山本常朝輒乞靈於佛教。

卷八云:「在日本,佛法廣為流行,連世俗人都稱道佛法。可這些人多半都是膽小鬼、貪生怕死,與佛法背道而馳。因為佛法講究『生死事大』、『斷念生死』、『脫離生死』。尚未開悟,就要直面生死,難免以生死為頭等大事。原本沒有比死更為輕鬆的事了」。卷十一又說:「武士,若不離生死,則無用。所謂萬能一心,並非無心,是說離開生死,一心任事」。這都是用佛法來去除武士的怕死之心的話。

但佛教之說生死,固然有叫人勘破我執、勿迷戀其生這個部份,更重要的,卻是由生死流轉說無常、空、苦。武士道有取於佛教者,僅為其偏義而已。

講到此,不由得想起《佛之主事們:殖民主義下的佛教研究》(Curators of the Buddha The Study of Buddhism under Colonialism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5 )中兩篇文章。

其一是加州大學柏克萊校區Robert H.Sharf 教授的〈日本民族主義之禪〉。此文認為日本鈴木大拙的禪學,是日本殖民主義與西洋東方主義結合成的怪物。為了在日本明治維新以後,現代化過程中塑造日本民族精神,鈴木倡言一種日本式的、經驗性的禪。禪在鈴木的宣傳中,並不是佛教一個教派,甚至也不是一種宗教,而是超越歷史的、直接的體悟。通過對禪的這種解釋,鈴木等人把禪與「日本人」結合起來。佛教或禪,成為日本擁有的獨特精神。宣揚這種日本精神,又恰好與日本對亞洲的殖民擴張同步、同構。

另一篇是義大利Gustavo Benavides教授 的〈Giuseppe Tucci 與法西斯時代的佛教學〉。討論世界著名西藏學及佛教學者Tucci在墨索里尼主政時期的演講與隨筆。在1941-1943年間,Tucci為了加強日本與義大利法西斯政權合作,在《大和》(Yamto)上發表了許多文章。他藉助於鈴木大拙的論著,顯示了他對現代主義的質疑、對禪的嚮往、和對受禪學影響的日本武士道之著迷。這些文章中,科學式的觀察,跟懷舊式的浪漫東方主義論斷交織為一,由批評現代性,去武裝法西斯。他從鈴木大拙那裡學到的,正是日本民族主義意識型態中那種超越時間、當下即是、死生如一的態度。

這兩篇文章談的,都是後來的事,離1700年左右成書的《葉隱聞書》已有不少時日。但文中所談到的問題恐怕不能說與該書沒有關係。佛教,一般都覺得它慈悲、不殺、護生、出世、寂靜,但在日本武士道的運用中,卻完全兩樣。那是要殺人、要自殺、教人死生一如而實際上是叫人去死而不重生的;是曾與殖民主義、法西斯、東方主義相聯結的。鈴木之禪,和武士道之禪,內在或許有其一脈相承的關係。

此種武士禪,本質上只是藉禪以鞏固人赴死之心,故亦無禪者之其他修養,故武士之好色、好貨,皆頗異於修行人。

好色,尤其是好男色,乃日本武士之一大特徵。卷一引述井原西鶴之名句:「沒有契兄的少年,跟沒有丈夫的女人一樣」,可見當時風氣之一斑。日本佛教,本有不禁色的宗派,婚娶如常人;吃肉,甚至吃鶴也不在話下。但如此普遍的男風現象,恐為佛教教義所不容,然而似乎也沒看見當時佛教界對此有何批評、有何糾正。大概在彼此利益相關的結構中,和尚們也就睜一眼閉一眼啦!

說了這麼多,全是惡評,似乎沒一句好話。但其實書還是很好看的。文字素美,李冬君的譯筆頗有鬆秀清婉之致。書中論武士心性及行事法則、說鍋島藩家族史及武士言行,亦皆均可以備史考,也可以見風俗。

看畢,才發現原來書是友人吳興文出版的,更覺得好玩。我治中國俠客史,本常留意日本的武道史,以與比較。而過去竟未讀過此書,亦可算是無知。虧得興文印了出來,才得一見,故還得感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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