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擅長經營鄉土題材及語言,也善用民間故事,使得《行過急水溪‧石頭羅漢傳》《十殿閻君‧十殿閻君》、《心情兩紀年‧六月田水》、《心情兩紀年‧姑爺莊四季謠》成功地運用民間文學,在現代散文中別具一格,對記錄民間文化貢獻良多。
許多民間故事隱藏著台灣人的集體性的記憶,通過匿名性的創造經由口頭傳播的流傳,標誌著台灣社會底層的、並且也是眾人的文化精華。
阿盛熱愛民俗文化,通過民間文學的取用,他成功地顛覆了所謂「正統文學」的界定使得現代散文因民間文學的闖入,注入活躍充沛的台灣民間文學乳汁,在舊有的、侷限的現代散文中開創出新風貌,阿盛在這當中不能不說是扮演了開創者的角色。阿盛在接受個人訪問時說:
在我之前很少人的作品敢於把俚俗的東西跟文雅的東西結合在一起,一般都很文雅的,不過俚俗的東西我認為俗到底它反而是雅的,我可以證明這一點,從我的作品裏面,很多俚俗的東西其實它是可以提昇到很高位階。我不認為文盲口中的語言就沒有水準,沒有文學性,在我的成長過程裡面,很多我媽媽講出來的幾乎是詩經時代的語言,所以我認為文學語言應該廣泛擷取精粹的這一部分。
阿盛的自信來自對民間文學的肯定,他的作品也證明了民俗、傅說、民間故事都是文學寶貴資產,值得細細玩索。從詩經到楚辭莫不有民間文學注入新生命,使它呈現璀燦的文學獨創性,文學史學者劉大杰說:
屈原的作品……在藝術的形式上和技巧方面,有驚人的獨創性的成就。首先使我注意的是詩律的解放與創造。……他善於運用和吸收楚國民間的語言和南方歌謠中的形式與韻律,寫成了許多雄大的詩篇。富於地方色彩的新詩體,在詩歌的歷史上,開闢了一條大路,給後代辭人以極大的教育與啟發。
民間文學由台灣土地與人民在歷史發展過程中逐漸形成,反映出台灣這個社會的集體性的、共同性的記憶,阿盛通過對土地與人民的生活關照創作出來的文學作品,同樣也反映著這個社會眾人的共同記憶,阿盛以說書人的姿態寫作無疑是對文化的尊重與傳衍。
民間文學深藏蘊含著豐富的民間智慧,洗鍊的藝術結晶,來自真實的生活經驗,且富有鮮明的地方色彩,還提供給了所謂「正統文學」的書面作家充分的養料,榕樹下、星空下,阿盛散文紀錄民間文學一則則流傳久遠的鄉里傳說故事的文本,與「正統文學」的文本既是分立的,又有互相可以聯繫的廣闊轉益空間。
身為作家,阿盛體悟到一個劇變的時代,作家應有的責任與抱負,文字影響是廣泛而無形卻深遠,因此提筆為文不虛假不矯情,不迎合「文學商品化市場」,寫出內心真誠的關懷,關懷生於斯、長於斯的台灣鄉土與家園,豐饒而唯一的大地,世世代代將生養於台灣的土地,阿盛用心耕耘腳下的土地,也深知自己世代的命運就在這塊土地上。阿盛在收錄創作十年議論文章的自選集《阿盛別裁‧我有話,要說臺灣》序言中說:
本書另題「十年提燈照看臺灣」,是有深意的,臺灣是我生長的地方,我的祖先在這塊土地上種稻,我的子孫會在這塊土地上生活。我不太可能習慣且恬適地在其他土地上過日子。(《阿盛別裁‧我有話,要說臺灣》)
對土地大愛,下筆為文,土地上種種人情、事理的影像投射在他散文的國度,他企圖尋找台灣社會久蔵在民間、鄉野的集體夢境,於是一個一個傳說,一個一個市井小民的悲喜春秋,台灣自然風情與歷史過往,展現可愛、可親風姿。
而阿盛的作品讓我們強烈感受到一種改變,不論在題材、寫法、觀念都有別於50、60年代,他塑造自己的風格,雖然從創作直到1980年代初期,他的散文多半也是記錄年少所見所聞,書寫逐漸消失且漸被遺忘的鄉村土地與人情事物,但他不陷入一味強調舊時代美好、單純的巢臼,他如實、鮮明記錄自己生活過年代種種美好、不美好,這樣觀念改變,使他的散文展現獨特的風貌,例如〈廁所的故事〉寫台灣早期農村水溝就是現成的廁所,上完廁所也是竹片一揩了事,寫得活靈活現,令人發出會心的微笑,廁所這樣乍看不登大雅之堂的題材,他寫得輕鬆有趣,情味盎然。
阿盛在經歷反共文學、美文至上、盲目西化的文學思潮,更加關懷生長的家園,肯定自己世世代代使用的母語系統文學價值,自覺地在作品中使用台語,展現先民的集體智慧,發出真正鄉土的聲音,這樣的不卑不亢的自信,確實相當可喜、可敬。
張良澤曾說:「莫泊桑(Guy de Maupassant)之所以被稱為『世界短篇之王』,並不在於他的產量,而在於他開創了新文學的領域。」阿盛散文的創作,可貴的正是導正散文陷於狹隘抒情模式,這般與時代脈動相呼應,開創嶄新的書寫領域,以文學反映人生,闡釋社會的變遷。邱珮萱在其博士論文如是評論阿盛散文的時代意義,他說:
一個身居繁華都市胸懷鄉野熱情的采風說書人,他以自己充滿稻穗的成長過程和天成於土地的鄉村教養,吟哦說唱著鄉野舊事的過往今昔,為在臺灣社會經濟結構轉型的年代變局裡,那些不得不遠離鄉野奔走生存於城市,卻又無法忘情土地的滄桑世代,留住一個撫慰人心的鄉土舊夢。
每個時代都有它動人的故事,有它不能重來的特殊性。
阿盛寫作的理念是:「天地之間有文章,但凡人事皆可觀。」在他心目中天地就是一本無字的大書,人情就是最動人的文章,他強調土地與人性的觀照,這股豐沛的創作動力,厚實注入在他的散文中,如向陽《十殿閻君‧島物島事不島氣》所說:
阿盛的作品,本身就透露出這樣的訊息──它相當有代表性地象徵了新世代臺灣作家的根性,這一群新世代作家的創作資源,就在他們雙腳所踏、兩肩所置的島上,他們無需外求,只要踏實地呈現臺灣,表達臺灣。
在流露溫情又剛健的筆調中,讀者自能感受到他創作的執著,阿盛自稱自己是「『搭上最後一班傳統列車』」的世代。這個世代的鄉下人有個共同特質─總是不肯拋棄良好的老教養。」帶著鄉下人的厚道教養,他為人實在而內斂,這是見過他的人共同的感覺,然而在他精鍊的文字背後,透露他縝密的心思,詼諧的文字,突梯滑稽卡通化的幽默,很難用「文如其人」加以聯想。他總是擇善固執默默筆耕,很簡單的一個理念就是:凡人寫凡間事,他說:
我在台北就業,當然見識了許多新的人文風貌,一九八○年代中期開始,我的作品題材有大幅度的轉換選擇,這也是自然的。我生活在此,眼見時代巨輪在滾動,而我是小小的見証者,我記錄或評論之,盡量回歸到人性人情人生的原點、層面,我稱之為「三人主義」,我寫作未嘗離開這個主義。
天地萬物,各有其性,舉例來說:水有寒濕性,人有燥熱性,風有流動性,獸有獸性,人有人性,萬物也因著其性不同而有千差萬別。俗話說「近山知鳥音,處久知人性」,一語道破瞭解人性的良方,也道出人性的複雜性,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說清楚的,這也是人性迷人的地方,它永遠為古今中外偉大作家書寫的核心,阿盛便是其中之一,人性複雜萬端,人生卻離不開人性,傑出的文學作品無非就是深刻描寫人性。在此我們不針對人性論做研究,僅對阿盛創作理念中對人性的觀點加以分析。
阿盛認為人性無關乎地大物博人性就崇高,人少地狹人性就狹隘,他說:
土地跟人性這是我蠻強調的,我想斯土斯民嘛。我不認為土地狹小就表示人性狹隘,我也不認為土地廣大人性就廣闊,我不認為台灣小就認為這裡只是一個島民格局。
作家向陽所言,阿盛筆下寫的人物是島物島事,但絲毫不島氣。因為人性不會因為地域而狹隘,例如卡夫卡一生幾乎在捷克首都布拉格生活,但他所寫的文學作品《審判》、《城堡》、《蛻變》等書連大科學家愛因斯坦都佩服不已。可見地域大小不足以論斷人性廣闊與否。阿盛筆下寫的無非是他觀察到的人性,他說:
人性,你知道,人性大分類,有善有惡;細分類則億萬端,無人能夠完全列舉。以有限的筆,描寫無限的人性,這就是寫作者的苦處。然而,盡一己之力。作家所能做的事,無非盡一己之力以描寫一己所觀察到的人性。〈《散文阿盛.拋開面子的問題》,頁284〉
古今人世其實沒多少差異,同樣有些好人,有些壞人,有些不好不壞的人,有些亦好亦壞的人,有些好多壞少的人,有些好少壞多的人,有些好不容易活過來的人,有些歪纏爛打的人,有些直言真話的人,有些曲意奉承的人,有些嫉惡如仇的人,有些見利忘義的人,有些不畏打虎的人,有些愛拍馬屁的人。〈《五花十色相》,頁189〉
貴古賤今是對人性的重大誤解,每個時代都有形形色色的人,表現出形形色色的人性,歷史儼然就像一部人性的百科全書,人性的有七情六慾,古今皆然,人性不因時代而改變,因此文學作品可以穿越時空,表現永恆性與普遍性,感動人心,一如阿盛在〈談得來最要緊─序《人間大戲臺》〉中提到:
在寫作方面,我不亢也不卑,是凡人就說凡人的話,文體風格獨立自主,我深知物值或道德標準會因時代不同而改變,但,人性不會變。天地何其寬廣,渺小的人類能變到那裡去呢?當我有所議論時,人性正是我思考下筆的無形標準界線。
阿盛可貴的地方在坦白道出他所觀察領悟到的人性,不扭曲人性,帶領我們看見人性的陰暗面,包括人類的衝動與欲求,也引領我們看見充滿向上能量的光明面,從如實關照的的觀點來看人性,創造出一片真誠的視野和風景。尼采(Nietzsche, Friedrich Wilhelm, 1844-1900)說:「人是一根繩索,架於人與禽獸之間。」醜化和美化人性都是無意義的,阿盛提燈探照直指人心深處,先讓人們看清人性的真實面,以同情諒解詮釋人性,希望能帶給讀者一種了解的豁達。他寫出了許多常浮現在生活事件中卻有不易為人所察覺的無奈人性,以及人生的無常。苦苓說:
他的社會批評從不在某件新聞事件上盤旋,也不在一些社會表象上打轉,而是「明心見性,直指人心」,探究人之所以如此,以及人在這樣的處境中又當如何。因而即使「提供」他這些寫作素材的事件、現象煙消雲散,已如鏡花水月,而「智者阿盛」在中間所抽取,提煉出來的人性本質,仍然能與天地同樣長存。
阿盛散文中很顯著的特色就是對人性的深刻描寫,阿盛描寫人情事物,能夠真誠寫出美好與不美好的真實面,不同於一般散文隱惡揚善,反而能高拔於眾音之上,不矯情的說人性本善,不諱言人性有醜陋的一面,閱讀他的散文,啟發對讀者認清人性的本質。對於人性的缺陷、社會的弊病,能條分縷析的是理論改革家,而以笑臉婉轉揭示人性種種荒謬的是幽默家,阿盛正是幽默家中的佼佼者,他以敏銳的觀察力、高度領悟力洞悉亂象根源,例如:
小城居民縱使世面見得不廣,天性裡倒有某一點與大埠裡的飛車黨相近似,那就是即使眼見路上出車禍,頂多也是心跳三幾分鐘,減速十來公里,脈搏恢復正常躍動之後,該怎麼踩油門還是怎麼踩油門。〈《行過急水溪.急水溪事件》頁156〉
乾淨俐落一針見血道破人性─結了瘡疤忘了痛,所以人類悲劇一再重演。
阿盛的幽默除了領悟力、觀察力,更要有悲憫、包容的胸襟,以熱心腸冷眼靜觀,面對人性的缺陷,坦然包容,用幽默的方式呈現缺陷,啟發讀者省思,這在在都表現他的智慧和對文字的駕馭功力。
村長保證沒人偷去吃,那個有錢人氣得臉都歪了,他嘀咕著說,這樣下去會賠本,生意真不好做,大家怎麼不多拉一點呢?大家怎麼不多拉一點呢?大約一個月後,政府大量配給農肥,按著肥料兩次跌價,那個有錢人再不派車來載水肥了,村長把他找來,要他按照契約清理水肥,他說要那麼多幹什麼?又不能吃!〈《行過急水溪‧廁所的故事》,頁13〉
反諷意味明顯,針砭人性自私自利,點到為止,不口誅筆伐一番,也反映出阿盛溫厚、包容的心靈,旨在提昇人性,調適人生。一如鄭明娳說:「幽默散文讓讀者在閱讀過程中,峰迴路轉,在一陣笑聲裡豁然貫通,清醒的看見人性的缺陷。」阿盛企圖給我們這樣的豁達和警醒。阿盛對人有高度的興趣,他知道不管鄉村還是都市,是人就離不開人性,就像「天下稻子都吃水」,稻子吃水才能生存,而人活著就有七情六慾。
証諸阿盛的散文,在《行過急水溪‧選舉的故事》它讓我們看到常常一大群人利用選舉混吃混喝,《行過急水溪‧石頭羅漢傳》中信誓旦旦與台灣共存亡的人,卻捲公款溜得比誰都快,《行過急水溪‧急水溪事件》堅持堤防不該高過佛堂山門,罔顧百姓生命安全的和尚,《十殿閻君‧墜馬西門》不擇手段逼迫風塵女郎墜馬西門的都市蟑螂,《十殿閻君‧借路古城》爾虞我詐互相攻訐的獎券商,《民權路回頭‧木村三郎還在》木村三郎寡廉鮮恥壞事做盡,都呈現人性的幽暗面。
而《行過急水溪‧狀元厝裏老兵與狗》讓讀者看到狗也有人性,也有高貴的情操,雪中送炭的鄉親也閃耀人性的光輝,《綠袖紅塵‧乞食寮舊事》人窮志氣高的黃藤,《十殿閻君‧白玉雕牛》兩個死生不相忘的陌生人,《十殿閻君‧腳印蘭嶼》堅持環保關懷弱勢文化的女老師,都有令人動容的偉大心靈。在《十殿閻君‧半島無窮花》希望國家強盛卻一路上不停闖紅燈賄賂警察的導遊,表現出人性的矛盾,作者寫的生活瑣事,挖掘人性,深具啟發作用,也很容易引人深思,在震撼之餘,有更多的想像空間,也能獲得更曠遠的豁達。一層層剖析真正的人性,有深度、廣度、力度與溫度的描寫人性。
阿盛讓文學和人性如此地貼近。阿盛散文的時代意義,正是在這些不以文學修辭或語言技巧為滿足的書寫人心深處,豎立了寬廣深厚人性的里程碑,以人性作為書寫主軸。
文體互相滲融,文類的跨越,打破界限,是文體發展進步的的結果。以往簡單的分類當然不能滿足、限制後人的創作,後出轉精,散文豐贍繽紛,技巧繁複且自由,散文採用小說完整圓滿結構,甚至使用意到筆隨、跳接、時空交錯的意識流形式,開創新的表現風貌,也是有才、有識的作家,開拓新視野的表現力法之一。阿盛擅長表現強烈的敘事風格,也是阿盛散文魅力所在,關於這點阿盛說:
散文這個文類就侵略性很強,它會侵略到小說,我的作品有一部分是敘述架構比較強,往往很容易侵略小說體例或作法,說故事的部分,並不是全部。……我想採用說故事方式來寫散文,往往很容易疊合到小說。
劉湘梅碩士論文對此亦有詳盡的分析,在《阿盛散文鄉野人物風情研究‧敘事藝術》她說:「就散文的運用上,阿盛掌握了敘事結構的外緣,卻跳脫了敘事結構的規範。」這見解很能掌握阿盛散文的特色,阿盛注入小說的外緣形貌,一個個他熟悉的故事走入他的散文天地,也因而讀來別有洞天,引人入勝。小說強調「動作」、「人物」、「情節」、「環境」,但阿盛散文並不受限這些規矩,他保有散文行雲流水的自然,描寫的精緻深入特性,楊昌年在《現代散文新風貌.小說體散文》指出小說與「小說體散文」的差異,他說:
在「人」「景」「情」之上,並不一定就成為小說,小說最重要的,還必需有「動作」,這種「動作」通常包涵了外界看得見的動作,及內心無形運作的動作(最明顯的就是,經由一些情境的作用,在內心中終有所「悟」,此「悟」即為內心無形動作的完成)。但「小說體散文」在這點「動作」的要求及形成上,就非常自由,甚至可以很少進展「動作」,或完全沒有,而呈現一篇表白式的散文或抒情散文,但在結構上仍採取小說形式。
「小說體散文」有更大的伸縮空間,例如《綠袖紅塵‧綠袖紅塵》就是一篇表白式的散文,而在其結構上仍有小說的形貌。
與阿盛私交甚篤,詩人兼評論家向陽對阿盛勇於突破規矩藩籬,開創散文新風貌,讚譽有加。在〈行過急水溪─不規不矩求規矩─來看阿盛《行過急水溪》〉一文中,有意將打破規矩的阿盛定位為70年代文學改革的急先鋒,隱然將他類比為清代黃遵憲。黃遵憲反對擬古,反對沿襲舊制,主張文學作品要有自我的面目,主張「我手寫我口,古豈能拘牽?即今流俗語,我若登簡編,五千年後人,驚為古斕斑。」。這樣的文學主張正與九十八年後的阿盛文學創作理念相輝映成趣。阿盛在近三十年的創作生涯中,寫作取材不論是寫鄉村或都市,寫本島或寫離島,乃至寫國外遊歷,無一不正視社會現實樣貌,反映出時代精神,而寫作內容大量鎔鑄方言、俗諺,創造了方言、俗諺、講唱文學在散文作品的優美身姿。這樣別開生面的文學風格,注輸散文新語言,正源於他不重格律的形式,不拘文體規矩的理念。他說:
歲月走過,在我自省的時候。我的個性兼有沈穩與浪漫,正如同我的作品,我不注重格律形式,我喜歡『不規不矩』的『我手寫吾口』─詩人向陽如是說我,他確實看得透。人各有「體」,何必齊一?〈《散文阿盛.土地沒有規矩》,頁278。〉
有道是「大匠授人以規矩,不能教人以方圓。」阿盛既然能自成方圓,又何須拘泥於規矩,阿盛胸中自有丘壑,勇於打破散文和小說的界線,不讓既成規矩綁手綁腳,他說:「故事性強,也許會與小說分不清界線,但我以為,散文小說形式打成一體,是件好事。」文學的本質在展現藝術的真、善、美,只要能讓文學的天空遼闊深邃,更能感動人心,書寫的樣貌又何妨多變靈活,強烈的敘事風格,以說書人的姿態,讓一個一個鮮活的故事,跳出散文的格局,成為他獨樹一幟的特色之一,他在向王鼎鈞請益時,即明白表示:
我一直認為,文學是個天大地大的籠子,寫作者都離不的籠罩;那麼,游走在靠近散文這一邊,游走在靠近小說那一邊,或是來回游走在散文小說兩邊,都沒什麼不好,何必堅持畫清界限?這與畫分你我派一般無趣,文不出格,筆下多礙,勿必勿固乃能精彩。〈《散文阿盛‧胎生‧卵生‧蠶─向王鼎鈞先生請益》,頁270-271〉
阿盛對文體的看法是「不太在乎」,意即順其自然,作品好壞才是他在乎的焦點,跨越文類樊籬,被用小說的技巧,承載散文上天下海,無所不包的題材,更能創造藝術中的偉大境界,阿盛他說:
我不太在乎文體形式。我讀的是中文系,這個學系往往被誤會為較保守,較重形式。事實大不然,即以文體形式而言,老祖宗們較諸現世人更活潑、更開放、更多元。……將心思放在格式體裁上,等於在畫棋盤,這樣一來,能剩下多少心思用來創作?〈《散文阿盛.拋開一些面子問題》,頁285〉
筆者認為順其自然是一種難得的智慧,太多無謂的堅持,外在的標準,形成人類的心理包袱,何不打開胸襟兼容並蓄,讓生命更多采多姿?在學術理論、或人生哲學上得了一點經驗就無限的推演,唯我獨尊排斥他人,仔細想想滿山遍野只長一種樹會是精采的風景嗎?
阿盛不堅持文體形式,創作束縛便少,創作空間天寬地闊,呈現不同的創作風景。阿盛主張文體順其自然,便是一種各自尊重原來相異的器度,如果認為白馬才是馬,把花馬從馬群中驅逐出境就是粗率的態度,粗率的態度來自成見,並不可取。傑出作家常常打破原有的格局,造成散文「出位」的現象,注入文學的新養分,讓百花爭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