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我就是個遲鈍的人,每回有人說笑話,我一定等大家笑完了才恍然大悟,然後一個人愣愣地傻笑。聽人講笑話如此,對感情亦復如此。
有時候,我不禁要懷疑自己是不是長得一副欠欺負的樣子:因為遲鈍,小時候我行動緩慢,經常跟不上別人的腳步,只要一落單,男生便要來捉弄、欺負我,對我來說,「男生」一直是一種粗魯蠻橫的生物。在國中男女分班之後,「男生」幾乎完全走出了我生命。
沒想到上了高中男女合班,我又得面對「男生」,不過他們變得有禮了些,不再動手動腳地欺負人,頂多在言詞上占妳便宜,只要不予理會,倒也相安無事。直到二年級重新分班後,隔壁班那個帥帥壞壞、長像布萊德彼特的男生編到我們班上來,我的日子又開始不安寧了。
說實在的,我原來是喜歡他的,看著他在校運會上勇奪短跑冠軍、大隊接力最後一棒的他,奇蹟似地從第4名衝到第1名,全校為之瘋狂,誰會不心動?他的到來讓全班女生欣喜若狂,當然包括我。
我並不奢望他會注意我,只不過每天有個帥哥可看倒也賞心悅目。可是,我錯了。
分班沒幾天,我桌上刻滿了亂七八糟的圖形,他則坐在他桌上耍著美工刀,對我壞壞地笑;再不就是拎著我那被偷吃的空便當對我吐舌頭;升旗排隊時老擠我;偶爾還會嘻嘻哈哈地捏我鼻子,好幾次被他氣哭了,他就一溜煙跑掉。
那時我非常傷心,常常反省自己哪裏做錯了,竟讓他那樣嫌惡,要三天兩頭來欺負我,漸漸地我開始恨他,任憑他再怎麼捉弄,我也不搭理,我愈沒反應他就愈變本加厲,終於我再也受不了,跑去跟導師要求換班,結果他被導師臭罵了一頓,老實說……我……比他還害怕!他垂頭喪氣回到教室後,扔了一張紙條給我,約我放學後在學校側門見面,嚇得我差點當場休克,一放學我飛也似地跑回家,當晚還做了惡夢。
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早他堵在我家巷口,這下死定了,此刻四下無人,會不會被打成殘廢?只見他欲言又止吱唔道:「…對不起…其實我是…很喜歡妳…但是妳都不注意我,所以我就…」什……什麼?我腦中忽地一片空白,那種感覺就好像「你媽突然告訴你她是個男的」一樣荒謬,我想我的臉八成跟小丸子一樣出現了許多黑線,接著他也愣住了,周圍氣氛變得十分詭異,而我只能呆呆地說:「噢,這樣啊…」我這種白痴反應令他羞憤交加,他當場一個轉身,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到了教室,換我扔了一張紙條給他,他強作鎮靜,假意視若無睹,再迅雷不及掩耳地掃到桌下,然後神色凝重地扯開紙條,我從他的唇形讀到了「我也是」三個字,他先是一怔,接著便如釋重負地笑了,那盯著紙條搔頭吃吃傻笑的白痴樣,一點也不帥!
從此以後,我不再怕他;從此以後,一大早到教室不用抹桌椅、從此以後,不用跟人擠得面目全非,就有福利社最暢銷的水煎包和冰豆漿可吃、從此以後,遇到大考小考圖書館永遠有我的專屬座位……那一年半裏,我在他身上看見許多不為人知的溫柔,他不壞,他很可愛。
畢業之後,他考上中部的大學,舉家南移,我們也斷了音訊,我常想他為什麼不跟我聯絡?我在畢業紀念冊上的地址電話從沒換過啊!上了大學,有過幾段失意的戀情,我開始懷疑這個世上是否有「永恒」這回事,卻發現他的影子始終據守在我心裏某個角落。
大學畢業一年後,他突然來找我,教我又驚又喜;仍然有著運動員的體格,只是多了副眼鏡,添了幾分斯文,他告訴我他剛被女友拋棄,神情有些落寞,是因為這樣才來找我嗎?我有點難過。
他繼續說:「心裏躲著另一個人,付不出真心,當然會被拋棄了。」我有點會意不過來,他笑了出來:「妳還是跟以前一樣鈍。」當年因為考上私立大學,他覺得自己配不上考取國立大學的我,一直不敢跟我聯絡。「今年考上研究所,覺得該是時候了。」他說,露出慣有的壞壞的笑。
後來,有一天,我問他為什麼喜歡我,他不好意思地說:「我經常看見妳很專心地在做一件事,那種專注的樣子很美麗…」沒想到別人口中的遲鈍,在他眼中竟成了優點,我真的好感動。今年年初,他告訴我他要出國唸書,跟著電話少了,也不常來找我,朋友告訴我,他和學校一位女助教走得很近…,也許,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所謂的永恒吧?
那天他興沖沖地跑來找我:「抱歉,最近都沒找妳,我忙著在學校打工,想買這個送給妳。」他從紅色的小盒子裏取出一只戎指。「就當是訂婚戎指吧!免得我出國妳被別人追走了,嘿~」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做些令我驚訝的事。但這一次,我沒有發呆,只覺淚光中,我彷彿看見了「永恒」。
附記,以上文章為小孩創作,並非小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