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戰國時代的忍者中,赫赫有名的三位是:風魔小太郎、果心居士、飛毛腿加藤。果心居士與飛毛腿加藤,主要以其精湛忍術聞名後世;但是史實或是野史記錄
中,卻完全沒有留下風魔小太郎自身會耍弄幻術、忍術之說。由此看來,他應該是戰國大名(諸侯)之一北條軍團的傭兵隊長。
「風魔小太郎」(Hu-ma
Kotarou)是世襲稱呼,青史名留的是第五代小太郎。戰記《北條五代記》中,有一段描述風魔容貌的記錄:「身高二公尺以上,手足銅筋鐵骨,週身肉瘤纍
纍,努睛突眼,黑髭下口似血盆,有四根獠牙。貌如南極仙翁,鼻如懸膽。音聲如鐘,可傳達至五公里方圓之外;壓低聲音時,低啞裂帛。」
形容得好像是妖怪一般。不過,此記述卻令後人猜測風魔一族祖先可能不是日本人。最有力的說法是,他們很可能是俄國哥薩克騎兵隊民族譜系,於古代伴隨馬匹渡
海過來,集體定居在神奈川縣小田原西方金時山中的風間谷,也正是「箱根道」(古道)要隘附近。由於騎馬技術出類拔萃,北條早雲(後北條第一代)便將他們一
族二百多人編入北條軍團之內。
第五代小太郎的主君是第三代小田原城主北條氏康,氏康生前似乎與小太郎有過口頭約定,說好日後將提拔風魔一族為家臣。事實上,北條家臣中有威權勢力的武
將,都是早期臣服於初代城主早雲膝下的海盜。小太郎渴望自山寇身份晉級為武士身份,也是人之常情,當然會拚生盡死地編練手下。沒想到氏康於57歲早逝,小
太郎只能苦笑著自我安慰說:「上了氏康主君的大當了!」那以後,他便不再冀望能夠飛黃騰達,轉臉將人生喜悅寄情在指揮行動如疾風迅雷般部隊之上。主君換成
第四代氏政、第五代氏直時,小太郎依舊為北條家東討西征。我想,這時,他的目的很可能已經不再是「盡忠」,而是每次奇襲、夜襲成功之後的快感吧。
風魔一族最大的戰績是1581年的「浮島之原戰役」。當時,武田信玄的兒子勝賴,勢力已經日薄西山,為了起死回生,率領大軍布陣在伊豆浮島之原上(靜岡縣
東部);北條氏直則布陣在初音之原上,雙方隔著一道黃瀨川(現靜岡縣沼津市狩野川)。
話說回來,當時武士們逢野戰時,最討厭雨天。一下雨,綁在小腿甲冑上的布條會吸水,加重重量。身上的甲冑內部皮製品,也會因汗水、雨水交加,而發出一股衝
鼻惡臭。等天氣放晴曬這些甲冑時,一些皮製品都會收縮變形。如果接連幾日都是雨天,不但身上甲冑溼潮不堪,刀、箭、長矛等鐵製品,也會生銹。火藥更是派不
上用場,火繩槍全部作廢。總之,武士們野戰時,非常嫌棄雨天。實際作戰時,也通常是下馬徒步,手持武器與敵方短兵相接。
風魔一族的作戰方式,卻是晴、雨通通包辦。而且是全體部隊騎在馬上,一窩蜂衝進敵方陣地,進行搶掠。食糧、武器、馬匹、人……什麼都搶。撤退時一定在敵方
陣地中放火。搶奪馬匹時,人緊貼在馬的側腹,敵方看不到馬背上有人,也就無法做出射箭等攻擊行動。
時代再回溯到1581年秋季。隔著一道大河川,武田軍團與北條軍團對峙著。風魔一族每晚放出一群馬背上坐著稻草人的馬匹,衝進武田陣地攪亂。起初,武田軍
團以為是真正的奇襲,個個認真迎戰。次數一多,武田軍團便放鬆警戒,這時,風魔小太郎才率領真正部隊,進行奇襲。結果當然是每戰必勝。武田軍團受不了這種
夜襲,每天夜晚戰戰兢兢,無法高枕而眠。搞到最後,竟然在某天夜晚君臣、父子自相殘殺,天亮後,才發現闖下天大大禍。
由於醜態百出,有些武將甚至想切腹雪恥。
「要切腹的話,我們不如去斬風魔的頭顱!只要不怕死,一定可以成功。那小子聽說是個彪形大漢,有獠牙,我們絕對不會認錯人。」
「你看過那小子的真面目?」
「沒有,但是聽說是個妖怪。」
十幾個武田軍團武將,商量好之後,當天夜晚,埋伏在風魔一族夜襲途徑。待風魔一族夜襲成功四散撤退時,順利地混進隊伍末尾。
風魔一族聚集在河灘,燃起篝火,全體坐成一個圓圈陣容。圓圈中央有個老人坐在岩石上。混進風魔部隊中的武田武將,暗道:「難道那個老人就是風魔小太郎?」
可是對方沒有獠牙,體型也不是什麼彪形大漢,怎麼辦?武田武將們拚命搜尋符合他們印象中的頭目人物。
突然,風魔隊長們大聲下令:
「風!」
圍成圓圈的全體人員同時站了起來。
又一聲:
「雲!」
除了武田武將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以外,全體人員又同時坐下了。
這是風魔一族每次夜襲歸來之後,為了探索混進部隊中的間諜,事前策劃出的暗號習慣。武田武將們的下場,當然不用我多說了。至於暗號,是否真是「風」與
「雲」?我則不敢拍胸保證,應該每次都會有變化吧?!
1590年,豐臣秀吉帶領21萬大軍,包圍小田原城時,風魔一族只能作壁上觀,根本無法參戰。面對豐臣秀吉的21萬大軍,二百多人的騎馬部隊去夜襲的話,
等於是以卵擊石,自討沒趣。風魔小太郎的時代也在此閉幕了。
風魔一族的下場呢?據說在豐臣秀吉平定天下之後,轉移陣地到德川家康的領地江戶內,變成唯恐天下不亂的盜賊。同一個時期,武田軍團的忍者集團也失去主君,
漂泊到江戶,兩個集團就在江戶內爭權奪利起來。
德川家康忍無可忍,終於下令懸賞緝拿在江戶為非作歹的兩個集團。結果風魔一族與武田忍者們,竟然互相檢舉告密,最後全部被捕入獄。稱霸一時的第五代小太
郎,也於1603年被處刑,風魔一族於是滅絕了。
不過,風魔一族倖存者中,也有日後功成名就的人。一是庄司甚內,另一則是鳶澤甚內。庄司在開發途中的江戶市內,發現到處可見私娼出沒,便將這些私娼匯聚一
堂,開設了吉原妓院區,並於1617年向幕府申請執照,成為公認妓院區吉原町的總掌管。當然,背地裡是幕府警察的協助者,專門偵察在吉原出入的可疑人物。
另一個鳶澤甚內,表面上是做買賣贓品生意,暗地其實也是盜賊之一。後來成為幕府密探,專門搜捕來買賣贓品的盜賊。幕府看他功績不錯,便授予他買賣二手貨衣
服的壟斷權。這個時代,二手貨衣服是貴重物品,其中當然有贓品。於是服飾店也成為幕府偵緝盜賊的據點之一。
風魔一族除了小太郎之外,在野史上留下名字的只有上述那兩個甚內,其他人,則就不得而知了。
果心居士的幻術
某夜,松永彈正呼喚果心居士道:
「我經歷過十數次南征北戰,每次都出生入死,卻從來沒有遭遇過令我魂不附體的經驗。你用你的妖術讓我見識一下何謂嚇破膽子的滋味吧。」
果心點頭答應。有一會兒,雙方默默無言相對而坐。冷不防,果心起身步下庭院。只見庭院突然風颯颯兮木蕭蕭,烏雲遮住了原本如水的月光。庭院漆黑一片,濛濛
細雨下將起來。
同時,彈正眼前出現一個人影。那是個美麗文雅的女人,幾束絲髮披掛在側頰上。女人開口:
「夫君,您今晚想必是百無聊賴吧?」
彈正回過神來,才察覺眼前的女人正是數年前已經過世的愛妾。彈正氣喘如牛,毛骨悚然,出了一身冷汗,忙高喚:
「果心!行了!行了!」
彈正呼畢,果心已然端正坐在眼前。(以上典故出自江戶時代1670年刊行之《醍醐隨筆》)
一般說來,無論處於哪一個時代,身為忍者、隱士身份的人,後人通常無從追究他們的身世與真實姓名。果心居士之所以會在各種江戶時代隨筆書籍中,留下他的事
蹟與軼聞,乃在於他並非伊賀或是甲賀一族人,而是奈良興福寺僧侶之一。寺廟僧侶精通文墨,也必須代代記錄下有關施主與寺廟的一切瑣事。因此興福寺古文備忘
錄中,便有果心居士的傳聞記載。
果心居士的幻術與當時日本忍術迥然不同。他似乎能蠱惑人心,最初魘魅附體的人,正是與北條早雲、齋藤道三並列為「戰國三梟雄」的松永彈正(又名松永久
秀)。松永彈正原本是統一大阪、奈良、京都、四國那一帶領地之戰國大名三好常慶的首要家臣,顯露頭角之後,不但勸誘三好常慶篡奪主君權位,更是直接下手殘
殺室町幕府將軍的首謀,日後又成為京都幕府執政掌權者。此三者正是戰國時代倫理「臣弒其君,子弒其父」、「弱肉強食」的始作俑者。而松永彈正的幕後主宰人
物,據說正是果心居士。
果心居士本身毫無定天下的企圖,身份不是武將,也非類似伊賀與甲賀那般拿人家俸銀的忍者團體份子之一,可以說是單槍匹馬、獨來獨往的隱士。他似乎偏愛左道
旁門的叛逆者,對於當時一些缺乏實力,蒙昧執迷於名門世家聲望的貴族子弟,則視如敝屣。可是,又不肯臣服於真正有實力統一天下的霸者。
話說織田信長掃平了松永彈正一派叛徒之後,聽說果心居士手中有一幅著名佛教繪畫「地獄變相圖」(小粟宗丹畫),便命令手下去竊取。家臣們在進呈繪畫之前,
當然親眼鑑定過繪畫真偽,不料當信長眉飛色舞地展開捲軸時,竟發現圖案已經化為一張白紙。信長勃然大怒,耳畔彷彿傳來果心居士的嘲弄聲:
「就算是你目前天下無敵,日下無雙,你所奪得的權力與地位不過是浮雲富貴爾爾。對於你這種狂妄自大的人,希世之珍也等同廢紙。」
這大概正是果心居士冷眼旁觀時勢潮流的人生觀吧。
果心居士的第二個犧牲者是奈良城主筒井順慶。筒井順慶是興福寺僧兵棟樑,於松永彈正死後,榮任奈良城主。織田信長圍剿伊賀總據點時,筒井順慶也是率兵圍攻
伊賀的武將之一。不巧的是,果心居士此刻正在伊賀蟄居,是伊賀上忍百地丹波家的「客忍」(非忍者身份,但凡具有特殊能力的隱士、僧侶等人士,均可到伊賀、
甲賀等地當「客忍」)。
在信長的「不論百姓、飛禽走獸,通通趕盡殺絕」命令之下,果心居士即使身懷幻術,也無力獨自突圍而去。於是果心居士只得與筒井順慶交換了條件:如果放他一
馬,他願意洩露伊賀山城防守兵力最薄弱的地理位置。
這個機緣,令筒井順慶與果心居士結下一條紅線。而這條紅線又不知怎麼回事,竟牽繫到明智光秀身上。據說,在幕後操縱明智光秀發動本能寺叛變,篡弒織田信長
的也是果心居士。
明智光秀得逞之後,回到京都忙著做掌握政權的事前準備。照理說,他應該忙得力力碌碌才對,卻特意抽空於某天盛情款待了果心居士。辭去時,果心居士為了表達
謝意,施展了一招幻術。
宴席旁有一扇八疊屏風,上面畫有「近江八景」(滋賀縣琵琶湖名勝八景),其中一疊遠景中有一艘小舟,小舟上坐著一個划槳男人。果心居士喃喃唸了咒語,屏風
上的小舟開始滑行起來,徐徐地挨近所有宴客眼前。湖水也自屏風中溢出,不一忽兒,宴席上已浸滿了水。
果心居士跨上浮在宴席上的小舟,泰然自若地向眾賓客告別,之後划著小舟漸行漸遠。正當眾人眼睜睜望著果心居士隨著小舟消失在屏風上時,宴席又恢復了原狀,
毫無一絲異樣痕跡。當時自以為奪得天下的明智光秀,必定看得目瞪口呆。或許,這也是以藝業為生的果心居士,故意嘲弄「天下人」的慣用把戲吧。
豐臣秀吉聽聞主君織田信長斃命之訊後,連滾帶爬地率領大軍從戰場趕回來。筒井順慶本來是站在明智光秀這一方的,但是果心居士卻看在他曾經於伊賀圍剿之際救
過自己性命的份上,遂忠告他:「光秀活不了幾天,你還是乖乖回巢吧。」結果事實上正如果心居士所預言一般,光秀只當了十二天皇帝。
為什麼果心居士能夠預見未來?也能夠施展上述那些幻術?很顯然的,那些幻術類似現代催眠術或是魔術,但是絕對與當時的日本忍術大相逕庭。查了許多資料,我
個人是認為,司馬遼太郎的忍者短篇小說集《果心居士的幻術》中,所描寫的「果心居士」可能最接近史實。
司馬遼太郎向來有「君子歷史小說家」之稱,意思是說「子不語怪力亂神」。換句話說,司馬遼太郎的歷史小說,都是根據史實改編而成,而非全然虛構劇情。那
麼,果心居士是印度婆羅門教僧侶遺孤之說,也就比較接近真相。
據說,曾經有一艘外籍船漂流到三重縣熊野,船上有位印度婆羅門僧侶,上陸之後輾轉流落到興福寺。這位婆羅門僧侶無法歸國,只得皈依佛教,成為興福寺僧侶之
一。臨死前,他向平日對他關懷備至的日本僧侶懺悔說道:我犯了女戒,對方是出入東大寺紙商女兒,也有一兒。
而江戶初期興福寺僧侶所留傳下的《外道逆風集》中,也有一段有關果心居士的記述:「果心,二十四,廢佛法歸外道。」所謂「外道」,在此處指的正是婆羅門
教。有邪教之意。這樣看來,果心居士廢佛法歸婆羅門教,或許其實是血脈在作怪?他一次又一次嘲弄統一天下的霸主,一意孤行,或許是身世背景所致?
1749年刊行的《虛實雜談集》中,有一段果心居士最後施展幻術的記錄。對手也是天下霸主豐臣秀吉。
話說太閤秀吉召見果心時,果心在眾目睽睽之下,於一個大香爐內接二連三拋進焚香。片刻,煙幕中出現一個燐光閃爍的女人。眾家臣不知道那女人是何方人物,秀
吉卻心裡有數,大呼:「邪魔外道!抓來砍頭!」沒想到被囚禁在監獄中的果心,竟然化身為老鼠,逃之夭夭了。司馬遼太郎的小說中,是說:筒井順慶當時也帶來
一位幻術師,就在眾家臣眼光都注目在燐光女人身影之際,那位幻術師視破果心的法術,在距離宴席有一段距離的倉庫中,當場斬死了果心居士。至於那個女鬼,似
乎是豐臣秀吉年輕時,在某次野戰中所姦殺的女人。
果心居士的下場,哪一種說法比較正確?我也不敢妄下斷語。只是,1648年刊行的《古老茶話》之中,出現一段「慶長十七年七月(1612年),德川家康召
見因果居士。居士說,往昔曾拜見過家康神君。家康公問其幾歲了?隱士曰,八十八歲也。」
1612年,德川家康剛好是七十歲,已經將幕府將軍之位讓給第二代秀忠,隱居在駿府(現靜岡縣靜岡市)。依年齡來看,這位「因果居士」很可能是果心居士。
否則,德川家康怎麼可能會沒來由召見一位無名隱士呢?不過,這也只是我個人的猜想而已。
飛簷走壁的加藤
比照舊時藩國地圖與現代地圖,可知,日本戰國時代中期,散佈在全國各地傲視群雄、不可一世的大名,大致如下:關東以北的東日本,是上杉謙信、武田信玄、北
條氏康;關東以南的中部日本,則是朝倉義景、今川義元;至於京都、大阪以西(包括四國、九州)的西日本,便是尼子經久、毛利元就、大友宗麟、島津義久、長
曾我部元親等人。
其中,在東日本智均力敵、分庭抗禮的,正是有「甲州之虎」之稱的武田信玄,與名聞遐邇的「越後之龍」上杉謙信。前者的勢力範圍,是今日的山梨縣那一帶;後
者的軍事領域,則是新潟縣那一帶。雙方勢不兩立,經年旌旗繽紛、戰鼓驚山,非得拼個你死我活不可。尤其是在京都幕府任命兩位霸者為關東「管領」(輔助將軍
執政的職位,相當於現代的縣長)後,全天下具有拿手武功的流浪武士,或是身懷特異幻術的隱士、忍者,紛紛聚集到此兩地來,企圖得到一虎一龍的權臣青睞,伺
機嶄露頭角。
卻說1560年盛夏某天,上杉謙信居城——新潟縣上越市春日山城——城下,一株松樹下圍著一群村民。人牆內中央有一頭牛、一個男人。男人風采類似武士,全
身散發出風塵僕僕、疲累不堪的神色。若非腰際上交叉佩帶有代表武士身份的長短雙刀,否則同一般叫化子沒兩樣。
男人口中喃喃唸著各種開場白,間接不時加入一些咒文,之後,低聲喝道:
「看好!現在開始,我要吞下這頭牛!」
在場所有看官,皆無言地點頭。
「看著我的雙眼!」
村民們情不自禁被男人那銳利眼神所吸引。看著看著,男人的眼睛越來越大,似乎要將眾人吞噬進去一般。男人牽著牛鼻,逐步往後退。他身後的人群,也逐步為他
開出一條路。最後,人群變成一排橫列,聚精會神地看著男人與牛。
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男人開始表演「吞牛術」。在村民眼中看來,那麼一頭龐大的牛,先是後足不見了,再是牛身不見了,接著是前足、牛頸、牛頭不見了,最後,
男人口中只剩下牛角與牛鼻。
眾人看得呆若木雞,瞠目結舌。冷不防,頂上傳來一聲叫喚:
「騙人!騙人!那傢伙只是趴在牛背上!他根本沒在吞什麼牛,你們不要受騙了!」
村民們這才如夢初醒,定神細看。果然不錯,男人只是趴在牛背上而已。
男人抬眼瞧了一下頭上松樹。原來,松樹枝頭上,坐著一個行商,正在哈哈大笑,幸災樂禍。
「各位看官,既然法術破了,在下再來一招『開花術』吧。」
男人從懷中取出一粒牽牛花種籽,擱在手心上,繼而拔出腰際短刀,在地面挖了一個洞,鄭重其事地埋下種籽。之後,卸下身上的斗篷,蓋在種籽上。
「看著!要開始萌芽了!」
村民瞪大雙眼,凝視著斗篷。男人掀開斗篷,土中果然已經冒出兩片牽牛花嫩葉。男人時時抖動斗篷,掀來覆去之際,牽牛花逐漸伸長莖子,纏繞上松樹。不一忽
兒,莖上長出花蕾,頂端開出一朵大紅花。
「花開必謝,在此徒費工夫等花謝,不如先摘下。」
男人道畢,抽出長刀,快如閃電般斬下紅花。咚的一聲,紅花掉落在村民眼前。與此同時,纏繞在松樹上的花莖也消失了。頓時,松樹下歡聲雷動,掌聲四起。男人
牽著牛,冷笑一聲,揚長而去。待村民收回視線,回到地面上的紅花時,才猛然驚覺,原來,那朵紅花,竟是原本坐在松樹枝頭上商人的頭顱。眾人當下抱頭鼠竄,
倉惶而逃。
男人,正是有「飛加藤」(Tobi Katou)之稱的加藤段藏(Katou
Danzou)。而這一年,也是織田信長率領二千騎兵,在「桶狹間」擊破擁有四萬大軍的今川義元,初露鋒芒,步上統一天下大道之年。
「越後之龍」上杉謙信某家臣,聽聞加藤風聲,立即向主君報告了此事。這在戰國時代是家常便飯。當時,隱士或某些窮途落魄的武士,通常利用這種方法露才揚
己,再靜待當地掌權者派人前來迎接。謙信聽後,深感興趣。當時年僅二十三歲的謙信,雖非出家人,卻為了達成統一天下的夙願,剃髮、穿僧衣、吃素、避色如避
讎,過著克己自制的生活。
會面當日,謙信問加藤:
「可有名字?」
「忍者向來沒有名字,請殿下賜名。」
「中意了,當然會給你取名。聽說你會使邪術,你的法術,對戰略有用武之地嗎?」
「那當然不在話下。殿下可想看看敵方的城堡內部?」
「廢話!事前能夠得知敵陣陣容,自當不戰而勝。」
「在下可以自由自在出入任何城堡與宅邸。」
於是,謙信命令加藤於翌日夜晚潛入居家臣之首的直江兼續宅邸,竊取一把寶刀。寶刀是謙信當場遞給直江兼續的。
當晚,直江兼續宅邸戒備森嚴,裡院又養有兩頭猛犬,罕得有忍者能夠潛進去。直江兼續退城後,當天立即發令,召集附近所有家臣,聚集到宅邸來。加藤化裝為家
臣之一的侍兵,傍晚便從正門堂而皇之地潛進去了。由於約定時日是翌日夜晚,眾家臣的注意力均集中在翌日夜晚,但是,身為忍者的加藤,怎麼可能守約?他正是
趁著眾家臣率領侍兵紛紛聚集到直江兼續宅邸,亂成一團那空隙,潛進去的。
翌日,宅邸內如臨大敵,擱置寶刀的房間四周,更是有如銅牆鐵壁,連房內天花板上都派有忍者潛伏著。加藤先用塗有毒藥的肉塊,毒死猛犬,再潛入婢女房間,背
著一個熟睡的小婢女,逃之夭夭。
小婢女是加藤成功潛入宅邸的證據,至於那把寶刀,則在直江兼續退城回家途中,被加藤掉包了。因此,加藤根本不用刻意潛入壁壘森嚴的房間內,去竊取寶刀。根
據古書記載,謙信當時真的守約,將加藤列為「講師」之一,以便可以隨時召喚加藤入城,聽加藤陳述諸國地理風俗見聞。不過,第五天,謙信便後悔了。萬一,日
後加藤企圖謀反,與敵方通風,自己的性命不是很難保?第九夜,謙信終於決定毒殺加藤。第十天,加藤進城後,當然察覺出謙信的意圖,利用催眠術,迷惑在場的
眾家臣與暗殺者,保住了性命。
事與願違的加藤,逃到謙信的宿敵——「甲州之虎」武田信玄居城城下(山梨縣甲府市)。這回,測試加藤功夫的,是管理武田忍者集團,並兼具信玄軍師身份的山
本勘助。武田忍者集團有不少會施行幻術的高手,山本勘助當然不可能當下便將加藤推薦給主君。
山本勘助命令手下,在五公尺高的宅邸圍牆內,舖上一層荊棘。傍晚時分,勘助帶領加藤來到圍牆外,叫他飛越圍牆。此時,信玄躲在圍牆內院子樹蔭,觀看測試結
果。院子內也擠滿了眾多看戲的家臣。
在勘助的示意下,加藤輕而易舉地騰空飛起。按照勘助的計畫來講,加藤應該會落在荊棘上,就算人不重傷,也會刺傷雙腳。萬萬沒想到,加藤在落地之前,察覺到
地面上的荊棘,竟然凌空又飛回原地。這一招,令看戲的家臣們讚不絕口。
勘助問信玄,是否要將加藤列入臣下之一?信玄回說:「斬掉!」
1869年刊行的《名將言行錄》中,記載著信玄當時為何下令斬掉加藤的理由:「那種異乎尋常的功夫,將來很可能成為葬送武田家的武器,現在除掉比較安
全。」結果,老謀深算的勘助,宴請了加藤,席間不時給加藤戴高帽子。加藤以為可以如願以償,成為武田家家臣之一,疏神之下,多喝了幾杯酒,就那樣被勘助事
先安排好的刺客給暗殺掉了。
我想,如果加藤在察覺到圍牆內設有暗計時,故意落到荊棘上,惹來眾家臣的奚落與譏笑,是不是會比較容易得到眾人的信賴?至少,不會引起信玄的戒心吧。不
過,當時那個時代,任何大名武將都將手下的忍者集團組織化了,他們需求的是有能力指揮集團的人物,而非個人力量。這麼說來,偏離忍者正道的加藤,即便不是
死在勘助手上,遲早也會遭受暗殺命運?忍者,的確不能太引人注目,否則,不但會失去信賴,更會有性命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