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故事開始之前

我是日光小孩，昨天，2010年最後一天，我生命中最黑暗的一年終於離我而去，在這一年裡，大部分的時光我活在痛苦與絕望中，與失能失智苦苦搏鬥掙扎，這也是過去一年來這個部落格形同一灘死水的原因，偶有文章也是強顏歡笑之作，那時，我，其實怎樣也笑不出來。

曾經，我以為黑暗是我最終的歸宿，但在去年年底，生命終於露出了曙光，今天早上醒來，我第一次往陽光的方向奔跑著，我，又是一個在陽光底下跑來跑去的小孩了，所以，在這新年的第一天，我要將這個故事細說從頭，如果你願意，請你在這個部落格駐足停留，聽一則稍稍長了一點的故事，這則關於日光小孩其他面相的敍述，也是做為一枚人類應有的生命進展，這一次，我不再逃避……

離家，最初的逃亡

我父親是個半退伍的榮民，42歲時娶了20歲的我母親，生了我們三姊妹（我是其中的老二），從小到大，我們家以甲級貧戶來形容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租來的房子可以連水龍頭和廁所都沒有，水要跟隔壁的麵店接，我母親洗衣洗菜洗到一半會不定期停水，因為被隔壁苛薄的麵店老闆娘關上水龍頭，不勝其擾；上小號用臉盆接，上大號用報紙包，每次用畚箕拿著報紙包的黃金丟到大水溝的一路上，都會被鄰居小孩笑我們家是沒廁所的又在倒大便了。

從小到大，我們三姊妹從來不懂什麼是「零用錢」，只聞其名不知其義，我一直到大學才知道，原來父母是可以發紅包給自己小孩的，我們一直以為只有親戚才要發紅包，父母是不必發紅包給小孩的，高中制服破了一補再補、三補四補。貧賤夫妻百事哀，這也是我父母永遠爭吵不休的主題：沒錢、沒錢、沒錢………。

我家住員林，高中唸的是彰化女中，每天要搭早上六點十八分的火車去學校，可是我完全不需要鬧鐘，天天準時五點四十五分醒來，因為每天早上都會被我父母的吵架聲吵醒，他們沒有一天不吵架的（至少在我記憶中），因此當我考上東吳大學時，我是帶著逃出來的心情來到台北，一年只有三大節才會回家。從高中畢業之後，我沒再跟家裡拿過半毛錢，所有的學費、生活費都自己打工賺來的，畢業之後，找到○○○企業內部刊物編輯的工作，開始每個月寄一萬塊回家，當時我的薪水只有兩萬五。

每當我很努力努力地從生活費中擠出一點小錢慢慢存起來的時候，很奇怪的，我的家人就剛好有事、生病要用錢，譬如我媽因肺結核長期住院、我爸要做八萬塊的假牙等等，我只好又把存款寄回家，我家像個永遠填不滿的無底洞，我父親五、六十歲了，還不能退休，一邊在稅捐處當工友，一邊在家裡做山東饅頭賣，我母親抱怨多年來每天只能有200塊的菜錢，菜價漲菜錢從來不漲，讓她理家困難，當然也不會因為我和姊姊離家賺錢而停止彼此的爭吵，甚至沒有孩子的居中調停，吵得更嚴重。

後來姊姊因為擔心父母的身體，搬回員林照顧父母，我畢業後第二年，我爸爸中風，每個禮拜周末我都要坐統聯從台北趕到台中榮總，和姊妹們輪流照顧我爸爸，因為我們沒有錢請看護，那種睡到一半被爸爸的尿淋在頭上驚醒過來的經驗屢見不鮮，兩個月後總算等到他出院，但已半身癱瘓，需要專人照顧。

由於三個小孩都要賺錢養家，媽媽又有躁鬱症，無法照顧爸爸，只好將爸爸送到一個月要兩萬五的療養院，我也從一個月寄一萬塊回家變成一個月寄一萬二回家，我一個做壽險理財的朋友要我買基金，說每個月只要定期定額三千塊就好了，我說別三千，一千我都拿不出來，教他難以置信，但是，開玩笑，我房租水電瓦斯管理電話費加加起來，能吃能用都已經很拮据了，哪來的三千塊買基金？而且還未必穩賺不賠。

如果要舉行「全球最孝順子女選拔大賽」，那冠軍非我姊姊莫屬，她從小身體就不好，一直很瘦，我爸爸住療養院期間，不論加班加到多晚、不論刮風下雨吹颱風，她每天都會去看我爸爸，餵他吃水果、幫他洗澡、按摩、手牽著手陪他練習走路。她不但要背負家計、忍受老闆的壓榨長期加班、交往六年半男友的背叛，還要跟躁鬱症的母親相處，她曾經被我媽掐住脖子撞上牆，一口氣沒喘過來就會死人，也曾經大半夜被我媽連人帶狗趕出門，在火車站哭著打電話給我姊夫求救（當時他只是我姊的普通朋友，他就是看上我姊的孝順，即使我姊對愛情失望多次表示無意與他交往，他仍非我姊莫娶），更曾在洗澡時，被我媽拿著菜刀砍破浴室木門揚言要一刀殺了她時，瑟縮在浴室一角哭泣，人也因此爆瘦，從47公斤瘦到42公斤，即使如此，她對父母仍不離不棄。

當時我們家住的是稅捐處的宿舍，沒想到我爸生病退休後，稅捐處竟要收回宿舍，眼看我姊和我媽就要流落街頭，但是我們實在沒錢租房子，只有一拖再拖，寫信陳情想盡法要有住處。破爛的房子、生病的媽媽不是罵人打人就是不斷哭泣，在台中工作的妹妹當時年紀小不懂事，根本就不想回家，曾經在大年初二受不了家裡的氣氛背了行李就要回台中，誓言要和家中斷絕關係，因為她再也受不了這一切。

後來我姊夫鍥而不捨，陪著姊姊天天去照顧爸爸，甚至我姊加班的日子沒法去療養院時，他也會悄悄地一個人去，一樣是餵我爸爸吃水果、幫他洗澡、按摩、手牽著手陪他練習走路。最後我姊姊終於感動點頭嫁給他，姊夫知道父母如果沒有安頓好，姊姊是絕對不可能嫁出這個家，於是出錢幫我們家付了房貨的頭期款、裝潢、所有家具，就連結緍女方該送男方的六大禮，也由姊夫家來買單，而搬到新房子後，終於能把爸爸接回家了，我姊也從旅行社跳槽到建宏證券當營業員，下午收盤後就回娘家照顧父母，晚上再回大村的婆家。

遠在台北的我，沒能出力，所以出錢最多，除了每個月按時寄錢回家，我妹要考公職補習一年的生活費我也幫她出了，沒多少錢，一個月給她三千，所以她過得很清苦，一天只能花一百元，我只要想到她吃那些沒營養的東西勉強度日，就恨自己無能賺更多的錢幫助妹妹，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有一份熱愛的工作──○○○企業內部刊物○○月刊的編輯，主管給我無邊無際的發揮空間，讓我做出一期比一期厚的月刊，錢不是最多，但成就感無限，物質享受不多，但我過得很快樂，當時，我深深以為：我會在這家公司領到退休金……（待續）

圖片出處：www.nipic.com/show/1/47/fc29dfd166696295.html